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复生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读者打来的,她提供了一条故事线索:阴阳镇有一个姓吴的老头,无儿无女,死后神奇地复活了……

说实话,对于这类的事,我并不感兴趣。虽然我写了很多鬼怪的故事,但我本身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是,我还是去了。之所以去,完全是因为码字。

每个码字的人都会遇到瓶颈,我也一样。刚入行时,写自己、写朋友、写同事,写过去、写现在、写未来……仿佛有取之不尽的素材。可是写着写着,慢慢发现可用的素材越来越少,最后山穷水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此时,别人的故事成为我唯一的解药。

我必须去,没得选择!

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一次死人,他就是陆平的爸爸。

我从小是一个不爱和别人交流的孩子,喜欢独来独往。陆平是我惟一的朋友,他比我大两个月。

我经常去陆平家玩,印象最深的是陆平爸爸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长。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对男人蓄长发还不能接受,因此陆平爸爸显得很另类。

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夏天,陆平爸爸不幸遭遇车祸,死了。

当我跑出去看到马路上的尸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我只看见了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鲜血淌得到处都是。陆平的爸爸身子完好无缺,似乎比平时还长一些……

从那以后,一到黑天,我就好像看见那一团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长长的身子……这种阴影直到我上中学才渐渐消除。

从我工作的城市到阴阳镇大约四百公里,当天晚上我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

第二天上午,我在一座独门独院里我见到了那个姓吴的老头。

他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死过一回的人。

这个73岁的老头过去是说评书的,讲起话来声情并茂,他说:

当时,我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座桥上,特别累。

那桥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看不到头,两边是无底的深渊,黑糊糊的。

我越往前走那路越狭窄,最后我就像走在宇宙中的一条钢丝上。我踉踉跄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突然,后面有人大喊一声:“你还不回去!”

我一头就栽下去了……接着,“忽悠”一下看到了明晃晃的灯,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说过,我不轻信,对于吴老头说的这件事,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老头在故弄玄虚;二是他在病危后产生了幻觉。后来,我到医院了解情况,医生说,这个老头当时是“假死”,在医学上是很正常的现象。

我很失望,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我回到镇招待所,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准备回家……这时候,一切还都很正常,没什么可怕的事出现。

阴阳镇的车站在镇子的西郊。

我揹着采访包离开招待所,由东朝西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人,他挑着担子,从北朝南走。

他的担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蔬菜,好像是到农贸市场去卖。

我的脑海里有一个东西,像蚯蚓一样,在记忆的土壤里拱了一下。我没太在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走了几步,我又朝那个人看了看。那个人还是在低头赶路。

我记忆的土壤下,那个东西又在拱。

这次我感到,那东西决不是蚯蚓,它比恐龙还大,好似一个早已经绝种的怪物,它一直都潜藏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它一声不响地就要崛起了。

我感到记忆的土壤像火山爆发一样一点点拱起来,地表微微地颤动,一块块崩裂,深层次传出隐隐的轰隆隆巨响。

我想不出这巨大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我万万没有想到,那记忆竟然是十多年前最恐怖的一幕,长长的头发,没有脑袋,到处都是血……是他!陆平的爸爸!

我站住了,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就要走过十字路口了。

我不想错过,急中生智,大喊一声:“陆平!”

那个人猛地停住脚步,像定了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回过头,就那样停在那里,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他好像受了惊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走,是跑。

我追过去,只看见路两旁一丛丛的绿树,没有一个人。

我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急忙掏出电话,拨起来。

我要找陆平证实。

陆平长大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嗜酒如命。他喜欢网络,几乎整天都泡在网上跟没有面孔的网友聊天……我跟他两小无猜,长大后很少见面,友情也一天天淡了。

“陆平!”我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电话那一端的陆平口气很冷静。

“你别生我气啊。”

“你说。”

“我在阴阳镇,看见了……”

“谁?”

“你爸爸!”

“是吗?”陆平的态度仍然很淡漠,好像他爸爸最近正好在阴阳镇出差似的。

我想,陆平可能生气了,就说:“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

“没什么。”陆平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一片羽毛。

陆平似乎对父亲有点怨恨。

“你最近怎么样?”我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

“我也挺好。”

停了一会儿,陆平突然问:“你说你在什么地方?”

“阴阳镇。”

“噢……”接着,陆平就没什么话了。

我放下电话后,来到汽车站。

我发现这个小镇只有一趟车开往市里,下午四点发车,而我赶到时,车已经发走了,我只看到一缕烟尘。

我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又没有办法,只好再回到招待所,等明天再走。

我烦躁地躺在简易的客房里,连衣服都没有脱。

天黑了,我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的脑子很乱,不断闪现那个挑着担子的从北朝南走的人。时不时瞄一眼外面,我觉得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挑着担子出现在窗外。

一个十几年前就死去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几百里之外的偏僻小镇?

难道,他用塑料又做了一个脑袋,跑到这里伪装成人,隐瞒被车撞死的那段历史?或者,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啊,当时,他的脑袋都撞碎了,大家有目共睹。

也许,那个挑担的人是一个长得和陆平的爸爸很像的人?我很希望是这样。可是,我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接着,我想到另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呢?

我想起了那个电话,想起了那个报告故事线索的女人。

她是谁?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单位以及电话,就听信了她的话,像被催眠了一样来到这里!

她说这里有一个死而复活的人,而那个姓吴的老头完全是瞎扯。这个挑担子的人才是死而复活!

难道这个女人引导我来到这里,是想让我戳穿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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