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色,可照見你我的不明。

1.

秋風起夜雨。

幸好父親年中就已將屋前小道鋪上了石板,又灌了水泥,雨天外出也不用擔心泥腳了。

村裏公路早幾年就被規劃爲國道,也鋪上了瀝青。平時往來車很急,這兩年頻出車禍。前頭生產隊有個七八歲的娃娃,去年就喪生在了車輪下。

村裏多是留守兒童,都由祖父母看管,聽父親說,孩子的爺爺每天都要跑到娃的墳頭哭一場。因此我每回在路上碰見他們老倆口,都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怕望了就想要落淚。

想起我幼時,五六歲起就自己單獨上學。那時村裏只有一條黃土路,晴天走急了會揚起漫天灰塵,下暴雨的時候腳陷到齊膝深的泥坑裏,拔都拔不出來。

車不多,農忙時節,莊稼人都把這條路當天然曬穀場,也不用害怕影響交通。因爲顛簸不平,車子都不敢開快,小孩們可以隨時在大馬路上撒野,父母從不操心。

年少的我,就像這粗糙不平的黃土路,道路兩旁有瘋長的野草,四季小花輪流綻放,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一年又一年,道路越修越平整。

直到現在,變成了一條寬闊平坦,卻又讓人望而生畏的國道,只剩下冷冰冰,堅硬的水泥和瀝青。而我,也已經不再是當年放學路上,邊採野花邊唱歌的小姑娘了。

世間萬事萬物大概都是如此吧,一些事物的開始,總代表着另一些事物的結束。

2.

長年居住在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從未強烈感受過四季的變換。回到鄉下,好像所有的感官都被大自然喚醒了。

清晨露水重,容易溼鞋,我便等到黃昏時分,再去往山中走一走。循着砍柴人開出的小道,穿過密林,登到山頂,“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斜陽西照,人心靜極。

安坐于山坡,我時常會吟唱一段曲,越劇紅樓選段,或者佛樂《雲水禪心》: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清風伴奏,翠竹起舞,自然萬物爲我聽衆,浮塵中所有煩憂,彷彿都離我遠去。只願生如這深山泉水,清冽,純淨。不爭不鬧。

有時也會捧本詩詞去讀。前兩天就讀得一句好詩,“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太美了。

還有那,“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百草紅葉黃花。”想着古人真是厲害啊,寥寥幾筆,就將我眼前的情境描寫得淋漓盡致。

只是千年秋不變,萬代人事更,也不知我之後,又會是誰來坐在我這個位置,追遠懷古。而我,又能給他們留下些什麼?

3

我喜愛在黃昏裏翻讀詩書。

“黃昏日落,負手庭除,得此餘暇,綺懷萬動,宜讀《花間》諸集。”

也不一定非讀《花間》,現下正是中秋,尋些應時應景的文,手邊再放些即時的水果,邊看邊吃,也很愜意樂活。從傍晚時分讀至中天月圓,脖子酸了,擡頭望見窗外月光下樹影朦朧,有時真會癡了去。

前幾天偶然翻得德國人彼得·渥雷本《樹的祕密生命》,寫落葉:“闊葉樹落葉前,會將葉上的葉綠素分解回收並儲存,當葉片中所有的養分都運回樹幹,樹木會生成隔離層,阻斷樹葉與枝椏的連結,然後,就有了我們看到的落葉。這一切都是樹木爲‘冬眠’做的準備。”

今日我再看那滿山黃葉,記起這一段,心中感覺已是大不相同。會感慨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又會想起蔣勳的“捨得,捨不得。”

人到了一定年紀,心就會越來越僵硬,不再那麼容易被觸動。可是閱讀和寫字可以激活我的心靈,讓我不再麻木。很多東西轉瞬即逝,希望它們能在我的文字裏永存。

4.

你不必羨慕我逍遙自在。實則活着都很艱難,我的苦痛,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在人世的寒涼中浸泡過的人,是不會去謳歌痛苦的。一點點甜,就很滿足。

前兩天看到程璧一段話,說到我的心上:

“我寫那些歌,分享的那些事,並不是要展現我或者我的生活有多美好,而是努力嘗試和探索某種美好的可能性,並把它用旋律或者畫面展現出來。這種‘憧憬和嚮往’不會停止,這也是對於我來說最有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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