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傾訴>
Quinn在焦灼，煩躁，愧疚的心情下度過了一天。第二天早上，Mori沒有過來，韋恩告訴她，他今天正常進食了。
中午，Quinn來到了Mori的病房。站在病房門口，她竟有些躊躇，不過並未太久，猶豫不決不是她的性格。
莫里亞蒂正靜靜地躺在牀上，眼睛看向天花板，看到Quinn，他喉頭動了動，不過什麼也沒有說。
Quinn也喉嚨乾澀，最終，她先開口：“那之後我冷靜地想了想，對你採取電擊的治療方式確實是不對的，我不應該讓個人情緒影響治療過程......”
“無趣。”Mori打斷了她。
“你就想一直站着跟我這麼幹巴巴地說話嗎？”Mori譏笑地看她一眼。
Quinn在他牀邊坐下來。
Mori又不說話了。Quinn覺得有些餓了，她看着桌上的蛋白質塊問到：“你爲什麼不吃東西？”
“乾巴巴的硬塊，難吃死了。”Mori嫌棄道。
Quinn覺得他可真難應付。
“我餓了，我要吃。”她接了一杯水，就着蛋白質一起吃。她對食物沒有什麼要求，因此也沒有好吃難吃的問題，只是把它們當做能量來源。可現在聽Mori這麼一說後，她有些覺得嘴裏的幹塊難以下嚥了，吃了幾口就放在一旁。
Mori不禁笑出了聲，讓Quinn有些不好意思。“好可憐的醫生，下次我帶你去一個美妙的地方，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食物。” 他笑起來，眼裏彷彿盛着細碎星辰，Quinn也笑了，“好。”
“說起來，昨天你好像回憶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Quinn說道。
“沒什麼，做了一個古怪的夢罷了。”Mori顯然在應付她。
Quinn很久沒有迴應，這麼難熬，彷彿心一小塊一小塊地碎裂掉了。
“還是不能告訴我嗎？”Quinn的聲音很低。
“如果我告訴你，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說。”Quinn的意識到這很荒謬，病人怎麼能跟醫生談條件？
“能讓我起來活動下嗎？我已經這麼躺了好幾天了。”他動動手銬，眼裏流露出無助。
Quinn想了三秒，“好。”
莫里亞蒂笑了。
“我父親是一名獵人，獵人，你知道嗎？”Mori挑眉看Quinn。
“知道，我以前在書裏看到過，他們以打獵爲生，在森林裏設置陷阱獵取動物，然後賣掉或吃掉它們，很殘忍。”
“殘忍？那你覺得人被餓死就不殘忍了？”
Quinn沒有回答，她在等Mori說下去。
Mori聳聳肩，繼續說道：“我們的確在森林裏打獵，不過我們獵取的動物不是用來吃，而是要賣到上面去。有錢人總是有些特別的嗜好，而且他們願意出的價錢超出你想象，因此我們也過了幾年快活日子。”
“森林裏的動物早就都是瀕危物種了，打獵是違反《地球保護法》的。”
“不錯，正因爲打獵違法，我們才需要四處轉移戰場。我父親的槍法，那可是一打一個準！”Mori眼裏不無自豪之色，這在Quinn看來有點厚顏無恥。
但Mori的臉隨後逐漸嚴肅起來。“我八歲那年，天空城的一個客戶要一對幼虎崽，你知道，他們在上面看得到森林的。”
Quinn點點頭，天空城的確有查看地球自然資源的權利。
“那個客戶出價很高，給出的地址也很準確，他說幼虎身旁只有一頭虛弱的母虎。我父親動心了，他打算做完這筆就不做了。於是我們到西羅爾非森林去，在獸穴旁埋伏了一天，直到傍晚，那頭母虎出來透氣。”
“一槍斃命。”
“可是他從沒說過，還有一頭公虎。”他的嗓音變得狠利，眼裏有一種混合了恨意的悲傷情緒。
“父親去拿那兩隻虎崽，被衝出來的公虎瞬間撕成了幾塊。”
Quinn倒吸一口涼氣。
“我在旁邊嚇得忘記了哭，公虎逡巡幾轉，在母虎身邊嗚咽着，很久以後，拖着母虎走了。”
Mori的臉上冷靜地絲毫沒有情緒，“你想說什麼，Dr.Quinn？罪有應得是吧？”
Quinn緩緩按住他的手，“Mori，你後來怎麼樣了？”
Mori心裏動了動。
“我當然是活下來了，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看到我了。”他自嘲地說說。
“你有沒有想過報仇？那個天空城的人。”
“我天真的醫生，他早就死在我的槍下了。”
“你......”Quinn不禁有一絲害怕。
“忘了說，我父母都是天籍，我很容易就能搞到通行證。”
“帶着槍上去？”
“那玩意兒上面也有。”
Quinn震驚了，這不是她所知道的天空城，從小在字典裏看到天空城，後面的解釋都是：在天空之上，高貴人類居住的光明和諧，美麗寧靜，不染一絲塵土之地。
“可以讓我活動一下了嗎，Dr.Quinn？”Mori看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打斷了她的遐思。
“可是你還沒......”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故事也不是一天就能講完的。”
Quinn無話可說，默默按下了解開按鈕。
Mori在牀上伸了一個大懶腰，站起來，對Quinn伸出手，Quinn將手遞過去，他在Quinn手背上吻了一下。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麼度過的，Quinn中午來到Mori的病房，和他聊天。Quinn以前從未和任何人這麼輕鬆日常地聊過天，雖然莫里亞蒂的語氣時好時壞，但Quinn覺得自己笑得比以前更多了。Mori也很自然地沒有再接受治療，在Quinn的督促下，他吃得更多了，每天也有一段時間能夠下地走走。Mori的體重竟然增加了。
