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紀芳華  —“我”的大學涪陵師專

    溫馨提示:據網絡新聞報道,涪陵師範專科學校江東老校區(長江師範學院的前身)現因新區開發建設之需要,馬上就要拆除了。1986-1989年我在那裏生活學習了三年,那是我的母校,是改變了我命運的地方之一。我該寫下點什麼呢?就寫我的大學吧!當你讀到文中提及的人和事,親愛的,歡迎你對號入座。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忌諱或羞於與人談起有關“讀大學”的話題,因爲我考上的是一個離家有幾百公里遠卻名不見經傳的專科學校。也許是人們常說的“遠香近臭”的原因吧,我的大學在鄉黨們心裏是沒有地位的,他們更願意以鄙夷的的情態稱其爲“涪高師”。 怪誰呢?一個人的命運很大程度上來說就是由自己安排的。畢竟自己讀高中時虛度了不少光陰,成績也不出彩,能跨進大學的門檻,已經是萬幸的了。後來,我又厚着臉皮學會了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來表揚着自己,1986年全國有191萬應屆高中畢業生參加高考,僅有57萬人考上大學,雖然我沒能考上名牌大學,雖說沒有能夠名震鄉里,但至少我今後不用再重複祖輩和父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於是乎,一九八六年九月上旬的一天,我辭別父母和前來道賀的親朋們,忍住心頭那一絲離愁別緒,滿懷對外面世界的新奇和期冀,踏上了我上大學的行程。我花了大半天時間坐客車從家鄉到縣城,又花了大半天時間從縣城坐客車到烏江邊的輪船碼頭,再花費了一天多時間沿江順流而下,終於來到了在地圖不容易找到的一個叫涪陵的地區小城,烏江在這裏終止、匯入到母親河長江的懷抱,我將在這裏學習和生活三年時間,完成人生的一段重要修煉過程。

我的大學涪陵師專坐落在烏江東岸半山坡上的江東區菜場鄉場上,她好像一個淳樸的鄉下姑娘,恬靜地遠眺着對岸喧鬧的涪陵城區。菜場鄉不大,一條三五米寬的黃泥土路由江邊的渡船碼頭彎彎曲曲地向山坡上延伸,順路從菜場鄉貫穿而過。菜場鄉場上有低矮的農家房屋和幾個窩棚似的店鋪,它們好像江邊的鵝卵石一樣,隨意散落在黃泥土路的兩旁。與涪高師學校比鄰的是涪陵建築陶瓷廠,還有一家麻紡廠和一家棉紡廠。陶瓷廠的兩個巨大的煙囪整天不分白天黑夜,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吐着黢黑的濃煙和白色的蒸汽,這讓寂靜的江東區增添了不少生機和活力。黃泥土路不但連接了江邊的輪渡碼頭和我的大學,也連通了建陶廠,並且堅持不懈地向山坡頂上延伸着,據說最後到了山背後的豐都縣城……

我的大學一點也不大。她沒有高大的教學樓,她沒有碧波盪漾的游泳池,她也沒有完整相連的圍牆,甚至連正正規規的大門也沒有。校園裏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樹木,掩映着高低錯落的學校行政辦公樓、女生宿舍和師生食堂。稍顯“氣派”一點的是新修的圖書館大樓、理科教學樓和三幢男生宿舍大樓。這些新修的大樓鶴立雞羣似的佇立在校園裏,稍微增添了一點校園的秀氣。或許是因爲沒有像樣的場地來迎接新生,我清楚地記得新生報到那天的彼情彼景。我和同學們背上揹着尼龍編織口袋或塑料布包裹着的棉被、手裏提着用尼龍網兜裝着的搪瓷面盆和吃飯用的碗筷,在學校車隊的停車場裏擠來擠去,忙忙碌碌中辦理着入學報到的手續…… 反正在我眼裏,那年月的大學就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學校。

讓我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的是,男生宿舍樓是新修的大樓!我們不必像女生們那樣住老式的磚瓦結構的低矮樓房。男生宿舍共有三幢,順着山坡地勢排列在籃球場兼作運動場的旁邊。每幢男生宿舍大樓都分六層,每層樓的中間是過道,寢室分佈於過道兩側,呈“非”字形格局。每一樓層的兩端都有廁所和盥洗室。宿舍離教學樓和食堂都不遠,去上課或者去吃飯都很便捷。我們英語系三個年級共有一百多名男生,全都住在居中那一幢大樓的第五層。雖然每天分早、中、晚三趟步行上下五層樓有點費勁,可是樓層高也有其獨特的優勢,那就是寢室裏釆光和通風均好,夏天也不會有蚊蟲叮咬。逢晴朗的日子,我們還可以到樓頂的天台上極目遠眺學校周邊蒼翠的羣山;或者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觀看烏江對岸涪陵城區的斑斕夜色。

