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鬆,就是放過自己 1. 2. 3. 4. 5.

1.

酒,是我很多年的好朋友。開心的時候有它,不開心的時候也有它。通過酒,我也認識了許多好友,以前在臺北有一羣喜歡喝紅酒的朋友,大家每半個月左右,就會一起去紅酒坊喝酒、聊天,一晚上很愉快的度過。

兩個月前,我開始有意識的戒酒。

算一算,用打羽毛球來替代酒的日子足足走了兩個月。


2.

我很喜歡打羽球,大一的時候,跟一位同學經常到學校的球館打球。當時我們都沒什麼錢,拿着學校公用的鋁製球拍就打得很開心。當時我跟那位同學都對自己的狀態不太滿意,所以我們打球壓根就是宣泄情緒,什麼球都往死裏殺。

十年前,非常狂熱的打了一年,學校裏跟系隊練,校外加入社團到處打,還自己花錢找教練。

火熱的日子,直到有天右膝不適,連續半個月疼痛感不斷增加,最後片子一拍,右膝部分軟骨骨裂,只能動手術取出軟骨。

術後撐了一段時間柺杖,從那之後,一直到16年服役期間才又打了一次羽球。印象深刻,在於那次是在老家的羽球館,跟一位高中生打。也許是拍子太久沒用,早已掉磅,或者太久沒打技術生疏。總之我打得很糟糕,那時我有種「身體回不去」的感受。

前兩年胖到自己都看不下去,開始健身、減重。再次重拾羽球,當時那種身體回不去的感受消失了,加上膝蓋某個角度也休養了近十年,運動起來身體沒有太大的負擔。

不過,上了年紀還是會有點怕。剛恢復打羽球,第一次打完就乖乖去買羽球鞋,因爲指甲裏頭都出血了。第二次打完乖乖買了護腕跟護膝,因爲剛打完那兩天,爬樓梯都喫力。

現在打球,除了球具,藥膏、噴劑、繃帶都成常備用品。我想年紀不只是寫在身體上,也寫在我的意識裏,想不承認都不行。

這次打起羽球,我倒想起爲什麼當年打個一年羽毛球,膝蓋會軟骨骨裂。我想打球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可能要追溯到更久之前。

當時我在讀大學,有次晚上從學校騎車回家,路邊遇到一對吵架的中年男女。那個男人一時激動,把手上的安全帽往路上砸,他砸的方向不是路面,而是像扔棒球一樣,安全帽直砸我的右膝。

這真的是非常倒黴的一件事。我當場痛得鬆油門,倒在路上。身後幾輛機車經過,沒多久一輛警車停在我跟前,我跟警察指認剛剛發生的事情,警察幫我叫了救護車。

我這時比較平靜一些,一摸右邊褲管,褲管都溼了,我一看自己的手,才發現流了很多血。

急診室裏,醫生剪開我的褲管,我第一次通過肉眼看見自己的骨頭。右膝有個洞,可以通過皮膚、肌肉看見骨頭。

我沒有進手術房,醫生在急診室噴了麻醉,消毒後直接縫合。我痛得哇哇叫,但實在是忍不住。

那個男人也讓我獲得人生第一次上法院的經驗,警察希望我告他,法官也對他很嚴厲。

我的家人希望和解,因爲那個男人是地方有名的無賴,我受傷那天,旁邊跟他爭吵的女人爲他生了孩子,但他們不是夫妻。我父親認爲跟這種人最好不要有更多的牽扯,和解,再也不見面就算了。


3.

