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外的故事

       上大學時,蘇劍給我講了個故事。

       古代有兩個好友,一胖一瘦。一同上京赴考。在穿越一片大山的時候,身上的乾糧已所剩不多。崇山峻嶺,路途還十分遙遠,如兩人一同前行,走不出大山,就會雙雙餓死。當走到一座無人的破廟時,瘦子對胖子說,你去考吧,我在這裏等你。胖子問,那你吃什麼?瘦子說山裏有野菜呢。胖子說,不行,你的身體差,熬不下去,還是我留下吧。兩人推讓了半天,胖子終於說服了瘦子,留了下來。瘦子考取狀元回來,胖子已經凍死在破廟裏。瘦子一細看,見牆上地上寫滿了字:菩薩啊,請您保佑瘦子一舉考中。就這麼一句話,一排一排的寫滿了四壁和地上。而胖子乾枯的手中還握着寫字的樹枝。瘦子流着淚將胖子藏於廟旁。後來,瘦子的官越做越大,做官的地方天南地北。唯一不變的是,每年胖子的忌日,他都要千里迢迢趕來爲胖子上墳,焚幾柱香,和胖子說一會話。瘦子百年歸天后,兒子接替了父親對胖子的祭奠,年年不斷。

       我被故事中這對難友的友情深深打動了,久久不能說話。蘇劍突然動情地說,如果那對難友是我們倆,留在那破廟的一定是我。我一把握住蘇劍的手,緊緊地握着,流下了熱淚。

       我深信蘇劍這句話絕不是虛僞的表白,而是發自肺腑的聲音。我毫不懷疑他能作出那樣的選擇。我們一起長大。小學、中學、大學,都在一個班或一個學校。誰家有好吃的,就偷出來,倆人一起享用。遇上有人欺負我們其中一個,另一個總是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我們身上的錢從來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可以說,我們的感情絲毫不亞於故事中那對難友。

       也許我們的友情感動了上蒼,他老人家不忍心將我們這樣的朋友分開。所以,大學畢業我們都進了市文化局創作室。我們約定,暫時不談戀愛,等幹出一番成績了,再考慮這種事。我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創作上,僅僅兩年時間,就取得了讓世人矚目的成績。他得了市“五個一工程”獎,我去人民大會堂拿回“全國優秀劇本”獎。市、局領導對我們的成績感到驚訝和欣喜,大會小會經常表揚我們,並有消息傳出,要在我們兩人中提拔一個科長。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一消息並非空穴來風。不久,局長找我和蘇劍分別談了話。

    在局長找我們談話的這天晚上,蘇劍約我去一家小酒館喝酒,三杯下肚,蘇劍問我,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我一愣,問,什麼怎麼樣?

    他說,局長說的那件事。

    我說,我已對他說了,我幹不了,讓你幹。

    他說,我也是這麼說的。

    我說,那咱們都不幹吧,也沒啥意思。

    他說,不不不,這畢竟不是壞事。如果讓你幹你就幹吧,我不希望我們的友情變成一個包袱,妨礙你的前程。

    我說,你認爲是好事你就幹吧,我想把全部心思放在創作上。

    他說,我認爲你更適合搞行政管理,局長也很器重你……

    我說,別扯淡了。來,你不是明天去重慶出差嗎?祝你一路順風。

    局長又叫我去他辦公室。我想無非是爲那件事情。這人是怎麼回事,你不想幹的事卻非要讓你幹不可,真是不可理喻。但是,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看見他嚴厲的臉色和銳利的目光時,頓感情況不妙,肯定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局長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甩在我面前的桌上,說,自己看看,這件事怎麼解釋?

    這是一封舉報信,一個叫李鵑的三陪小姐,說我嫖她數次分文不給,她所以一直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是因爲我與黑社會有染,怕遭報復。現在她離開了此地,終於有機會揭開我“正人君子”的假面具了。信中還指出我一處隱祕的特徵:我屁股左瓣靠近股溝處有一顆大黑痣。字寫得纖小,歪歪斜斜,顯然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女性的筆跡。我擡起頭,十分茫然地望着局長,腦袋裏象扒掉天線的電視屏幕,一片空白。過了片刻,我喃喃自語般地說,我沒幹這種事,我沒有幹!局長說,那你屁股上是不是有顆大黑痣?我說,是。局長說,那就對了,一般的人誰能看到你那地方的痣?我說,局長,這是誣陷!局長厲聲說,不必狡辯了!馬上停職反省!我我我……我能說什麼呢,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這個賤貨!這個賤貨是誰呀?你他媽的爲什麼要害我?!

    我盼着蘇劍回來,我需要蘇劍回來,只有他真正瞭解我,只有他能相信我是無辜的。

    幾個失眠的夜晚已使我兩眼深陷,眼圈發黑,當蘇劍心痛地握住我的手時,我又一次流下了淚。蘇劍咬牙說,告訴我這個爛貨是誰?老子抓住她非把她撕成碎片不可!我猛一驚,說,難道你也相信我幹了那事?他說,不不不,我相信你不會幹,我的意思是說,在你……喪失理智的情況下,比如和別人喝醉了酒……我立馬叫了起來,不!我沒有!我絕對沒有!蘇劍微微皺起眉,思索了片刻,那……會不會有女孩暗中戀你,而你對她視而不見,她心生怒火,心一橫: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乾脆將它毀滅,然後出此毒招?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啊。我努力回憶了一下我所認識的女孩,並將她們一一“透視”一番,最終沒有發現一絲“暗戀”的跡象。我搖搖頭,說,不會有人暗戀我的。他說,我認爲不排除這種可能,因爲你的心思都在寫作上,沒留意這方面。這樣吧,一方面我們暗中調查一下,我呢,明天去找局長,以我的人格向他擔保:你絕不會做這種事。我說,謝謝。他說,我們這樣的朋友還用得着說“謝謝”?

    就在這天晚上,蘇劍病了。蘇劍得的是一種本地十分罕見的病,開始老是查不出病因。而病情卻一天一天地加重,幾天下來,人都脫了形。於是,轉入成都一所大醫院,三天後終於查出了結果,但時間已經晚了。這是一種非常厲害的傳染病。消息傳到局裏,就再也沒有人敢來醫院探望蘇劍。而我依然守候在蘇劍身旁,將一盆盆他屙出的尿、血端出去倒掉。在這些揪心的日子裏,我幾乎忘記了那件倒黴的事情,蘇劍的病情牽動了我整個的心思。當他第二次上手術檯之前,我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我知道他這一去,凶多吉少。我努力剋制住自己,纔沒有流下眼淚。但他卻流淚了,他的嘴脣蠕動了半天,終於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蘇劍死在手術檯上,幾乎是醫生們意料之中的事。爲了不放過那百分之幾的希望,只好鋌而走險,孤注一擲。他在手術檯上居然寫下一份遺書,是給局長的。後來,我看到了那份遺書的內容:

    局長,那封誣告唐義的信是我請人寫的,我對不起他,如果我在手術檯上不再醒來,那……那就算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我―――死有餘辜。

    義的卑鄙的朋友:劍

    在我感到震驚之餘,又漸漸生出了疑問:那封誣告信真是蘇劍炮製的嗎?會不會他用類似於毀滅自己的方式來保全我的清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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