從宿舍樓順坡而下,走5分鐘就到了黃泥土路邊的學生食堂。食堂裏有面食和米飯。身爲南方人,我一般不會選擇吃麪條。師傅們把一二十斤煮得半生不熟的麪條從碩大的圓鍋裏撈起後,再放到碩大的盆子裏。等到我們下課後跑進食堂的時候,麪條早已浸泡得脹脹鼓鼓的了。就算是淋上一勺醬油和辣椒,也無法激發起我的食慾來。好在食堂裏的菜品雖然不多,但是價格還是很公道的。素菜每份一角錢以內,炒肉片或肉絲每份五角錢。我們最喜歡的還是粉蒸肉或芽菜鹹燒白肉,肥而不膩,且每份只要三角錢,性價比當屬最高。遇上國慶或重大節日,食堂還會提供用菜油炸得焦黃酥脆的魚。國家每個月發給的26元生活費,基本解決了我們的溫飽問題。當然,只要是人類活動的地方就難免有矛盾產生,尤其當矛盾無法和平解決的時候,食堂裏也時常會發生“火爆”的場景。其起因不外乎兩點:其一,那些諸如體育系身強力壯的同學們不能忍受賣飯的師傅們打飯打菜時“手抖”的毛病。其二,規規矩矩排隊的人與那些爭先恐後的插隊者之間起了紛爭。

1980年代中後期,一位偉人說: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他們富裕起來了就可以帶動其他人致富。後來這個偉人又說: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學校的大門口靠近食堂的地方出現了一家新開的飯館,店裏主要是賣小面,也有米飯和炒菜。老闆娘是一箇中年農家女人,面相很和善,說話也很客氣,做生意很靈活。飯店不克扣飯菜份量,花兩角錢就可以買到一砵蕃茄雞蛋湯、或者一大碗肉臊子麪條、或者一大碗蛋炒飯,對於我等整天餓饞饞的窮學生來說,店裏的飯菜比學校食堂裏的要實惠得多,並且飯店裏還可以用使用學校發給我們的飯票和菜票,所以我們常常去光顧飯店的生意,我們吃飯的問題就多了一個去處。不久,飯店老闆娘一家人就成了先富裕起來的那種人,我們親眼見證了她家低矮的平房華麗變身爲一座三層小樓。小樓的外牆上還有白色的瓷磚,明媚陽光的照耀下,小樓是何等的驕傲和自豪!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見到校門口飯店的老闆娘一家發了財,學校的教職工和家屬們也都開始思考,怎樣成爲那樣會抓老鼠的白貓或者黑貓。不久,校園裏就雨後春筍般地出現了小餐館、洗衣房、鐘錶修理店等營生。英語系的幾個年輕老師也不甘落後,合夥開了一個咖啡館,雖然咖啡館沒有經營多長時間。

我住在男生宿舍五樓。如果把寢室比喻成我們學生的“家”,那我們的“家”可謂簡陋到了極點!門上塗抹着一層草綠色油漆,大大的窗戶與門相對,從門到窗約有七大步距離。推開窗戶就能俯瞰樓下師專附中的教師宿舍樓和一棟三層高的教學樓 。我們時常聽到孩子們課堂上朗朗的讀書聲; 趴在寢室的窗戶上,還能看見孩子們在不大的操場上快樂地嬉戲、玩耍的身影。我們的寢室裏有三架分爲上下鋪的鐵牀,能夠睡下六個人。牀上的棉被和牀單都是我們自己從家裏帶來的,所以走進寢室就能看見花花綠綠風格各異的牀上用品。靠近窗子的地方是水泥壁櫃,共劃分爲六個格子,剛好能放下裝衣服的木箱或紙箱。寢室裏還擺放着一張帶有四個抽屜的木桌,桌面的黑漆已經掉了好幾處,木楔子好像也鬆動了,稍微用點力,桌子就會晃動,就像一個年邁的老人,總是顫顫悠悠似的。

我的五個室友中有三個人來自南川,因爲我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南川中學度過的,所以我和他們也算得上是半個老鄉了。其中,小陽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也是我爲數不多的知心朋友之一。讀高中時,小陽可算得上我們班上的優等生。他的高考成績是490多分,當年以此成績進一個本科大學本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他竟然以如此高分進了涪高師,實在是屈才啊!我的記憶中,讀高中的時候小陽是一個有個性和思想的人。他敢於穿帶花文的衫衣,他也敢於蓄鬍須,他還敢於留着一頭幾乎齊肩的長髮,再配上一副黑色圓框的眼鏡,他這副尊容確實有點特行獨立。老師時常“點醒”他“要像個學生的樣子”,哪知道他的性格比老師還倔強。只不過他成績優秀,老師們也就時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填寫高考志願時,班主任老師建議他避開經濟管理這個當年炙手可熱的專業,他拒絕了!高中畢業生登記表上要貼一張照片,班主任老師建議他剪掉長髮、剃去鬍鬚照好登記照片,他還是拒絕了!後來有一未經證實的傳言,正是他高中畢業生登記表上那張留着鬍鬚和長髮的照片,還有他所堅持的經濟管理的高考志願,影響到了他大學的錄取。更讓他惱火的是,涪高師沒有錄取他去學習他最拿手的中文或政史類學科專業,而是把他招錄進入英語系去學習英語,那可是他相對最薄弱的學科。這也恰好映證了那句話:性格決定命運。

