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茶館舊事，廢墟里的頓悟
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
冷清茗合上小冊子，整理好桃木箱，上鎖，下樓，關門，回家。拿出母親做好的河紅茶葉，泡上一壺茶，放在書桌上，在茶水的芬香中繼續看小冊子。
前幾天對門張姐的兒子退伍回來了，記得他開學的時候，我還給他泡了一壺茶踐行，他還笑言退伍回來一定要再來喝我泡的茶。
晨曦的第一道光灑在河面上，河邊的浣衣聲由遠及近傳遞開來。我也起身開門，準備今日份的茶水和茶具，而張姐的兒子林慕白正是我今天的第一個客人。
慕白經歷兩年的部隊生活，身體更加結實了，人也高大了許多，以前總是唯唯諾諾得縮在牆角，不敢大聲言語，如今，卻是好了許多。
一進門，就熱絡的和我打招呼，“清姨，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精神，我可是一直心心念念你泡的茶水啊。”“慕白來了啊，清姨現在就給你泡，剛好近來新買了一些普洱茶，阿姨泡給你嚐嚐。”“好嘞，謝謝清姨。”
我在茶几旁泡茶，慕白就坐在圓桌旁等着，一盞茶的功夫，慕白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去年，他被派去參與災區救援工作，剛到地震災區，一片廢物，整個村莊的房屋都坍塌了，殘垣斷壁。而廢墟底下埋葬着一個又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倖存者並沒有因爲自己活下來而開心，眼神裏溢滿悲傷，跪在廢墟旁——曾經的住房，聲嘶力竭的哭泣，一聲接一聲的悲愴呼喊刺痛人心。
救援軍隊的到來，給予了人們生的希望，人們急切的衝上來，拉着他們的手臂，哽咽得闡述，雙腿不斷彎曲，即將接近土地，“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地震來的時候，我在外面做事，回來房子就塌了，我的孩子還沒有出來，都怪我啊，如果我不出門做事，如果我陪着他，他就不會，就不會……”“求求你，救救我的老婆……”“救救我的爸爸媽媽……”
林慕白他們第一次直麪人間廢墟，第一次直觀得感受到生離死別，堅強如他，也流了眼淚。這些牆土和石磚阻礙了一個又一個家庭的團聚，裏外之隔，便有可能是陰陽相隔。
他們趕忙扶起這羣內心悲痛，家園盡毀，流離失所的人們，堅定的回答道：“請大家放心，我們一定竭力營救。”
這是一場和死神賽跑的救援，晚一分鐘，廢墟下的人們便多一分危險。
林慕白等人不分晝夜的進行救援，安置災民。每一天，帳篷外都有哭聲，因爲，每一天都有人的希望破滅，有些人，再也不會回來了，而是化成天使，去了遠方，人人都要去往，卻只能去一次的遠方。
在這些災民中，慕白認識了一個小姑娘江灣，剛初中畢業，地震來臨時，她正好坐在回家的汽車上，感受到了震感，所幸一車人都平平安安。
等她回家以後，房屋已經倒塌，地震來得太突然，人們沒有一絲絲防備，她的父母皆被房屋掩埋，曾經遮風避雨，給人以安全感的房屋，轉眼成了碾碎生命，拆散家庭的兇具。
她的父母被救援上來時，都沒了呼吸，兩人都被坍塌的天花板壓中胸口。
之前她一直幫着安慰其他的小朋友，現在，她不得不安慰自己。
林慕白只記得，那天，江灣哭得很傷心，一直跪在父母身旁。林慕白去找她時，她只輕輕的說了一句，“大哥哥，我再也沒有爸媽了，我再也沒有家了。”眼神裏滿是絕望和死寂。
慕白紅了眼眶，“據說每個逝去的人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你的爸媽肯定也在天上看着你。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救援工作結束的時候，林慕白不得不離開災區，災區已經進入重建的階段，但是房屋和村莊能重新構建，家庭卻再也無法重聚了，人心也無法痊癒，這個傷痛會永遠留在每個人心中。終使擁有時間這個良藥，也磨滅不了人們心中的傷痕，依舊會時時鈍痛。
那是第一次，看到曾經不識愁滋味的慕白，眼底流露出悲傷。“那你走後，那個女孩怎麼樣了？”
“我用自己攢下的錢送她去讀高中了，等這個暑假，我想把她接過來玩一下，剛好我媽也沒有女兒，我打算讓我媽認她做乾女兒，以後我的家人就是她的家人。”慕白喝了一口茶水，又補充道：“希望她能接納新的家人。”“那你退伍回來，以後打算幹什麼？”
慕白看着屋外路旁的樹影，停了許久，纔回答，“清姨，以前，我以爲榆鎮就是這個世界的縮影，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和榆鎮的人們一樣生活，日子雖平淡卻安穩，不用擔心突如其來的災害。累了喝喝茶，不開心了就找三五好友去河邊散散步，生活裏有爭執，工作上有不如意。
但沒有尚未開始便不得不結束的生命，沒有尚未期望便再也到不了的未來，沒有尚未好好告別便再也無法相見的親人。
我一直以爲，我的一生便是和榆鎮多數人一樣，在這個小鎮，經營一家店鋪，過着平凡的生活，經歷生老病死。
後來，我才知道，這世界並非如此，有些地方的人在經歷着我們無法想象的災難和困苦。我開始重新思考未來，思考我該怎樣生活，怎樣過完我的一生。之後我會去市志願者協會工作。我知道，我的力量微乎其微，不足以抹平生命中的苦難，不足以帶給人們點亮整個生命的火光，但也能慢慢改變一些人的人生，給人的生命帶來一絲光亮，也是在改變世界不是嗎？”
慕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眼裏的光芒和堅定的眼神，當年追着我討要茶水喝的孩子長大了，成爲了自己心中更好的大人。
慕白出茶館時，我再三叮囑，等江灣來榆鎮的時候，一定要帶她來喝杯茶。
看完這一部分的內容，冷清茗泡的茶水已經涼了，小冊子上多出了幾個小圓圈，那是她的眼淚。翻一頁，外婆新添的話語映入眼簾。
“茗兒，這個世界呈現在你眼前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目之所見並非整個世界。你要知道，這個世界多得是你不曾見過的現實和苦難，沒有經歷過，切記，不要隨意評論別人，因爲，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擁有相同的條件。
外婆希望，你也能多去接觸接觸不同的世界，和慕白一樣，不只是爲了自己而生活，還爲了他人。即使你的力量微乎其微，但也正在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正是因爲每個人散發的一點溫暖，而擁有度過悠長的黑夜，迎來美好白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