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好喫的“邊角料”在哪裏?

物道君語:

邊角料,“撫慰過艱苦歲月,又在富足時光成爲不捨的追憶。他們從塵埃裏開出異香的花。”

一次疫情流調,暴露了瀋陽大爺對雞架狂熱的愛,好喫到讓他連續兩天吃了三次。

雞架,就是雞的肋骨。“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從北到南,在中國的美食地圖裏,奇奇怪怪的邊角料不少,也許還叫雜碎、下水。但是,食材無貴賤,口味是第一。它們在先輩的巧手慧思下,從“雞肋”變成絕佳美味。

今日,讓我們走在“邊角料”美食的地圖上,一起回溯時間,“砸吧”出邊角料的故事。

骨中解餓,苦中作樂

〔 瀋陽雞架 〕

雞架,是瀋陽的專屬符號,它其實就是去掉雞的皮肉內臟後,幾乎只剩下骨頭的部分。

沒有肉,那不是吃了個寂寞?的確,雞架因寂寞而生,它讓每個下崗工人在輾轉反側的夜裏,有了一絲對“明日”的期待。

上世紀90年代,遼寧受下崗潮的影響最重。鐵飯碗被打碎了,人們不得不走上街頭,開始支爐子擺小攤。那時,遼寧是全國最重要的養殖區,雞肉出口了,留下的便是“扔貨”。

下崗的人“沒資格”丟掉雞架,就和素菜一起燉。一開蓋,整鍋好像有了肉,滿屋子都肉香四溢;或者在路邊跟三五好友,邊“嗦”邊聊,這一晚算又撐過去了,生活的艱難和失業的苦悶,跟着烤雞架,隨“老雪花”下了肚。

若是誰有幸喫到了“雞胯”,就是最大的慰藉,小小一塊能吃出三重味道,外面有皮、中間有脆骨,裏層有瘦肉。在肉入口時候,亮光光的油流到嘴脣上。

漸漸的,雞架被做出了花樣,燉、薰、炸、烤、炒……它變成了夜宵界的頭牌,肯德基也將“麻辣雞架”作爲新品。

〔 內蒙古羊蠍子〕

上世紀,許多人喫不起雞,千年前,許多人喫不起羊。

宋朝的羊肉很貴,因爲牧區幾乎都變成少數民族領地。蘇軾被貶惠州時,當然喫不起羊肉,便向屠戶要來廢棄的羊脊骨。他把骨頭煮熟,倒點酒去腥,撒點鹽接着烤,骨肉變得微焦後,就能吃了。骨縫間的碎肉就冒着泡,還有細微“嗞譁嗞譁”的聲音。

哪怕在貧瘠的土地上,一顆苦中作樂的心,也能爲無米之炊。蘇軾寫信給弟弟說:“這骨頭吃出了海鮮的味道,我把碎肉都喫光了,身邊的幾隻狗很不開心。”

羊蠍子後來走進京城,在康熙年間,被列入皇家御宴菜品。如今有一道菜叫“三羊開泰”,羊蠍子、羊排、羊尾都沸騰在火鍋的濃霧裏,高溫讓肉變得軟爛鮮香。拎起骨頭,表面的碎肉就“得楞得楞”地晃。“貼骨肉”最是精華,肉所在的角度很是刁鑽,要刺、鑽、鉤……一邊喫一邊解悶兒。

喫肉之餘,記得舀一勺鮮湯,草原人民浩浩蕩蕩的熱情和純粹都在裏面了。

儘管囊中羞澀,碗裏也要有“肉”,哪怕肉少骨多,也要最後的尊嚴。喫淨骨頭,吃盡碎肉,我們在肉不足和味不夠裏,喫到縫裏熱烈的味道,這便是絕境人生中的完滿。這過程鉚足了勁,滿足感一直綿延到精神的“飽腹”地。這是自我麻痹,也是逆來順受的熱情。

