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星期六上午，恆山，晴
01
穿過“人天北柱”的牌樓，我們也便進入到了恆山寺廟羣的核心區域，我覺得恆山不同於其它四嶽的景觀價值，便在於此。
天峯嶺南坡少有高大的樹木，其植被多以短松爲主，兼有雜木，雖沒有蔥蘢茂密得翠色慾滴，卻也是綠意盎然地鋪滿山坡的，只如此樣的植被，在北方山嶺中也算不得稀奇的。天峯嶺南坡雖比不得北坡那樣的峭拔，但坡度依然不小，因而山上的道觀也只能在山間侷促的空間裏因地制宜地建造，空間大的地方建大些的道觀，空間小的地方建小些的道觀，沒有了耐人尋味的深奧，卻更是幹練率性的直白。如此遠遠望去，那本算不得稀奇的，綠茸茸的山坡便成了大幅的掛毯，大大小小的道觀散落其間，倒成了不可或缺的妝點。
大紅的圍牆，明黃的或寶石藍的琉璃屋脊，以及層層疊疊的樓臺，在大片掩映的綠色中跳躍着，點綴着，沒有多到濃豔，沒有少到寂落，剛剛好……那是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共同描繪出的景緻，如此的景緻，或也是我能喜歡上這座山的原因。
牌樓而後是白虛觀，其間有十王殿、接官廳與苦甜井，這裏便是徐霞客前輩所說的“官廨廚井具備”的有人家的地方了，當然其中自不會少了神仙故事，但要你耐心去打聽。只可遠觀的美景，真的是不應走進去的，那會破了你的境，夢中之境。就像遠遠看着說那是神仙住的地方，煙雲繚繞的，多美，這就夠了……千萬別動心去找神仙們睡過的炕頭。
白虛觀後，大王廟前有一岔道通向姑嫂崖，一路走到這裏，九歲的同同已很是疲憊，而我尤記掛那兩個美麗而決絕的女子殉情的地方。便叮囑同同坐在這邊道口的石階上等我，千萬不要動，如我有孫悟空的本事，我恨不得拿出金箍棒來在他的身邊畫個圈纔算放心。
我一人沿那岔出的石徑去找姑嫂崖，走得越遠，心越凝重，總想着就此止步，但又猶豫着再走一些或就到了，而到了又能看到什麼？那裏是仙境嗎？那石徑是開鑿在一堵巨大峭壁的腰上，它隨着峭壁的蜿蜒而蜿蜒，其實走快些也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但心路漫長。路的盡頭也便是那堵峭壁的盡頭了，那裏有座“得一庵”，是一座緊貼着峭壁而建的三層樓閣。峭壁到那裏上下皆空，而那樓臺就像掛在石壁上一樣，因而又號稱恆山小懸空，見到閣樓的那一刻，我確曾後悔沒有拉着同同前來，因爲真正的懸空寺還在修繕，我們沒能夠上去。
這裏算是仙境嗎？擡頭仰望，朗朗晴空，浩蕩無際，那句話怎麼說的，“多麼藍的天呀，一直往前走，你會融化在藍天裏”。那只是電光火石間的剎那之念，再一定睛下瞰是無底的深淵，讓人不禁腿腳發軟。因樓廊侷促，樓欄低矮，樓上的人們擦身而過時也都是分外的小心，生怕稍有個閃失步了那對姑嫂的後塵。
據說有一對美得讓古代地方惡霸垂涎的姑嫂，就被那不死心的可惡惡霸追到了這裏，即便走投無路了，她們也絕不屈服，這倒有些代地人物的豪邁與剛烈，於是在傳說中她們決絕地跳下了山崖，於是在傳說中她們化作了百靈和姑鳥。我緊抓着探出懸崖的欄杆俯視山谷……心想着，我要是掉下去，會化做什麼能飛的鳥嗎？……估計只能化做安全教育案例吧，想想同同還在那個路口一個人等我，想想天黑了之後他都沒個落宿的地方，後脊樑的冷汗便不禁冒了出來。
於是分外小心着下了樓臺，於是一路小跑地往回奔，將到道口時，遠遠地看着那個小孩兒還在那裏，揹着身子靜靜地坐着，和我走時一樣，而我倒像是真的邁過了死生之境，又在迷途中撿回了遺失的珍寶一樣，歡喜地招呼他……同同默默回頭，再瞧見我時臉上泛起幾分欣喜，而後淡淡地叫了聲“爸爸”……莫非我的一去一回只在他一夢之間，莫非他是在他的夢裏去了哪個仙境神遊了一刻，而我倒像在人世間尋了他千年？
02
