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沈醉的夜晚,斷背山流泄出春光,藍宇乍現,誰先愛上他? 1. 2. 3. 4. 5.

1.

「也許我不該這樣開始,但我控制不了。」

愛情是一個讓人盲目的信號,會把人變成一頭蠻牛,不由自主的衝向紅色的旗幟。在蔓延的慾望中,實現激情的殺戮與自我救贖。

衝向紅色旗幟的蠻牛,是幸福的,還是不幸的?這是一個問題,但不是莎士比亞可以詮釋的問題,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詮釋權,包括愛情。

這個解釋顯得理想主義了一點,但愛情向來都是理想主義的。

現實主義不是愛情的底色,而是和底色混在一起的調劑。調得好,這感情就越發的美,調得不好就會毀掉一幅作品。


2.

提到顏色,我想談一部跟顏色有關的電影,這部電影上映於二十年前,在二十年後得到清晰重現的機會。就像洗刷什麼,又像擦去什麼。

《藍宇》,胡軍和劉燁獻上了他們的演技,坊間傳說兩人在電影裏動了真情,導致後來刻意不再合作,避免更多的「問題」。畢竟兩位是理論上直男,後來也各自成家。

從這個傳說回到《藍宇》。電影描繪的也是類似的故事,不同世代的同志,不同成長背景和人生觀的同志,他們在一個時空中中交會,擦出了火花,也擦出了摩擦。

胡軍扮演的角色叫陳捍東。「捍」這個字有保衛的意思,「東」又是太陽昇起的地方。我以爲這個名字富有隱喻,一個捍衛東方太陽的男人,象徵一個男人對自我陽具崇拜的現實體現。

陳捍東是同志,但他極力隱瞞自己同志的身份,而他更想隱瞞的是自己的感情,他總是在同志圈裏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像跟誰都可以睡。

但實際上,一個老是說自己是玩家的人,可能就是最玩不起的那個人。他知道自己一旦投入感情就無法自拔,所以他必須更加警醒自己,高度自我防衛,以免爲自己的心碎受傷。

當胡捍東遇到藍宇,一個涉世不深的弟弟,他總愛說這是一場遊戲。

其實如果真的是遊戲,又何必老在嘴上掛着。念念叨叨的,倒像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把控好自己的角色。

某天,陳捍東的自我防衛升級了,他告訴藍宇他要成家,理由是「人都要成家」。藍宇提醒陳捍東,要他接受自己的本性,就像精神分析試圖幫來談者重新整合他的自我,可是陳捍東選擇「聽從」超我。

認識自己也接受自己的藍宇,知道會受傷還是願意去愛的藍宇,某個角度來說比眼前這位年長、事業有成且滿嘴人生道理的大哥,在心理層面上更健康。

他沒有留下藍宇,也沒有留下他自己找女人組成的家,因爲謊言留不住任何東西。他唯一留下的,是他自己的後悔。


3.

對比其他同志電影,《喜宴》、《春光乍現》、《斷背山》、《春風沈醉的夜晚》、《誰先愛上他》。(儘管如此,純以風格來說,《春光乍現》是當中的異類)

《藍宇》和他們有相似之處,最大的相似之處就是呈現愛情中的權力結構。

我不覺得這些電影雖然有同志情節,但就僅僅是屬於同志的。

愛情的權力結構,不管是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還是什麼戀都存在。就像不管民主、社會、共產或其他制度,權力問題依舊會在政治中體現。

人就是政治的動物,也是權力的動物。這是人的本性,人天生有掌握大局的慾望。失去掌控感,往往象徵失去安全感。這就是某些人必須牢牢抱緊某樣身外之物的原因,有人要通過錢來擁抱安全感,有些人通過身邊的溫度,安全感用各種方式呈現人性的美麗與醜陋,再以各種形象滲透人們的生活。