棄之可惜,精打細算

〔 揚州炒飯 〕

揚州炒飯,又叫揚州蛋炒飯,很多人認爲,如果不用“隔夜飯”做就失去了靈魂。

曾經的平民,如果碰上中飯被剩下的情況,就在傍晚往飯裏打一兩個雞蛋,撒一把蔥花,做成蛋炒飯。因爲不捨得丟棄剩飯,纔有粒粒分明的炒飯。碗中油光閃亮,蛋黃如碎金點點。傳到宮中,就成了隋朝越國公最愛的“碎金飯”。

此後,隋煬帝將它帶到揚州,再經過一位清朝地方官的家廚改良——加上火腿、蝦仁、玉米、豌豆……飯菜合一,做法簡便,踏實的米飯耐飢,豐富的配料飽眼福。一碗揚州炒飯,集樸素和繁華於一身,每一份都獨一無二。

極致的揚州炒飯,青白紅黃相交映,雞蛋呈絲狀,豌豆蹦蹦跳跳,一入口就爆開。最講究的是,蔥要分三次放,第一次叫悶頭蔥,使油香,第二次是放米飯的時候放蔥,使飯香,最後一次是半生的蔥,使菜香。

如今,揚州炒飯已走向世界,揚州政府制定了嚴格標準。達不到要求的不準叫揚州炒飯,傲嬌得很。

〔重慶火鍋〕

歷史上的火鍋,主要以純肉爲食材。與“富火鍋”不同,如今主導火鍋江山的重慶火鍋,曾經是絕對的“窮火鍋”。

重慶江邊是屠宰牛羊的地方,每天丟棄的大量內臟被江北碼頭的縴夫和船工買去,放進陶爐跟湯料一起煮。重慶話的“毛”意味粗獷、馬虎。“窮火鍋”便是“毛火鍋”,碼頭工作苦,乾脆在喫上對付一下,馬虎一點,心中的舒坦便不止一點。

後來挑着擔的小販,在街尾橋頭擺起小攤,升爐子,擺鐵盆,分九格,將便宜的牛雜切得細碎,擺在一旁。爲了讓湯底去腥,加入辣椒、花椒,變成麻辣滷汁。工人們選中一格,隨買隨燙。一格一格由自己選,彼此不遷就,卻又因爲同經受一種苦,喫到了同一口鍋。

如今的食材更加豐富,調料更加講究,川渝火鍋傳遍全國,但獨特的粗獷氣質依然不改。很多人最愛的毛肚,在“咕嘟咕嘟”的紅油裏翻滾幾圈,凹凸不平的表面將湯汁都鎖住,筷子一夾,夾起的是椒香,牙齒一咬,咬到的是脆爽。

對食物心生憐愛,所以萬分珍視。“後廚遍地是黃金”,各種配料可以陪伴米飯,米飯也尊重與之融合的食材,相互陪襯。因爲生活的不得已,所以對食材的的細碎都尊重,物盡其用,哪怕以粗糙的方式。

以味治味,望而不畏

〔江油肥腸〕

許多人對肥腸“不美好”的味道望而生畏。

對於四川江油村民來說,他們最希望維持長久體力,而這沒有什麼比豬大腸的脂肪和蛋白質更好的了。加上四川多盆地、多寒溼,清晨一碗辛辣的肥腸,變成了胃裏的小火爐,溫暖一整天。“肥腸旺子湯,吃了止心慌,不喫餓莽莽。

《風味人間》重點介紹了江油肥腸。長期豐富的經驗讓當地人極擅長處理肥腸,幾乎人人都有喫肥腸的心得。最著名的菜是“紅燒肥腸”,輕微發酵的紅椒,自帶酸辣粘稠,讓湯汁紅中帶透亮,胖胖的肥腸在油湯裏,搖搖晃晃。湯中的花椒和姜掩蓋了異味,齒間留下的只有順滑和彈軟。

〔 伊犁面肺子〕

新疆每年要消耗大量羊肉,剩下的內臟雖然不能挑起大梁,但總要安排起來。

伊犁人烹飪羊雜很有一套,羊肺反覆清洗,將洗面筋的麪漿,倒入羊肺,看起來像一塊飽滿溫潤的玉。放進鍋裏再加一勺菜油,再用小火慢煮,膚白貌美的羊肺子就做成了,灌入的麪漿消除了腥味,剩下了潤滑鮮香。