接下來的路，我們的手握得更緊了。其後是大王廟，再是寢宮，這裏原是祭山的主廟，明後修建了更輝煌的岳廟，這裏就變成北嶽大神睡覺的地方了。與寢宮遙遙相望的，便是那座輝煌的岳廟。在那座輝煌廟宇的崇靈門前，我們又碰到了一道進山的老兩口，他們已然走累了，他們說他們不爬了，要回去了。他們豔羨同同的年少，盛讚他的堅持，他們和同同合影留念，而後大家互道珍重，就此別過。
岳廟，是恆山最高規格的建築，其主殿恆宗殿，“上負絕壁，下臨宮廨”，其與崇靈門之間便是徐霞客所說的“插天”般的“雲級”。那如登天般的高高石階，已令兩位老人卻步，大概是老人的盛讚餘溫猶存，同同小驢子般不停歇地跑到了上去，倒是我在石階下方不停地舉起相機，卻總對焦不上他飛速的身影，以至氣急敗壞地在後邊喊，慢點兒，慢着點兒……他是那麼任性的年少，讓人不覺地感嘆，老了，老了，快追不上了。
沒去到恆宗殿裏去拜那個大神，都已疲憊至極的我們就坐在那高高的“插天雲級”之頂，再不想起來。從那裏俯瞰來路，來路已成細線，曾走過的姑嫂崖是看不到的，剛剛走過的寢宮也已遠遠地成爲了翠綠掛毯上的一個點綴。其上的絕壁書寫着四個大字——“雲中勝蹟”，那字似乎就是給我們看的，大小正合適。
已到正午時分，陽光透過鬆枝灑在石階上，細碎迷離，那陽光已沒了山下的老辣，而是暖融融得讓人昏昏欲睡，徐來的清風也不見外，像慵懶的小貓一樣慢條斯理地舔着我們已然被汗水溼透的T-恤衫，涼絲絲的。
這時同同扭過頭來和我說，爸，給我講講唐朝的故事吧。
......
恆宗殿到會仙府，沿途均是裸岩峭壁，字寫得好的文化人自不會把它們閒着，在上邊留下了許多題刻，其中的一處寫着“壁立萬仞”，想想那“萬仞”是我們剩下的路程，想想徐先生在這裏曾感嘆，“仰眺絕頂，尤傑然半天”，我的腿肚子就不爭氣地打起顫來。
會仙府旁，有一扇不起眼的院門，自此出去，熱熱鬧鬧的人世間便與你無關了，我們倒落得清靜，可以專心修煉爬山及成仙的事業了。其後到頂的路途，雖不甚艱難，但卻漫長，如今雖依舊是“滿山短樹蒙密，槎丫枯竹”，但有了像模樣的登山步道，也讓我們少了許多“鉤衣刺領”的徐式煩惱。
而對於這段路途，我第一次看到徐霞客爲登山大神的無奈，他說“用力雖勤，若墜洪濤，汩汩不能出。”……哈哈，老徐，一直當你是神，原來你也有人的難處，這樣多好，寫下來的凡心，自有凡心懂得，不管穿越百年、千年。
行那路一半處時，有茶棚，在那裏向支攤的老人要了兩碗涼粉和兩根黃瓜，再加上自己背上來的麪包與火腿，就是一頓豐盛的午餐了。更主要的是，從那裏可以俯瞰到山北的景緻，山南如洪濤般澎湃而來的羣山，到腳下嘎然而止，綠油油的，如刨過一樣平整的大平原，從山腳下一直延展到天際線，紅檐聚集的村鎮散落其間，四通八達的道路將它們勾連，交織成網。其中最大的一處聚落，自然就是渾源縣城了，那裏便是我們今天徒步旅程的終點，似乎沒有遠到天邊，但我知道要去到那裏，仍要歷經跨越千山的煉獄之苦。
剩下的登頂之路，已經突破了林線，我覺得那是華北地區突破2000米高度後所看到的最迷人的景緻。眼前全無遮擋豁然開朗，大片的高山草甸順着凸起的緩坡似乎要碧綠碧綠地延伸到天上。隨着緩坡一起延伸的還有我們腳下的路，其後的爬升不甚高，但漫長，該有的勞苦也是必不可缺的，苦未吃盡，那路便熬人般地不見盡頭……
還好，那路終究也有走完的盡頭，只是走到那裏時，我們不再想去做什麼神仙了，我們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永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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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