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 诗《或者所谓春天》

或者所谓春天

最后也不过就是这样子:

一些受伤的记忆

一些欲望和灰尘

一股开胃的葱味从那边的厨房

然后是淡淡的油墨从一份晚报

报道郊区的花讯

或者所谓老教授不过是新来的讲师变成

讲师曾是新刮脸的学生

所谓一辈子也不过打那么半打领带

第一次,约会的那条

引她格格地发笑

或者毕业舞会的那条

换了婚礼的那条换了

或者浅绯的那条后来变成

变成深咖啡的这条,不放糖的咖啡

想起这也是一种分期的自缢,或者

不能算怎么残忍,除了有点窒息

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轻脆的标本

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

书签在韦氏大字典里字典在图书馆的楼上

楼高四层高过所有的暮色

楼怕高书怕旧旧书最怕有书签

好遥好远的春天,青岛

的春天,盖提斯堡

的春天,布谷满天

苹果花落得满地,四月,比鞋底更低

比蜂更高鸟更高,比内战内战的公墓墓上的草

而回想起来时也不见得就不像一生

所谓童年

所谓抗战

所谓高二

所谓大三

所谓蜜月,并非不月食

所谓贫穷,并非不美丽

所谓妻,曾是新娘

所谓新娘,曾是女友

所谓女友,曾非常害羞

所谓不成名以及成名

所谓朽以及不朽

或者所谓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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