說來也巧,我對面的下鋪牀位則是我不折不扣的老鄉華兄。到校的第一天,熟悉的鄉音頓時拉近了我們彼此間的距離。華兄比我年長好幾歲,身軀高大卻不魁梧,上嘴脣留着短短的鬍鬚,臉上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看上去顯得很親和。他說話時帶有老家地方口音,比如,他常把“開門”說成“開蒙”、把“坐船回家”說成“坐牀回家”。有時他還會冒出一句家鄉人才能聽懂的方言。每當同學們喜歡學着他的腔調來開玩笑時,他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憨笑着回一句,“笑你老子沒有文化!” 華兄帶有山區人特有的質樸和耿直,遇事沉着冷靜。慢慢地我從內心把他視爲一個值得敬重的兄長,他也把我當作小兄弟來關照。

華兄有一個愛好—喜歡喝點小酒,偶爾也會抽菸。菜場鄉沒有什麼大排場的酒店,即便有,也不是我等窮書生敢於去享受生活的地方。於是,菜場鄉供銷社旁邊的那個小飯店就理所當然地成爲華兄飲酒作樂的最佳去處。又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就用他那厚實的大手重重地拍一下我的肩頭,“老弟,跟哥哥喝酒去!”

走進飯店,華兄習慣性地選擇了臨窗的那張方桌,他說那個座位可以看到窗外奔流不息的烏江、可以聽見江上輪渡發出的渾厚而悠長的汽笛鳴響。油膩的方桌上擺着兩個盤子,圓盤子裏盛的是切得厚薄均勻的豬頭肉,小碟子裏裝的是油炸花生米。因爲我不會飲酒,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華兄自斟自飲。也許是一個人喝酒少了一些意趣,華兄讓老闆取來一個杯子放到我面前。

“老弟,不要乾坐着,你也陪着哥哥喝兩口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不容推辭地給我倒了半杯百花露藥酒。

於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端起了酒杯。我學着華兄的樣子,慢慢地端起酒杯湊近鼻尖,閉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股帶着濃郁中草藥味的馥郁酒香,混合着一股涼悠悠的空氣就順着鼻腔飄進了我的心田。我又把酒杯貼近脣邊,淺淺地呡一小口紅得像玫瑰一樣的酒汁。只覺得米酒一樣甘甜的酒汁在舌尖上轉了一個圈,便火辣辣地滑向喉嚨,最後滑到了胃裏。我的胃裏立刻就灼熱的走來,緊接着我又明顯感覺到一股熱流通達手腳四肢。過了三、五分鐘,我開始感到了頭昏腦脹,身體輕飄飄的,彷彿要乘風飄到天上去。

“老弟,快吃點菜!”華兄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趕緊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豬頭肉十萬火急地塞進嘴裏狂嚼起來,希望能夠儘快緩解胃裏的燒灼感。

“老弟,你知道我是怎麼學會抽菸喝酒的嗎?” 酒過三巡,已經喝得臉色紅潤的華兄打開了話匣子。“我的父親以前是我們區中學的校長,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造反派拉到附近的大隊和生產隊批鬥。因爲不能忍受紅衛兵們的羞辱和毒打,我的父親就自殺了。留下我和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我們姐弟兄妹與母親相依爲命。爲了減輕母親養家餬口的負擔,我高中沒有畢業就出了學校。先是在生產隊做農活掙工分,後來又去縣城跟師傅學修手錶和修收音機。學成後,我就在我家附近的幾個集鎮上擺攤,靠修手錶的手藝掙點錢。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學會了抽菸和喝酒。我也想用抽菸喝酒來減輕身體上的勞累和心裏的煩惱。幾年前,我父親的冤屈得到平反,我們家也領到了父親補發的工資,家裏的狀況明顯好轉了,我又有機會回學校去讀書了。可是我離開學校有幾年時間,以前學的東西早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參加了兩次高考都沒有考起大學。後來我又堅持補習了一年,這次總算是考上了涪陵師專,圓了我的大學夢!我現在已經很知足了!”

那天晚上華兄就像是得了話癆,我們喝酒到了深夜纔回寢室,當然是他扶着我回寢室的。由此,華兄又成功地教會了一個喝酒的弟子,我也算是開了酒戒。我們彼此都多了一個知心朋友。

86級英語系的學生被分爲兩個班,每個班有四十個學生。我們來自涪陵、遂寧、南充等地區,大多數是農家子弟。開初上課的時候,我們都說着帶有各自地方特色的中國式英語,諸如秀山腔調英語、豐都腔調英語、還有南充腔調英語,都時常在課堂上“靚麗”呈現。每次“靚麗”呈現都自然會引發一陣一陣“幸災樂禍”的善意的鬨笑。爲了儘早改掉自己那具有地方特色的英語,我們都特別重視《語音學》這門課程。除了在語音課堂上一絲不苟地模仿老師讀着每一個音標和每一個句子,我們還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小鏡子,一有空就對着鏡子練習矯正自己發音時的口形。同學們還儘可能地利用課餘時間去語音室裏聽錄音,模仿磁帶里老外們純正的語音和語調,背誦着的《新概念英語》裏的長篇課文和精彩段落……