Quinn有時會想，這種局面對她和Mori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她作爲一個醫生，既欣喜於Mori的進步，又在渴望着真正治癒他。而Mori呢？他是怎麼想的？自第一天後他再也沒有對她說過以前的事，臉上常常掛着不在意的笑。他彷彿一片雲，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存在於當下。
“Dr.Quinn，和你打個賭。”Mori戲謔地看着她。
“什麼？”Quinn習慣了他突然扯出不相干的一句話。
“你會愛上我的。”Mori看着她。
Quinn沒有說什麼，只是看着莫里亞蒂。事實上，她的大腦裏開始搜索一切與愛情有關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所知甚少。
“莫里亞蒂，你知道愛情是什麼嗎？”
此時兩人就在病牀上各自屈膝對坐着。
莫里亞蒂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眼睛，其實他這幾天有點不太敢看Quinn的眼睛了，他覺得這個女人很神奇，她的大腦像機器人一樣精於記憶與計算，可是對這個世界卻一無所知，不過她有一顆澄淨的心，就像是北愛爾蘭春天剛破冰的小溪，那時Mori就待在小溪旁聽它叮叮咚咚地流淌，一待就能待很久。
“吶，愛就是，愛是一種需要體驗的東西。”
“就這樣？”
“就這樣。”
“那要兩個人都能體驗到吧，你能體驗到嗎？和我在一起。”Quinn直白地問到。
Mori扭頭看向窗外。
“那你體驗過嗎？以前？”Quinn鍥而不捨地追問。將腦袋放在膝上的Mori，真像個小孩子。
“行了，我的醫生女孩，你的問題太多啦，誰又能一下子回答上呢，說說你的事吧。”Mori顯然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樣子。
“我？我今年26歲，在塞博坦東區治療中心工作，我父親是一名歷史學家，研究舊世紀人類社會。我的母親來自天空城，父親也是，不過母親後來回去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
“哦，離開的人不必挽留。”Mori無所謂地說。
“我沒有挽留過她。我從出生就被機器人撫養，她很少來看我。她喜歡歌劇表演，可惜地面上沒有適合她的舞臺，她回到天上去是很自然的事。”Quinn語氣毫無波瀾地說完。
Mori看着她，眼裏些許暗沉。
他接上Quinn的話說，“我母親，那個女人生下我之後就想要回天上去，她厭惡地表的生活，厭惡這裏的一切，尤其是我。”
“知道嗎？三年前我成功地登上了天空之城，找到了那個不誠實的客戶，槍抵在他腦袋上。你猜怎麼着？那個女人突然衝進來了，說她是那個人的妻子。她哭着求我不要殺那個畜牲，甚至還提起了我父親，她跪下來懺悔，說當初並不是有意拋棄我。”
“呵，你猜怎麼樣？”Mori的笑滲出寒意。
“我就在她面前開了槍，我把他扔到她身上，讓她好好爲亡夫哀悼。”
Quinn的嗓子有一絲幹。
“Dr.Quinn，害怕了嗎？”他慢慢靠近，“這就是我的惡，像斑點一樣的東西，印在我的腦子裏”他指指腦袋，“他是一種力量，把我吞噬，又供給我心跳。他是一種思想，無形，但永遠都消除不掉。”
世界在這一刻是那麼安靜，Quinn的心裏升起一種強烈的悲憫，但她的語言如同冰霜一樣冷靜。
“Mori，正視這一切，只要它有實體，就不可能是無形的思想或者意識。你的精神負擔太重了，過去的事情如同黑洞一樣讓你下沉。這就是那些黑點產生的原因。”
Mori感到自己堅硬的外殼有一處被擊碎了。
“Mori，你經歷了很多事，可你知道，世界上像你這樣被母親拋棄的人有很多，我也算一個。但我們每一個人的出生，都不是錯誤，母親的離去不是你的錯誤，父親離開更不是，你知道他有多愛你的，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你能夠快樂地活下去，對嗎？”
“還有我，Mori，我所做的這些超出了治療範圍，但我還是想要幫助你，我認爲這就是愛。”Quinn最後說道。
天空暗了下來，看起來要下一場大雨。
莫里亞蒂的眼眶逐漸變得通紅，面容有些猙獰，他在地上來來回回地走，痛苦地低吼着，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事情，抱住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
Quinn上前摸摸他的肩，然後說道：“Mori，就按你真正想活的樣子活着，好嗎？”
Mori憤怒地甩開了Quinn，“你，Dr.Quinn，每次來都讓我發瘋，你知道我會做些什麼嗎？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嗯？”
“莫里亞蒂，我是來幫你正視你的心的。”
“哦，我的心，我的心在哪裏，在哪裏？！”Mori一把扯開衣服前襟，“看到了嗎？那是一個空洞，那裏什麼都沒有！” “現在，立刻，滾出去！”
Quinn知道此刻不能與他糾纏，轉身出了門。
裏面，莫里亞蒂從手邊拿起一樣東西就砸，昏天黑地。
護士很快過來。“這太可怕了，Dr.Quinn，您對他說了什麼？簡直把魔鬼放出來了。我得找人給他注射鎮靜劑，得找兩個機械人來......”
“讓他砸，不要注射鎮靜劑。”
“您說什麼？Dr.Quinn，這是不符合規定的，我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更可怕的事情來。”
“出了事我承擔責任，讓他現在發泄出來，這是治療手段。”
“從來沒聽說過......”
“等他安靜下來，再重新佈置一切。”護士還要說話，Quinn再次說道：“就按我說的做。”
狂風在窗外捲起，莫里亞蒂此時心煩意亂，卻不能停止想Quinn提出的那個問題，“按你真正想活的樣子活着。”
而Quinn走出病房，與往常並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