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相遇>
“這兒不常來斯考特的病人。”Quinn走進衛生間的時候這麼想。那是一家警方背景的精神病院，常被人們稱作瘋人院，關押着極端危險的精神病人，諸如連環殺人犯、食人魔、恐怖分子之類。只聽過有新的病人被關押進去，從沒聽過有人被放出來。裏面對病人以危險程度劃分等級，從A到F，F就是最後一級，無可挽救了。Quinn用冷水拍拍臉，覺得要打起精神對待，她之所以不願留到明天是因爲她沒有將今日之事留到明天再做的習慣。
治療室裏，May和June已經離開了。H310安靜地躺在病牀上，似乎還穿着斯考特的囚服，無聲無息。
在Quinn走近的一瞬間，他忽然睜開眼睛，綠色的瞳孔！Quinn大吃一驚，緊接着，嘴罩下的臉忽然大笑起來，不受控制地，扭曲地。Quinn摘下他的嘴罩。“醫生小姐，我們又見面了，哈哈哈哈。記得我是誰嗎？莫里亞蒂。”他激動地搖搖手上的束縛環，“真可惜，不能和你握手了。”
“Dr.Quinn，我們真有緣分，能在夢裏相見。”他的眼珠子轉轉，說出這麼一句話。
Quinn對他失去了耐心，拿起嘴罩，“想知道那天我爲什麼進入了你夢裏嗎？”莫里亞蒂急忙接上說道。
“能量環空了。”Quinn面無表情。
“你真的相信有那麼簡單......”
“啪”，嘴罩被重新扣上。
Quinn集中注意力看屏幕上的圖像。
大腦全區有斑點狀陰影。只有這一條。“調出病患資料。”Quinn向Marine說到。 “此病患無資料。” “爲什麼？” “無資料，不清楚原因。”Marine以抱歉的語氣回答到。
這很奇怪，來接受診治的病患沒有人不提供資料。Quinn不禁將目光投向了H310，那雙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分明是在說：“想知道嗎？我告訴你。” Quinn最終再次解開了他的嘴罩。
“啊！能再次說話可真高興。”
“別廢話，說你該說的。”
“我該說什麼呢？這可不太好玩，醫生都是這麼嚴肅嗎？Dr.Quinn，我打賭你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你有何病史，近來症狀是什麼。”
“他們連這些都不告訴你？啊，一羣膽小鬼，他們怎麼有勇氣讓我來這裏的。”莫里亞蒂臉上出現一絲故弄玄虛的疑惑。
他看看Quinn難看的臉色，“啊，也沒什麼，只是...頭痛，偶爾會昏睡過去。”
“你上次也是昏睡過去了？”
“那我可說不準。不過人都是會做夢的，就好比、好比罌粟花要開了。”莫里亞蒂看向窗外。
“我覺得應該再加一條。”
“什麼？”莫里亞蒂問。
“神志不清。”
“哈哈哈哈”
既然病患不說，Quinn只好自己來，她準備給做H310做深層腦透析，搞清楚這些斑點到底存在於哪裏，同時進行一次全身掃描。
如果搞不清楚，那些陰影就只是存在，就好像雲在水裏的影子，沒有辦法去抹除。
掃描結果出來了，身體情況被反映在屏幕上：多處骨折歷史，肌肉創傷歷史，全身4處彈孔，有一處的彈殼竟然還留在裏面。
Quinn看完這些驚人的結果，低頭去看莫里亞蒂，他卻閉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樣。
“莫里亞蒂，現在要對你的腦部做精細激光掃描，因爲要看大腦的反應情況所以不打麻醉，你忍着點。”Quinn沒注意到此時她的聲音變溫柔了。
莫里亞蒂輕輕點頭。
激光緩慢地掃過腦部，像是電流慢慢流過。那不是痛，那是痛苦。陰影並未減輕。Quinn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摘下Mori的嘴罩，只聽他輕輕地說：“這是一種意識，一種思想......”