權力的形象在不同世代中,有不同的意義,因爲不同世代遭遇的權力敘事多少有點不同。

比如臺北有個二二八公園,這個公園是同志聖地。就像某些同志酒吧,同志知道要去哪裏找到同類。

二二八公園也是民主聖地,二二八是紀念一段名爲「白色恐怖」的歷史。那個年代,老師白天說了點什麼,可能晚上就被憲兵帶走,然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有些人的話語權,因爲缺乏權力的高度而被剝奪。

有些已經是大叔,甚至是爺爺輩的同志,他們也會出現在二二八公園。曾經發生過爺爺輩的同志因爲騷擾經過公園的男學生,被警方逮捕。

這些爺爺在他們年輕的那個年代,基本都像陳捍東一樣,爲了生存而埋藏自己內心真實的自我。他們成家,只是爲了避免被當成異類。等到他們年老,他們盼望的時代來了,可是他們已經失去青春,也失去了一部分愛情的可能。

有些事情,等待是等不到的。因爲沒有人可以在等待中持續保持不變,有些人就是這樣在錯過,錯過人生的機會。有些事情二十歲能做,或許四十歲也能,可是那終究是不同的。時代變了,自己也變了。

學生時代的戀愛,純粹的靈魂在愛慾中膽怯、驚喜、哀嘆和絕望。這些感受都會隨着一個人的社會化,變得更加不敏感。

就像十幾歲的男學生,和女生牽個手都能起生理反應,一個七老八十的男人跟愛人上牀,喫顆偉哥前還得祈禱藥量足夠。

做一樣的事,就假裝自己沒變,很多時候只是一個人無法接受自己衰老、風華不在,一種逃避現實的表現。

更何況有時你以爲未來會更開放,你終將得到自由,於是你盡力保持自己的狀態。但可能到了你預期的未來那天,你卻發現時代更保守,更加不自由。那麼這些年來,你的隱忍和付出又算什麼呢?

從這裏就回到我前面說的,愛情的底色是理想主義,現實主義只能用來調色。

所以人才要逃避現實,因爲我們都害怕失去自己靈魂的底色。


4.

寫這些,是因爲《藍宇》4K修復版近期在臺灣重映,前些日子香港則是重映了4K修復版的《春光乍現》。

我想起當年讀書,跟學弟一起去電影院看《斷背山》,我們都喜歡看電影,欣賞李安,首映那周也沒找到其他一起看的人,便一起去了電影院。

學弟如今也成家有孩子了,我們也沒因爲看了那部電影被掰彎。但好像有些人擔心看了同志電影就會被掰彎,估計他們就是會宣傳胡軍跟劉燁鄉野傳說的那批人。

人總是要面對自己,這是存在心理治療的假說,也是自兩千多年前有哲學以來,哲學家的共識。

儒家說「存心養性」,要明白的正是自己的初心,要看清的正是自己的本性;佛家說「明心見性」,要明白的正是自己的初心,要看清的正是自己的本性。

就是因爲很難,所以哲學家、教育家、心理學家纔要不斷去談這件事,去談面對自己。

回到存在心理治療,存在心理治療的治療目標是「自我實現」(self-realization),一個連自己的面目都看不清楚,不知道該怎麼活出自我的人,是不可能自我實現的。

有些人實現了父母要他們完成的學習目標,實現了社會所謂成功人士該有的車、房、頭銜等標配。但這些人快樂嗎?幸福嗎?覺得自我完整而不空虛嗎?

如果一個人明明愛紅玫瑰,卻因爲他人的標準而選擇跟白玫瑰在一起,這人一方面可能有人格分裂的風險,另一方面也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主,外加是個騙子。他騙不騙別人不好說,至少他得摸着自己的心,問問是不是騙了自己。


5.

有些電影看起來是拍給某些人看的,實際上是拍給所有人看的;

有些話聽起來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實際上是說給某些人聽的。

你,認得清嗎?




作者:高浩容。臺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別害怕當個流淚的大人》、《寫給孩子的哲學思維啓蒙書》等著作。(公衆號:容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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