當列車飛奔下一站的愛恨離別

每次出行,只要不趕時間,我都會選擇坐火車。我喜歡在火車上看人、看風景,聽各地的人用各自的方言擺龍門陣。累了就戴上耳機,靜靜地聽着歌發呆。

不管多久的行程,我很少在車上跟人搭話。我有意識地將自己與周遭的人羣隔離開來,裝作對一切漠不關心,只倦眼旁觀。

這種短暫的割裂對我來說是種休息。我不用再戴着面具應對任何人,不用去想任何煩心事,只需要記着目的地就好。

不遠處,有人打牌,有人看書,有人玩手機,還有小孩子在過道里跑來跑去……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跟我一樣。人與人之間好像隔着一層玻璃,你看得見我,我看得見你,卻無法真實地觸摸。

有時候我會想,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睡過同一個車廂的陌生人,是什麼樣的緣分,讓我們交匯這片刻?然而大家卻對彼此的事情毫不關心。

很多人上車就睡着了,一覺醒來,就到了終點,沿途有過什麼樣的人和風景,他在夢裏錯過了,也不在乎。

深夜,我喜歡把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看窗外燈火明明滅滅。列車一往無前,晦暗車廂無情面孔中疏忽而過的光,單調無比的車輪鐵軌相交之聲,轟隆,轟隆,轟隆……令人恍惚。

此時身處何方,去向哪裏,似乎都不重要了。

十年前,我就是在這樣的轟隆聲裏,被載着馳離我的青春,奔向夢想與遠方。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遠方”這個詞對於所有剛出社會的年輕人來說,不僅僅是地圖上的某個地名,還代表着理想中的烏托邦,彷彿到了那裏,所有的夢想都能實現。

我是師範大學畢業,當時成績不錯,導師極力推薦我去一所職業中專任教,我卻受了旁人的蠱惑,嚮往着四季如春的花都,一心只想去南方,去看大海,去看木棉花。

我爹肯定是不同意的,他期望我能有份穩定的工作,離家近點,好相互照應。而南方,在他的印象裏,是髮廊的小姐,酒店的三陪,是墮落之地。彷彿我去了那裏,就會沾上不乾淨的東西,從此變壞。

也不能怪他。從九十年代流行跑廣開始,我們村裏一波又一波的女人都去了南方,剛開始都是結了婚的婦女去,後來沒過兩年,那些女人一個個穿金戴銀回來,還給家裏建了小洋房,於是村民們都眼紅了,凡是家裏養了女兒的,只要讀完初中,就託相熟的嬸嬸阿姨一起帶去廣州。當然,沒過幾年,這些姑娘的家裏也都建起了小洋房。

我爹不是沒有動搖過,他也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他也想過好日子。但是他多少讀了點書,懂得天上不會白掉餡餅的道理,又看到那些姑娘們濃妝豔抹,覺得不是正經模樣,也就打消了念頭。

如今好不容易供我讀完大學,眼看就要爲人師表,過上鄉下人眼裏的體面生活了,我卻偏偏不去,真把他氣得夠嗆。

可這天下哪有贏得了子女的父母,沒跟他冷戰幾日,他就妥協了。

我終於獨自踏上南下的火車,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遠行。從那以後,也越來越多的獨自上路,去往更多的遠方。

一直在路上,也就意味着一直在告別,與戀人,與同伴,與萍水相逢的路人……來了,走了,又回,路有時會循環重複,人卻再也沒遇到過同一個。

張愛玲講過這樣的話,總說愛一輩子,好像生老病死是我們掌控得了似的。其實,聚散離合生老病死皆是天命,誰都做不了主,光有愛沒有用的,兩個人最後能走到一起,太難太難了。唯有緊緊抓住當下,有一分便爭一分的快樂。

某次深夜,列車停靠在一個熟悉的站臺,那個城市有我曾經愛過的人。我走到車廂的接合部,站在門口吹風。

這個站臺還是老樣子,數十年始終如昔,只有人們在這裏來來去去。它一定很孤獨。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裏……”我戴上耳機,點開《飄洋過海來看你》,單曲循環。腦海中翻涌着各種回憶,想起這些年短暫停留過的城市,此生無緣再見的戀人,忍不住靠着車門,流下淚來。但也只是兩三滴,擦乾,便不再有。

我極力壓下所有念頭,快步地走回座位,閉上眼睛。沒過多久,火車開動,等我睜開眼睛,再從車窗往外望出去時,站臺不見了,窗外只剩一片漆黑。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