剛進大學的時候,讓我們倍感茫然和焦慮的是,大學課堂上老師們都是全英語教學,這與我們中學課堂上老師們採用的語法爲中心的翻譯式英語教學方法截然不同!那時,我們的英語聽力和口語基礎幾乎爲零,所以聽完老師的授課後,我們常常是雲裏霧裏的感覺。大概過了一個月多時間,我們才逐漸找到了感覺、跟上了老師的節奏。記憶猶新的是,擔任《聽力》和《口語》課的老師是一位面目清瘦的小夥子,剛從四川外語學院畢業不久。每當我們上聽力口語課的時候,他就會安排我們去觀看全英文的錄像帶,說是那樣能寓教於樂,能夠快速提升我們的聽力水平。其實地球人都知道,他的心思好像不在教學上。每次上課的時候,他打開播放機後就悄然離開了,去處理其它他認爲更重要的事。我們學生也很樂意這樣的安排,因爲比起規規矩矩坐在語音室裏聽Step by step聽力教材上枯燥乏味的內容來,看錄像實在是輕鬆自由好玩得多!整個學期裏,我們一羣學生就癡癡傻傻地坐在電視機前,似懂非懂地、不厭其煩、翻來覆去地觀看着音像資料室裏僅有的The sound of music (《音樂之聲》) 和 Gone with the wind  ( 《亂世佳人》)兩盤錄像帶。一個學期很快就結束了,等到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時,同學們都傻了眼:很多人聽力和口語榮獲“不合格”等級,享受補考特殊待遇!由此,我們學到了人生重要一課:人在江湖,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你們不要瞧不起自己是一個涪陵師專的學生!你們要明白,名牌大學裏照樣有差的學生;不在名牌的學校裏,你也可以成爲優秀的學生。要讓別人瞧得起你,你就要踏踏實實做人!就要專專心心讀書,拿成績來說話!”張思齊老師的話一直激勵着我,現在依然回想在我的耳邊。張老師是一個深受同學們尊敬和愛戴的老師,《英美文學作品選讀》課堂上他那精煉而風趣的語言,《英語寫作》教學中他那旁徵博引的教學風格和嚴謹治學態度,早已在我心裏留下烙印。張老師也是一個勤學的人。在他眼裏,什麼都比不上讀書那麼重要。除了上課,他的業餘時間幾乎都用來讀書。你會發現,他去圖書館時手裏總會提着兩個八磅的暖水瓶,還有用塑料袋裝着的清水煮熟的洋芋。讀書讀累了就喝茶水、餓了就吃洋芋,必須要讀完當天選好的一大摞書才罷休,哪怕是讀到通宵達旦!當時,有同學還說他讀書已經讀傻了!後來,這個“傻子”考取了華東師範大學的博士研究生,從事中西文化比較研究。

每週星期五晚上,圖書舘大樓前的廣場上常常會聚集很多人,他們來參加英語角活動。場上的主角理所當然就是英語系的學生。我等低年級的學生往往只是帶着眼睛和耳朵觀賞高年級的學長們精彩的表現,我們也總是被其中的佼佼者那準確且流利的英語口語所折服。實在是被逼急了,我們才羞羞答答地小聲地從嘴裏崩出幾句broken English 來。除了英語系的學生,其它專業的一些男生也有來參加英語角活動的。不過,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不是來練習英語口語的,而是來湊熱鬧的。他們來看看“假洋鬼子”們如何顯擺自己,來看看英語系的女孩有多麼漂亮。

在學習之餘,我們也會想辦法娛樂自己,放鬆緊張的學習生活節奏。可是,由於有烏江這道天然的屏障,要往返涪陵城區和江東區,我們就得乘渡船過江。渡船每天清晨開船、日落收班,定時開船,循環往復地往返於江岸之間,接送過江的人們。乘坐輪船的人一旦錯過了最後一趟行船時間,那就只能等到第二天了。因此,我們的學習和生活就侷限於烏江東岸校園周邊區域。

最簡單易行的娛樂放鬆方式就是體育鍛煉,或打籃球、或踢足球、或打乒乓球,因人而異。英語系有一支自己的足球隊,每天下午無課的時候,隊員們會在運動場上玩命似的奔跑。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朝着球場邊的石壁上踢球,好像誰踢出的足球碰擊石壁發出的聲音小,誰就是孫子似的,都不願示弱。球隊代表系裏參加學校舉行的運動會時,他們更是全力以赴。因爲屆時不僅有系裏組織的啦啦隊爲他們吶喊助威,而且還有一羣羣女生在足球場邊看熱鬧呢!快看!那個長得矮小卻壯實的85級學長小袁,他正在球門前的罰球線直面對方帶球過人長驅直入的隊員。千鈞一髮之間,小袁學長冷靜地一個倒地剷球便化解了危機……

有一種讓人癡迷的娛樂方法叫打“雙扣”,一張桌子、兩幅撲克牌,四個人就能結伴happy起來!滿懷着對生活中快樂的孜孜以求,牌友們往往是從星期五下午就開始進入“戰鬥”狀態。因爲“戰鬥”形勢太膠着,牌友們無法抽身去吃晚飯,有兄弟夥自告奮勇地爲他們從食堂帶回飯菜。因爲“戰鬥”結果事關榮辱,秉持“輸家不放手贏家不能走”的遊戲規則,牌友們常常通宵達旦地“戰鬥”着。爲了尋求生活中的快樂,牌友們能夠克服一切困難。寢室裏的燈21:30分秒不差地熄滅了,牌友們就轉移戰場,把桌子移到了走廊的路燈下。從烏江刮來的徹骨寒風依然不會消減牌友們堅韌的意志,他們聰明地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需露出雙眼和雙手來看牌拿牌,繼續戰鬥到底⋯⋯話說1987年的國慶節,學校學生會舉行了一場棋牌大賽,英語系85級牌友組合過關斬將,最後榮登“雙扣”冠軍寶座!但是,得知有領導要來看看誰打牌最優秀的小道消息後,聰明的牌友們選擇了棄獎未領!