今天回想起來,我想到當時我其實覺得很不公平,我覺得這一點都不符合正義。爲什麼受害的人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這時只得放棄追究加害者的責任。

後來我又遇到了一次類似的事件,當時也因爲類似的理由,選擇了忍耐和接受。

從這裏又回到羽球上,我現在打羽球的心態和十年前不同。十年前我追求極致的殺球,總是想要打出充滿攻擊性、帥氣和狂野的球風。當時與其說我喜歡打羽球,不如說我喜歡通過羽球宣泄情緒的感覺。

現在打球的心態變了,更喜歡在球場上體驗控制各種擊球落點、感受使用身上的不同肌肉、享受閱讀比賽和思考戰術,種種思維和行動一致所帶來的快樂。

過程中,我體會到我的身體確實一天天老去,但心智也一天天在成熟。打球這件事,終於成爲我照見自己的一面鏡子。

希望在打不動之前,我還能體會到更多快樂。也希望早日回家,好跟過去的朋友一起打球。


4.

稍早結束一個錄像,節目內容談的是「如何拯救直男」。

我不是很確定直男需不需要被拯救,但我想從節目方的立場,確實有某些直男在他們眼中看來是需要被拯救的。

有時我們看待自己也是如此,有時我們感覺自己不需要被拯救,即使快死了,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但有時我們渴望被拯救,分分秒秒都希望得到某些人的關心、注意和給予。

所以拯救他人或希望得到拯救,都是一種主觀的想法。

因爲今天討論下來,某些直男之所以不受女性待見的原因,不在於他們能力不行,或是沒有優點。而是他們缺乏傾聽他人的雅量,他們的關注點永遠在自己身上,即使是爲女性提供幫助,那也是因爲在他們眼中,「女性是弱者」。所以幫助是強者在展現姿態,就像某些父母對孩子好,他們其實並不是真正關心孩子,而是想要展現父母的姿態。在他們眼中,孩子永遠是弱者,永遠需要他們,永遠不可能真正自立。

這種自以爲是,就是某些人的酒,某些人的羽球運動,或者某種用來把握自我的道具。

這不是酒的問題,也不是羽毛球的問題,但任何事物都可能成爲用來爲我們的恐懼獻祭。

然而,當我們用這些祭品爲恐懼獻祭,我們是否能分清我們獻祭的對象是神,還是惡魔?我們是用獻祭表達我們對超越者的敬意,還是用來和魔鬼進行交換靈魂的儀式?


5.

我們身邊都有很多「先知」。

你問他什麼,他都說「我知道」、「我懂」、「我明白」的人,他肯定的態度等於他知道事實本身嗎?

《聖經》裏提到要人們提防假先知,無論你是否信仰基督,我想這個提醒都值得謹記。

其實我覺得自己有點可笑,當我腦中檢視認識的人,他們當中誰可能是假先知,也許我最該辨認清楚的是給我看病的醫生。我沒有在內地醫院住院的經驗,就像我從來沒有缺席過學校的課。

因爲我的課屬性比較特別,目前沒有人能代替我去上,排課的時間也很緊張,要是我請假,會給不少人帶來麻煩。所以我總是在假期生病,就像身體有一種調節機制,把所有的疲勞和可能引起我負罪感的內傷,等到我有時間在醫院排隊掛號的時候,不需要去想請假這件事的時候,纔會浮現爲肉體可感的症狀。

這讓我想起最早打羽毛球時的感覺,我的精神緊張,我的身體無法放鬆。

於是我忍不住反思教書對我的意義,進而我發現我對生活有些緊張,教書背後隱含着我對金錢的焦慮,還有害怕工作夥伴、學生等人會對我失望。

這下,我終於有點放鬆了,因爲我知道病痛在告訴我,我不放鬆,我會痛苦。我放鬆,即使依舊承受肉體和某些痛苦,但至少我能減輕某些自己給自己造成的痛苦。

那些來自我內心的痛苦,隨着我的放鬆而舒緩了。

我想起我爲什麼生病了,因爲在錄像之後,我發現外頭在下雨。我沒有趕緊買把傘,或是打車。我選擇淋雨,在雨中騎單車,在雨中行走。如果當時我放過自己,用輕鬆的方式返家,也許我就不會生病。

頓時,我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悟感:「真正的放鬆,就是放過自己。」



作者:高浩容。臺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別害怕當個流淚的大人》、《寫給孩子的哲學思維啓蒙書》等著作。(公衆號:容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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