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又熟了

物道君語:

當我們想念這個人,這張記憶的織錦依然可以復原起來。

時至仲夏,穿過無任何遮擋的行人道,大汗淋漓,每個人步履匆匆,不知道是誰,或是帶着一盒桑葚,途中啪嗒一聲,打在路上,擠出了一攤紫黑色染料似的東西,烏兮兮地,還招惹來了蒼蠅。眼之所及,覺得骯髒,但又好笑。

恍如回去兒時舊年,爺爺拿來一筐紫桑葚,心急火燎地抓過來喫,大肆朵頤,喫成了一個紫紅香腸嘴,白衫滴落紫紅的汁液,把爺爺氣又笑又罵。

好像就是如此吧,桑汁是洗不掉的,一如人們對於兒時生活,對於兒時常伴身側之人的長長思念,可以回憶一輩子,惦念一輩子。

後天芒種,桑葚又熟了。

圖片1|A四眼 ©

圖片2|長歌行 ©

桑葚樹出現在人們的生活裏,從很遠古的時候就開始了。

千年以前的《詩經》,描繪古人生活場景時,總出現桑樹的身影。“十畝之間兮,桑者閒閒兮,行與子還兮。”採桑女們在諾大的桑林間,不緊不慢,笑意盈盈地採摘桑葉。忙碌了一天之後,攜手歸返。

陶淵明也寫過,“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傍晚的村舍飄起裊裊炊煙時,深巷裏傳來幾聲狗吠,桑葚樹之上,還有雞鳴聲啼叫。

圖片1 2|諸葛卿廷 ©

這是古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作方式。他們在桑田之間,簡單平淡的生活着,卻閒適幸福。時至今日,看到桑葚樹,還是會想起掉落滿地的紫色,那裏藏着日子的純粹和快樂。

於是,桑葚樹多被種植在家家戶戶的門前。

矮矮的圍牆圈住厚厚的樹幹,繁密的葉子向四周伸長,遮住了大半個院子。

記憶中的桑葚樹,是爺爺年輕時把它種下的,定期澆水、施肥、修剪枝葉,日復一日地悉心栽種,然後靜候桑葚成熟。

圖片1|清涼地兒-了琹 ©

圖片2|明月 ©

爺爺說:“別嫌棄它普通,好養得很。”肥不用太多,水隔三差五一澆,不用怎麼看顧,桑葚樹就能踏實地往地裏扎,往更高處伸,結成自己的果實。它一生就這麼簡簡單單。

彷彿那一輩的老人家,就這樣樸實如樹。一頓簡簡單單的飯,白粥配蘿蔔乾,便喫得津津有味。也許今日的我們,生活更爲豐富,有着這樣那樣的物慾需求。

然而,生活其實所求不多,貴在踏實,樂在簡單。

圖片|清涼地兒-了琹 ©

當那一顆顆簇擁着的桑葚陸續變成紫色時,大人們便在樹下拉起一張塑料布,站成四個角。再有一個人便爬到樹上去,使勁搖晃。一顆一顆的桑葚,“啪嗒啪嗒”,掉在布上,完好無損。

那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桑葚,會在地面上暈開一小撮紫色的漬染,迎着斑駁的樹影,看起來流光四溢裏,爺爺說倒也挺好看的。

他把果子分裝在各個籃子裏,一些自家留着食用,一些送給他人,最要緊的是一些拿來釀桑葚酒。

圖片1.2|Sweets&Tang ©

桑葚洗淨晾乾與粘稠的白砂糖熬製,直到桑葚足夠綿爛,白糖足夠融合。最後浸泡在米酒裏,還要存放過很長的時間,爺爺才肯拿出了喝。

最關鍵是爺爺說,要放多一點糖,桑葚酒纔會甜甜的。起初不覺,長大才知道,原來奶奶和孩子們都喜歡甜的。一壺桑葚酒,藏着家人予家人的密密情意。

多年以後,已不再記得爺爺的酒是何種滋味,卻總是想起爺爺把桑葚酒拿出來,裝給他的孩子們時,整個屋子瀰漫着的果香。

圖片|暮色漁翁 ©

那一壺桑葚酒,總是喝得很長,長到覺得這夏去冬來都是它。現在卻覺一頓酒,總是要喝得天長長,地久久,纔是好的。

因爲綿綿長長的故事裏,有爺爺對兒孫的愛護,時至今日,也因爲曾有過如此流長的過去,回憶起便就總是笑容滿面。

桑葚樹,幾十年來巋然不動,在四季的輪迴裏,凋零又重生。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樹,竟也會老去。

先是它結出果子,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澀。到後來,果子也結不出來了。就像人老去的過程,皮膚皺巴,牙齒掉落,走路下意識變得緩慢,直到躺在牀上再也無法動彈。

樹木遵循自然天命的召喚,人也一樣,生命有界,終須盡。

有一天,爺爺也和這棵桑葚樹一樣,老去了。他一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邊留念這世間的一點溫暖。大人們對他說,您要堅持住。他半響沒有言語,最後點點頭,決定聽從天意。

後來,在一個燈火燃盡的深夜裏,爺爺離開了這個世界。像那棵老去的桑葚樹被連根拔起一樣,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結,一下子也便斷開了。

圖片|清明穀雨 ©

約瑟夫說:我們稱之爲生命的東西,歸根結底就是一張由他人的記憶編成的織錦。死亡到來,這織錦便散開了,人們面對的便僅爲一些偶然鬆散的片段。

所愛之人離去後,他的面目會漸漸模糊,但那些與他有所聯結的片段,依然留存在我們的大腦深處。


當這些片段被喚醒的時候,當我們再次想念這個人,提及這個人,這張記憶的織錦依然可以復原起來。我們知道,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化作塵土,化作神明,長伴我們左右。

圖片|清明穀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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