還有一種時尚叫跳舞。週末的夜晚,學校圖書館門前小廣場邊的樹上掛滿了紅黃藍綠的彩燈,場地中央不停閃爍的射燈歡樂地旋轉着,安放在廣場四角的大音箱送來陣陣節奏輕快、旋律悠揚的舞曲。舞場上,成對的舞伴翩翩起舞,盡顯風華。跳交誼舞實在是一項優雅的交際活動,因爲它需要舞者具備一定的氣質和技巧。如果你沒有帥氣的長相或姣好的容顏,如果你沒有嫺熟的舞技,你會覺得自己只配在場邊當一名觀衆。如果你偏要去邀請舞伴,大多數情況下是會遭到拒絕的。因此,像我這類下里巴人,與其說到舞場上去生拉活扯、踩人腳背,還不如站在場邊靜靜地欣賞或者悄悄地觀摩。當然,生活中永遠也不乏不甘落後或不甘寂寞的人,他們會儘可能抓緊一切能夠利用的機會,在教室裏、在寢室裏或者在走廊上練習提升自己的舞技;如果沒有舞伴陪練,摟着一把椅子,或者拉着室友,也可以聞歌起舞……他們堅信,只要練好了技藝,下一次舞會上就可以讓人刮目相看了!與中規中矩的交誼舞不同的是,迪斯科、搖擺舞和太空舞更受年輕學生們的青睞。舞者可以藉助強勁快速的節奏、震耳欲聾的歌聲、還有可以自由發揮的舞姿,來盡情宣泄和抒發自己的豪情意趣。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鍾情?“愛情”向來是年輕大學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雖然學校有“不準談情說愛”的鐵律,但冰冷的紀律條款又怎能禁錮青春年少的大學生們心裏對美好愛情的渴求和嚮往!

        每年九月新生入學報到的日子,系裏的學生會都要組織開展迎接新生的工作,很多大二或大三的同學都會踊躍報名參與這項活動。他們會在涪陵長途汽車站、長江和烏江邊的輪船碼頭或者在學校大門口的顯眼的地方,擺上兩張條桌,拉出紅底白字寫着“涪陵師專X X系新生接待處”或者“涪陵師專X X系歡迎你!”之類的橫幅,熱情地迎接來自各地的新同學們。有兩種情況會讓迎接新生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欣喜:其一,迎接到了一個來自家鄉的新生,畢竟是“他鄉遇故里”。其二,迎接到“窈窕淑女”時,大哥哥們會憑添幾多熱情,爭先恐後地上前寒暄、套點近忽,你爭我搶地幫着提大包小包的行李。大哥哥們竊以爲,或許愛情的火花就是在此時此刻被點燃,雖然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在自作多情。

班上現在有一個公開的祕密,小豐和小筠開始了戀愛。小豐拔得頭籌,成爲班裏第一個步入愛河的人,一點也不讓人驚詫,因爲他確實具備的很多其他男生羨慕甚至嫉妒的優勢。在女生的眼裏,小豐長得帥氣!一米七上下的身高讓他自己也頗爲自得,雖然小時候放牛時臉龐被太陽曬得微黑,卻意想不到地增添了他的粗獷。勤勞的父親在家鄉開了一個紅磚廠,屬於當地農村先富起來的那批人,所以能夠及時解除小豐談戀愛時遇到的囊中羞澀的問題。如果說小豐有什麼不足的話,那就是他做事是憑自己的直覺,說話不經大腦思考似的脫口而出,時常會讓人看他的笑話。不過,瑕不掩瑜,像他這樣有財有貌的青年,不談戀愛就是浪費資源!

小筠的情況卻不同,她的父親去世得早,是母親一人含辛茹苦把她養大。沒有父親的呵護,小筠從小就有極強的自尊心和自我保護意識。當她覺得自尊受到傷害的時候,她就會像一隻小刺蝟一樣立刻豎起尖銳的鍼芒,來保護自己。小筠起初拒絕了小豐的示愛。可是,經不住小豐一個月來在女士宿舍前花樣百出的死纏爛打,小筠動心了。

