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已逝,我们何去何从?

如果我有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那么事情可能会很简单:我会和亲戚们生活在一起,故乡的风土人情大体上是一脉相承的,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祖先,不管我走到哪故乡都是我的“根”,我会时不时地想念她,这种思念叫做“乡愁”。

遗憾的是,现在国内除了官方以外,主要就是在用上面那套“一脉相承”理论来抗衡西方的各种思潮。

按他们的逻辑,我国似乎是从三皇五帝,至少是商周秦汉开始代代相传,自成一体,辉煌灿烂而且而且兼收幷蓄;反观有些西方国家立国不过300多年,就开始欺负自己的移民来源国,简直是数典忘祖,大逆不道;而他们所谓的“科学理念”,不过是我们春秋战国时代思想的一小部分。

可惜我是工程狼的儿子,农民的孙子,从小生在“异乡”并且经常搬家,周围的事情总是在变化,就连大家默认的乡愁都变成了一件麻烦事:我的乡愁应该针对出生地还是亲人的故土?如果我的父母籍贯不同,那么哪个是我的第一故土?既然我一直在国内,和同胞们在一起,那么故土、出生地和其他地方还有多大区别?如果我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想念了,那么父母和亲人的故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我们跳出了一脉相承的过去和风筝游子的现在,世界观就会变得开阔而充满变数。我们的“祖先”不但不是一脉相承的平行线(除非我们只考虑父系),也不是几个源头交汇而成的大江大河,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巨网。比如在考证夏代历史的过程中,我国的历史学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所有关于夏代的记载都是从周代开始的,而中间的商代对“夏”却只字未提。而我国的史书历来承认,周灭商之后,商人迁移到了现在山东省的位置,成了周代人所谓的“东夷”(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原本“一脉相承”的武王伐纣,简直变成了罗马人驱逐凯尔特人,或者日耳曼人驱逐罗马人(然后继承了罗马人的帝统建立了神圣罗马帝国);只是因为古人的春秋笔法,才有了个一脉相承的样子。即使从文化传承的角度讲,商代人重商的特质也与我们的“传统”格格不入。

商代人虽然文化没怎么传下来,但是好歹血统并入了我们的祖先。我国在秦始皇时代早就把领土扩张到了耕种的极限,想来他们也无处可跑。这样的民族融合在历史上屡次发生,借壳上市的故事也是层出不穷。我们几千年来一直保持着让别人甘愿抛弃本姓的影响力,可惜现在来我们这条河的不是几个小的支流,而是席卷世界的洪流。

在拿破仑时代之前,从战火中走向繁荣的欧洲,有几个哲学家率先发现了危机的预兆:欧洲人千百年来信奉的上帝正在被人们抛弃,新的发现在一点点敲碎《圣经》中的神话传说,“上帝已死”。不到一个世纪之后,连中产阶级的平民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每日辛勤劳动,改变世界的能力与日俱增,然而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这种虚无主义伴随着他们走过了两次世界大战,直到现在的人口减少。

其实在警惕西方帝国主义之余,我们和他们卷入的是同一个洪流:当我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之后,眼前的世界自然就变了,原先那些坚定的信念每天都在遭受新事物的打击。这个洪流,从尤瓦尔·赫拉利的角度叫做“科学革命”,从卡尔·波普尔和索罗斯的角度叫“开放社会”。

所以现在不是我们忘却了乡愁,而是国内的人员流动超出了长辈的观念,他们祖祖辈辈一脉相承的土壤到我们这里已经换成了水泥地。从我们到零零后,一脉相承的观念正在一步步消解,而我们自己拍摄的电视剧一遍遍演义着冯梦龙笔下的礼崩乐坏,让我们轻易地抛弃古人的春秋笔法而去接受新发现的质疑——这两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布热津斯基头上。

好在这种情况我们的官方早就看在眼里,还提出了“与时俱进”的口号。以我有限的智商理解,就是把那些已经遭到证伪的传统消掉抹去,这样一来剩下的传统会比较容易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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