米腸子是面肺子最好的搭檔,羊腸被撕下肥油,只留纖薄的腸衣,再灌進炒過的大米和胡蘿蔔,米腸子就做好了。

招牌喫法就是涼拌,淋一點祕製醬料。若不想喫的太乾,就直接澆一勺羊鮮湯,你不知道“肥美”和“軟糯”誰先來,一股腦被紅油包裹着下了肚。

在享受雜碎時,有些食客特意不要洗得太乾淨,留一點“味道”。對待旁人的驚詫,只需回一句:“你不懂,我不怪你”。這個要求成了他和食物之間心照不宣的祕密,甚至生出一種心心相惜的知己情誼。

平價替代,妙手天成

〔北京滷煮火燒〕

滷煮,其實是光緒的御膳“蘇造肉”的平價代替品,平頭百姓喫不到宮廷美食,就用小腸、肺頭等豬雜代替五花肉,滿足想象。

蘇造肉除了原料昂貴,還要用十幾種香料作爲湯包熬製。滷煮不一樣,挖一勺起來,豬腸、豬肺或是豆腐片就從濃烈的湯汁裏冒出來,種類繁多。最重要的,湯料跟蘇造肉所用的湯底相似,四捨五入,就等於喫到了蘇造肉,老字號的滷煮店都有祖傳祕方。

“來了您吶!”伴着一聲京腔吆喝,被切碎的火燒就落入海碗底,再一層層往上加,順序不能亂,先是腸、肺,然後是豆腐,再放肺頭,“噠噠噠”要切出聲兒,再放蒜,淋一勺鍋裏的湯,撒一把綠油油的香菜,就齊活兒了。

如果想加幾塊五花肉,要記得提前說,那是另外的價錢。

〔武漢鴨脖〕

上世紀90年代前,武漢人幾乎不喫鴨脖。在街邊滷味店打烊後,只有老闆從鍋裏撈起來,就着夜色和兩口小酒,啃啃嗦嗦。

有一天,武漢路上的川菜的館子生意火爆,館子裏的重慶師傅,就用川味滷方改造鴨頸,撫慰食客等待主菜的心。客人“咂摸”着鴨脖,“嘶溜”吸着骨髓,越等越有味,啃得面目“猙獰”,與同伴相視一笑,怒氣全無。

鴨脖後來火爆的原因,竟然很文藝。武漢作家池莉在2000年發表了一部小說《生活秀》,女主角是漢口一家鴨脖店的老闆娘。湖北人把家中主事的女人稱爲“女將”。拿着菜刀,斬着鴨脖,虎虎生風的氣質,從菜刀落到砧板,人的潑辣和硬氣,融進鴨脖,變成了香辣、麻辣、甜辣、藤椒。

這些邊角料,便宜又實惠,如果拿捏住食材味道的命門,還能“投機取巧”地找到平價代替品,這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在平凡中也極力尋找快活。這些用來開胃的小菜,就是大願望到來前的兌獎券,給人即時的小快樂。在美食麪前,不必苦哈哈地堅守延遲滿足的信條。

沒有人喜歡苦難,但苦難會帶給我們很多。窮山惡水不一定出刁民,但激發着人們向窮盡處探尋美食。

曾經被丟棄的食物,被用來果腹,再後來,變成欲罷不能的美味,讓單調生活多了色彩。它們依靠着獨特味道,從廢物跨越成食物,逆襲成不少人的心頭愛。就像豬蹄,少有人再用“雜碎”形容它。

“邊角料”擺在面前,閃閃發光,它在驕傲地對每個食客說:“不必自暴自棄,也許在某一瞬,因爲有心人的觀照,就搖身一變登上了大雅之堂。

參考資料:

三個料理人.食之無味的雞架,到瀋陽咋就成了夜宵界的頭牌?

金靴指揮淮海戰役.雞架席捲瀋陽的暗面:一九九八,工人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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