同學們從小豐那裏見識了愛情的力量!因爲愛情,小豐改掉了睡懶覺的毛病,每天清晨他都會早早起牀,去食堂買好兩人的早餐,在兩人事先約定的地方耐心地等候小筠。因爲愛情,小豐好像也比從前勤勞了很多,他以前從來不會去鍋爐房打開水,現在卻心甘情願地提着兩個綠色的八磅暖水瓶,沿着從鍋爐房到女生宿舍的那條石梯坎,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往上爬。小筠更像是一個姐姐,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護比她小了約兩歲的小豐。她每個星期天都會去小豐的寢室,從小豐的牀下捜出兩盆早已酸臭的髒衣服和藏掖在枕頭下的臭襪子,去盥洗室忙碌半天。冬天到來的時候,她已經爲小豐織好了毛絨絨的圍巾。遺憾的是小豐和小筠的愛情故事演繹了一個多學期就結束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小豐痛哭流涕地向室友們傾訴着失戀的痛苦和煩惱:她憑什麼把我蹬了!我沒有嫌棄她壞脾氣,她反倒看不起我!說我說話做事像小孩一樣幼稚,說看不慣我財大氣粗那種的德性,還罵我像我豬一樣不講衛生⋯⋯

不過,不服輸的小豐很快便從失戀的沼澤中爬了出來,他堅信“天涯何處無芳草”和“一把芝麻撒上天,地上姑娘萬萬千”的樸素內涵。經過一番總結和反思,他洗新革面,學會了抽菸和喝酒,說是那樣能夠增添他的男子漢氣質。調整好心情後,他興致勃勃地開啓了一段又一段羅漫蒂克新生活,想要以此來讓小筠感到後悔,或者贏得很多同學們羨慕或者嫉妒的眼神!

所有幸福的愛情總是相似的:或花前月下,或玫瑰餘香;然而,每個不幸的愛情卻又各有各的不幸⋯⋯

來自烏江岸邊江城的小媚也戀愛了,這讓很多男生絕斷了美麗的幻想!人們常說:小河(烏江)出美女。或許正是從小在江邊長大的緣故,小媚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柔美和清純。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親曾是部隊裏的幹部,轉業後任江城物資局工作。父親說一不二的軍人性情塑就了小媚乖巧聽話的性格。母親是江城文化舘裏的舞蹈老師,她希望小媚長大了去報考電影學院之類的藝術院校,實現她自己年輕時未能實現的夢想。小媚從小就在母親嚴厲的要求下,練習壓腿、踢腿、下腰等舞蹈基本功。可是喜歡文學的小媚最終還是沒有替母親實現她那追求藝術的夢想,考進了涪陵師專。

吃飽了沒事可幹的男生們時常會在寢室裏悄悄地給班上、甚至是系裏的女生們品頭論足,對女生們的美麗係數進行評定。經過“評委”們近乎挑剔的打分、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再按平均分高低排序的流程,小媚成爲無可爭議的班花!甚至有人覺得把小媚讚譽爲系花也一點不誇張!同學們讚賞小媚,不僅僅是因爲她美麗的容顏,還因爲她在學校校刊上發表的一篇篇精彩的散文和一首首優美的詩歌。小媚牢記着每次回家時母親的千叮嚀萬囑咐:大學期間不可以談戀愛耍男朋友!她儘量不去參加週末的舞會,儘量避免與男生交往,一概拒絕多情男生們的追求。很快就她享有了“冷美人”的綽號!

正所謂“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就像盛開的花朵自會引來多情蝴蝶,“冷美人”身邊總有獻殷勤的男生。但遺憾的是,這些殷勤的男生沒有一個能贏得小媚的芳心。小媚心裏明鏡似的,體育男生高大帥氣卻常常直率衝動,理科男生思維縝密卻難免墨守成規,藝術男生浪漫有加卻稍遜成熟穩重。

可是,愛情的緣份就像不息流淌的大河奔流,只要她來了,你擋都擋不住。在聽詩歌欣賞講座時,小媚邂逅了學長小磊。小磊雖不英俊瀟灑,卻有數以萬計的文學細胞。每當他們聚在一起談論文學的話語時,小磊總是從泰伐爾的《永恆的愛情》聊到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從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談到薩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小媚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小磊,磨坊溝、烏江畔留下了她和小磊快樂的足跡。小磊真切地感受了戀愛的美好,她覺得自己已經墜入情網不能自拔,一片刻也離不開小磊了!她覺得愛情就竟如此美好而簡約,只要能與小磊手牽着手去磨坊溝散散步,或者與小磊肩並肩坐在江邊的礁石上,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聆聽江水拍擊着江岸的濤聲,她也是幸福無比的!她甚至願意自己化成一條快樂的小魚,在小磊愛的山澗小溪裏游來游去⋯⋯

此時此刻夜幕早已降臨,四周一片漆黑,連綿起伏的羣山也默默地溶入夜幕之中,只有前方市區的霓虹燈忽閃忽滅地照映着平靜流動的江水。神情恍惚的小媚獨自一人地在江邊的淺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徘徊,此時她的心境就如同夜晚一樣黑暗。近兩個月以來,她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開始討厭曾經嗜之如命的魚香肉絲,後來嚴重到一見到帶有油星的食物就要噁心嘔吐。開初她傻傻地以爲自己生病了,吃幾片藥就好了。可是後來她發現事情並非自己想象那麼簡單,等到她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小玫即刻陷入極度恐懼的深淵!要知道,八十年代人們的思想仍處於相對封閉落後的狀態,傳統的禮義廉恥觀念會讓在人們的腦海中已經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世俗的人們對於學生時代就開始談情說愛這種“叛經離道”的事情是不理解和認同的。現在小媚不但在談情說愛,而且暗結珠胎,豈不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