Quinn不想去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說道：“聽着，Mori，你腿部還有一處彈片沒有取出來，先把你送去外科做手術，再治療大腦。”
他的眼睛突然晦暗下來，“不，不，醫生，不要把我送去外科，我恨醫院，我不想去那裏。”
“可是彈片必須要取出來。”
“不，我寧願忍受痛苦也不要去外科。Quinn醫生，幫幫我。”
Quinn猶豫了一會兒，顯然她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她不能被病人牽着鼻子走！可她還是說：“那麼，我可以用激光刀幫你切開創口，取出彈片。可是我已經很久沒練習過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麼，現在練習也來不及了，是吧？”莫里亞蒂在此時打趣地說。
“我相信你。”他又鄭重地說道。
他的腿上有許多道傷疤，最長的一條甚至有Quinn的小臂那麼長，他並不來自她所熟悉的世界，Quinn感到莫名心慌。
一個半小時後。
手術進行地還算成功，只麻醉了局部，Mori意外地保持了安靜，直到傷口被縫合。
“謝謝你，醫生。”
“不用謝。”
“現在你該休息了。”Quinn將他推到傳送電梯門口，“它會把你帶到你的房間去。”
“Dr.Quinn，明天還能見到你嗎？”Mori眼角帶笑。
“也許吧。”
“晚安，Dr.Quinn。” 他的臉消失在門後。
Quinn感到十分勞累，她給自己注射了一針抗疲勞劑，走出A1治療室。
Quinn的父親是一名歷史學家，熱衷於研究舊世紀的歷史，那時的人類社會已經實現了信息化，人工智能的發展初顯眉目但還未成爲主流，正是工業時代與信息時代的過渡期，一系列矛盾不斷激化，最終聚成一個點，爆發。偉大的“新創世者”統一了這一切，建立組織，使地球前所未有地成爲一個集合體。
Quinn的母親來自天空之城，與地球上的Quinn的父親相愛，她本想帶他到天上去，可Quinn的父親將精力全部投入了研究舊世紀人類社會實體遺址，不願離開。Quinn三歲的時候，母親便離開了她和父親，母親是一名歌舞劇演員，一直都懷念着着天上的舞臺。Quinn從沒去過天上，也從沒想過要去天上。儘管父母一方是天籍的條件可以讓她在審覈過程中省去很多麻煩。
這個時代，孩子通常由機器人撫養，大多數人只有父母中的一方，這得益於發達的科學技術，讓生孩子不再是難事，只要一個人想要生育，總是有辦法的。
Quinn的父親說，一千年前人們成家，需要經過認識－戀愛－結婚－生育四個步驟，雙方寧願用一生去磨合也不願離婚，後來人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離婚率越來越高，生育率一再下降，人們不再把結婚看作生命的必須步驟，婚姻制度開始衰退。
Quinn在少女時期開始看大量舊世紀文學作品，人工智能可以將故事以畫面的形式展現在她眼前，她看着動畫裏的男男女女，親人朋友，前所未有地渴望與人觸摸。後來在她16歲生日後，父親送了她一個phoebia體驗器，小小一枚芯盤，植入胳膊後便可體驗性高潮，是現在每個人都在用的儀器。然而看慣了舊世紀戀情的她覺得這很奇怪，於是一直將phoebia放在抽屜裏。
Quinn的少女時代很快結束，她的興趣轉移到了研究大腦與人體機能對應上，也是現在最熱門的科學領域。她後來產生了疑惑：如果像現在有些人類一樣在全身插入感應器，只用躺在牀上便可在腦中體驗一幕幕不同的場景，那麼人體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很優秀，先以觀點新穎的幾片論文博得了業內學者的注意，進入了頂尖實驗室，在這期間更加精確地驗證了大腦各區域對應的人體部分，後來，她將心思轉移到了當代精神病人身上，試圖從實際中找到治療精神疾病的方法。她來到塞博坦東區的這家治療中心已經三年了，職務是精神科主治醫生。
此刻，她正從睡眠中醒來，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韋恩准時出現在屏幕上。
“Dr.Quinn，今天上午有15名病人。昨天那個斯考特的D級H310早上在鬧絕食。”韋恩提起H310的時候臉上有明顯的不屑。
“告訴他，不吃就用鼻飼。”Quinn說到。“先去A1。”
“是。”
韋恩是半機械人，他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副分爲兩半的身體，它來源於一次電梯事故。他認爲只有完整的人的身體纔是“高貴”的，哪怕全機械體，也比自己現在這副樣子要好。可是不這樣，他就不能活。他曾一度在手術後情緒惡劣，做出極端行爲，於是他成了Quinn的一名病人，每週三次激光治療，漸漸的，他覺得自己只要見到Quinn就好了。因此當韋恩看見那個輕佻的D級病患的時候，他極端厭惡他，認爲那人不配擁有一副完整的人的軀體。
在Quinn治療了一個神經衰弱患者與一個產後綜合徵患者後，下一個進來的是莫里亞蒂。他語氣活潑，“早，美女醫生！”Quinn現在有點習慣他這副模樣，淡淡問道：“早餐吃得怎麼樣？”Mori愣了一下，馬上回應到：“很不錯，草莓味的營養液，一個蛋白質塊。” Quinn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今天要對你的腦部進行二次檢查，找出斑點的問題所在，鑑於沒有你的資料，請你現在把你能想到的與病情有關的事情全說出來，我們會嚴格保密。”
“保密？哈哈哈哈，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祕密可言？我可以把門口保鏢昨晚夢裏偷情的地點告訴你...”