爲了不讓同學們發現端倪,小媚白天竭力掩蓋身孕給自己生理上造成的種種不適和內心極度的焦慮和煩躁,依舊和同學們有說有笑,只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無助的小媚也懷着僥倖心理,嘗試着用壓腿和下腰等舞蹈動作、嘗試着用跳石梯坎和跑步等方法來解決問題,可是終究沒有成功。她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小磊,讓他出主意。哪知道往常口若懸河、思維敏捷的小磊也被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等他終於鎮定下來,冷凍冰地扔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吧”便蒼惶而去,從此躲着她,難覓其蹤影。看來事情遲早是要敗露的,可憐的小媚不得不獨自面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小媚細細思量着可怕的後果,行伍出身的父親肯定會暴跳如雷地活剮了我!歷來把臉面看得比命都更重要的母親怎會原諒我這個“丟人現眼”的女兒?雖然老師們常交口稱讚我是一個才女,可是又怎能指望這幫老學究們理解我做出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同學中有的女生和自己性格不合,她們豈不抓住這個機會對我冷嘲熱諷?尤其是那夥曾經被我拒絕過的男生,肯定會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選擇一個大庭廣衆的場合來羞辱和謾罵我的!我的“風流韻事”肯定會成爲大家茶餘飯後恥笑的話題 !就連那個曾經信誓旦旦愛我到海枯石爛的小媚也對我如此冷漠,我今後哪裏還有顏面見人?

近兩個多月來,小媚心裏一直經受着焦慮、害怕、悔恨、羞恥和絕望的煎熬。此時此刻,她的眼淚早已流乾!此時此刻,她覺得只有眼前汩汩流淌的烏江才能接納和包容她!只有眼前汩汩流淌的烏江才能讓她徹底解脫 ⋯⋯

有一種摯愛叫做暗戀。英語系各年級各班的男女比例是適當的,絕對不會出現物理系班上只有一兩個女生那種“僧多粥少”的局面。貌似英語系的同學們談戀愛具備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可是形勢一點也不喜人。面對來自學習方面的壓力,面對陌生的生活環境所帶來的不安和焦慮,我們好多同學根本無暇去談情說愛,同學們更樂意與來自同一區縣的老鄉交往。隨着時間的推移,同學之間的交往日益頻繁,共同的價值觀或者相似的成長經歷拉近了同學們的距離,我們會對心儀的同學萌生愛意和傾慕。但是我們都清醒地意識到,大家都不得不面對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那就是三年後你我都將走岀大學的校門,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去生活和工作。誰敢保證自己能和戀人被分配到同一個地方和單位呢?如果不能在一起工作和生活,豈不是害人害己?與其三年後要與自己的戀人一起忍受離別之痛,還不如把自己對傾慕對象的那份熾熱情愫深埋於心底。馬克思說得好:“在我看來,真正的愛情是表現在戀人對他或她的偶像採取含蓄、謙遜,甚至羞澀的態度,而絕不是表現在隨意流露熱情和過早的親暱。”

情感世界是如此亦真亦幻、又是那樣多彩多姿。戀愛就像是酒店裏的百花露美酒,如果你適量斟酌,她會令你怡然陶醉;如果你要任性貪杯,她就會讓人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句人們耳熟能詳的古訓濃縮了古今讀書人的家國情懷,也是讀書人身無分文卻心憂天下的真實寫照。

我們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們,我們驚歎外面的世界格局的風起雲涌。蘇聯宣佈從東歐撤軍。蘇聯軍隊全部撤出阿富汗,“火星1號”星際探測器發回火星衛星的首批圖象資料,北約和華約在維也納開始首次實質性軍備談判, 歐洲阿麗亞娜火箭成功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天體測量衛星,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潑萊”電子對撞機試驗成功,蘇聯發射聯盟TM-8號宇宙飛船同和平號軌道站順利接軌,民主德國宣佈開放兩德邊境 ⋯⋯

我們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們,我們見證中國大地正經歷着的深刻變革。隨着國門逐漸開放和農村實行“包產到戶”,人們慢慢地不再擔憂肚子捱餓或無冬衣保暖。學校的高音喇叭裏經常傳來《希望的田野上》之類優美的歌聲。人們被禁錮了數十年的思想逐漸得到解放,如同解凍的大河,涌起一陣陣浪潮。因此,我們也常常聽到像露華濃白酒那樣有名的“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之類推銷詞,還有“補腎防喘片新藥到,從此不當老病號”的廣告語。牛仔褲和蝙蝠衫、金庸先生筆下的武俠情懷、瓊瑤阿姨小說裏的癡男怨女、黃土高坡上遠遠傳來的《信天游》,還有露天體育館演唱會上那唱得酐暢淋漓的《一無所有》,無不讓年輕的大學生們熱血沸騰⋯⋯