“Mori，嚴肅一點，如果你不說，你的病就治不好，病治不好，你就得回斯考特去。”Quinn一字字地對他說。
他的表情明顯淡漠下來，突然又笑嘻嘻地說：“可以，我喜歡那裏的甜點。”
Quinn再也沒有耐心，“June，給病人準備好，May，開激光掃射，α級四度” ，四度會很痛，但既然Mori不配合，Quinn顧不上那麼多了。
Mori皺着眉緊閉眼睛。
斑點狀的陰影依舊在原來的地方，看起來很細小，可你知道，你就是打不敗它們。
結束之後，Quinn揭開他的嘴罩。
“Dr.Quinn，我早就告訴過你的，這是一種意識，一種思想。”Mori氣息微弱地吐出這些話。
“意識不可能有實體。”Quinn乾脆地說到。
Mori的嘴邊綻放出一抹無奈的笑。
“用麥肯電流儀。”
May和June均一愣，這臺儀器已經很久不被使用了，上次使用是一個獸人幾乎瘋狂地想要掙脫束縛環時，電流儀很快讓他沒有力氣再動。
不一會兒，May從儲藏室找來了這臺麥肯電流儀，它能生成足夠但不會傷害到人體的電流，在兩儀間傳導，當然，是通過大腦。電流儀的使用會帶來超出一般治療的痛苦並且要求無麻醉劑。
May將觸頭放在了莫里亞蒂兩邊的太陽穴上。
“可以開始了。”Quinn說到。
June按下開關。
Quinn本該看着她們操作的，可Mori那雙綠色的眼睛正淡淡地望着她，讓她的心不太平靜，她繞過他走到屏幕前方去。治療室裏只有電流“茲茲茲”的聲音，病人一聲不吭。屏幕顯示大腦中的斑點開始移動，振動的頻率越來越高，但一個都沒有消失，突然，兩個斑點融合了！並且開始變大！
“夠了！”Quinn大喊一聲。June立即切斷電源。
Mori的眼神木木的，瞳孔放大。
“你們先出去”Quinn對May和June說。
Quinn的心裏從來沒有這麼亂過，她解開Mori的嘴罩。
“嘿，Moriarty，你還好嗎，跟我說話。”
Mori的眼睛眨也不眨。
Quinn焦急地看着他。
“不！我們有過約定！再過來我就開槍！”Mori突然大喊起來，雙眼發紅，青筋爆出，四肢劇烈晃動。
“噓，噓，Mori，看看我是誰，我是Dr.Quinn。你現在是安全的，安靜下來，好嗎？安靜下來。”Quinn放慢了語氣安撫他。
Mori的眼睛慢慢聚焦，看清Quinn後把頭別了過去。
Quinn此時意識到自己傷害了他。
“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採用那種治療方式，讓你想起了不好的記憶。”Quinn試着握住他冰涼的手。“我發誓，以後絕不會那樣對你了。”
Mori依舊無動於衷。
“我不會放棄的，但我會採取更溫和的方式，請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我一定要治好你。”她雙手握住Mori的手，幾乎虔誠地說着。她吸了吸鼻子，費力地把眼淚收回去。“今天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她把牀推到傳送電梯門口。
Mori躺在牀上，冷冰冰的，正對着她。她覺得夠了，她不想再繼續這糟糕的情況了。
“你明天會來看我嗎？”Mori平靜地說。
Quinn吃驚地看向他，隨後用力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