隨着國門的逐漸開放,年輕的大學生們看到外面世界很精采。殊不知,當我們打開窗子盡享新鮮空氣的時候,蒼蠅也會隨風飛進屋裏來。他們在羨慕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先進和繁榮的同時,又時常爲自己國家的發展滯後而焦慮而憤悶。尤其是當他們從BBC或VOA電臺節目裏、或從道聽途說的傳聞中得知一些所謂的“真相”或者“內幕”時,他們從焦慮變成了憤怒,進而迷失了方向,失去了理智。那年的春末夏初,北京、上海、還有南京那樣的大城市裏的大學生們,以愛國的名義和熱情,爲了他們所理解的民主和自由,停止了上課,走上了街頭,衝進了政府機關大院,在城市中心廣場上靜座。後來這股風很快就吹到了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被當地高校裏的大學生們效仿。五月底的一個傍晚,正在吃晚飯的同學們從學校的高音喇叭裏播送着的國際國內要聞得知,成都,重慶,南充,樂山,還有綿陽等四川省內高校的大學生都“上街”了,唯獨沒有提到“涪陵師專”這四個字。這條新聞刺痛了一些涪陵師專學生的神經,他們心裏彷彿有種莫名的失落,又因爲自己沒有能跟上外界的“愛國”節奏而感到羞愧。於是,他們頓時就變成了一羣熱血沸騰的瘋子!有人砸癟了剛纔還用來盛晚飯的瓷缸瓷碗,還覺得不過癮,便從地上揀起早已變形的瓷缸瓷瓦,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砸到地上,真不知道他們想要表達什麼意圖。有的人一邊高聲呼喊着口號,一邊用木棒使勁敲打着塑料臉盆,敲打出刺耳的“咚”“咚”聲,好像一羣野人在狂歡。有的人撕下自己的被套牀單,用濃墨歪歪扭扭地上書幾句很激進的標語。有的人則把自己的書本點燃,從高樓層上往下扔 ⋯⋯在他們看來,如果沒有做出瘋狂的舉動或者沒有營造出喧囂的氛圍,就不足以表達其“愛國”的激情!很快,數百之衆匯聚在了籃球場地上,忽聞一聲“到易家壩去!到南門山去!” 於是一羣腎上腺激素亢進飈升的熱血青年烏央烏央地涌向烏江邊的渡船碼。當他們發現碼頭的輪渡已經下班停航時,又火急火燎地徒步來到尙未竣工的烏江大橋工地,不顧工人們的勸阻,掀開工地圍板,不顧死活從尙未安裝護欄的橋面上行走到對岸的涪陵市中心。他們浩浩蕩蕩地涌向易家壩和南門山,因爲那裏有涪陵最大的體育場,因爲那裏有地委行署辦公大樓。第二天和第三天,更多學生過了烏江,來到了市中心,或是爲了“愛國”,或是爲了看熱鬧的“風景”。他們在涪陵市區裏滯留了三天兩夜,他們盡情釋放了烈焰般的情懷。他們在大街上游走,所到之處他們一路高呼着慷慨激昂的口號,他們阻斷了城市的交通要道⋯⋯後來,他們驚恐地看到,有些社會人混在學生中打砸商店、焚燒商場、哄搶財物、衝擊機關⋯⋯形勢的演繹正越來越違揹他們的初衷,他們已經無法控制混亂的局面!此時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雖說是位卑未敢忘國憂,但是光有一腔熱血也是不夠的!

其實,縱覽中外近代歷史,無數血淋淋的史實早已反覆證明,年輕學生從來都不缺乏激情和勇氣,他們被奉爲天之驕子,他們也自以爲能夠擔負起天下興亡,他們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置身於社會變革的洪流之中。悲催的是,他們的激情和勇氣又常常被人當作工具來利用,他們時常爲自己的衝動和盲從付出人生沉重的代價!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三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很短,不知不覺間我們走進了畢業的季節,最終得到了幾年來爲之而努力的畢業分配結果。幾家歡樂幾家愁,除少數幾個人定向分配去了貧困落後的少數民族地區,我們絕大多數同學被分配回原籍貫所在縣或區,聽從縣級教育局進行再分配。有人留在了繁華的縣城,有人去了偏遠的鄉村;有人進了行政機關,有人去了廠礦企業。

記得那是發派遣書的那一天,學校學生處主任把“我”帶到他的辦公桌前,先清了一下嗓子,很慈祥地對“我”說:“前不久我曾找你談過話,學校曾決定讓你畢業後留校工作的。可是現在情況有變比,高校要加強對大學生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所有新留校工作人員必須是共產黨員,你卻不符合這個條件。但是考慮到你的專業成績很好,先後擔任過團支部書記和班長工作,現在決定分配你去國防廠的子弟學校工作。我們相信你會服從分配的,儘快去單位報到吧!” 聽了主任冠冕堂皇的說辭,“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狗X的!“我”不服從分配還能咋辦!?感謝人生又給我們一次接受再教育的機會!一個人的命運是不由自己主宰的,有時候就算你再努力,哪怕你用盡洪荒之力,也不如別人有顯赫的家庭背景和豐富的社會資源,也比不上別人走旁門左道! 

“我”故作堅強地拿起那一紙派遣書,給“我”的大學時光畫上了一個橢圓形句號!

                                                                                           

2018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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