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翔，走跟我出去一趟！”
我從教室後門叫出了翔。
“老師，幹啥？”翔有些疑惑地問。
“跟我去佳家一趟。”
“現在？——我們村裏人見了怎麼辦？還以爲我逃課，被老師家訪呢？”
“沒事，有老師跟着呢，我來解釋，你怕啥？”我安慰他道。
我們各自騎一輛電單車，由翔引路，進了佳的小區。
二
昨天上午，佳的媽媽來到學校，打電話把我叫到校門口。（疫情嚴峻，家長不得入校。）
佳的媽媽央告說：“老師，你能不能去我家一趟，把佳叫回來。你不叫他上學，光停課了，這幾天，他天天在家玩手機、看電視，啥也不幹。這樣下去，孩子不是廢了嗎？”
“前幾天可是他說不想上學的……”我解釋道。
“知道呀，老師。”佳的媽媽打斷說，“孩子不懂事呀，他自己說不上學，俺在家沒少說他，他小孩子家的，自己磨不開臉再說回學校，麻煩老師能不能去家訪家訪，叫他回學校呀！”
什麼，讓老師去家訪，叫學生回學校，這是想讓老師去請呀！
當時，我腦子中，閃過這個念頭。本能地想拒絕。
但看着校門外眼巴巴盯着我看的這個年邁的婦女，想起她天天風裏來雨裏去開着一輛黑出租三輪車的身影，我沒有說出口。
“今天不行，今天我課多，明天上午，我可以看看時間。”我說道。
“中中中。”佳的媽媽連連說，“明天也中。麻煩老師了，一定一定呀！”她再三強調。
三![]()
對於要不是讓佳返校，我帶是猶豫了一段時間。
這一學期以來，他被我嚴密地管控中，生怕他有半點差錯。
即使這樣，還是在我外出學習回來的第二天，就被人”引誘“吸菸被舉報了。
因此停課三天後返校，他主動提出要退學。
我知道可能是意氣用事，知道他不能高度自律，走了對老師也是減輕負擔，但當時心情還是有些沉重。
畢竟在他身上花費了那麼多心力，結果卻“無功而返”。
但想到他那種懵懂無知的狀態，直率無畏的樣子，也覺得如果及早離開學校，回到家庭或社會，勢必毀掉半生。
我最終說服自己去家訪，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四
找到了佳的樓層，電梯直達五樓。
我電話聯繫佳的媽媽，她一聽是我的電話，語氣中能感覺到欣喜。
“起牀了，佳馬上喫飯了！”
翔敲門，開門的是佳，還穿着拖鞋。
佳的媽媽胖大的身軀一晃一晃地招呼我們：“坐，先坐。”
然後，她忙不迭地給孩子盛米盛菜，安頓早飯。
“哎呀，老師，你可是來了，叫他回學校吧，不然，孩子就廢了……”佳的媽媽還是老一套的說辭。
我只笑不說，看着佳低頭喫飯。
“這老師真好呀，親自來叫孩子。”不知什麼時候，進了一位操普通話的中年婦女，“佳可得好好學吧……”
佳的媽媽介紹說，這是對門的鄰居。
鄰居很健談，主動介紹情況。
從小看着孩子長大，對孩子很看好。但是大了就不好管了。我們文化也不高。我是四川人，佳的媽媽是貴州人，佳的爸爸是老實人，都快六十的人了，還得天天去外出打工……
從她們的話語中，我瞭解到更多的家庭情況，也知道佳的成長環境。
我擡頭看到門對面牆上幾乎貼滿了獎勵，問：“這都是佳的嗎？”
“有俺姐的。”佳說道。
我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佳小時候還是很優秀的嘛。這次回學校，好好幹吧。”我說道。
佳只顧低頭喫飯。
我能感覺到，他眉目間的欣喜。
五
佳的媽媽又忙不迭地幫孩子收拾了行李、書包，找校服、學生證，牙刷牙膏。
“碗就別管了，讓我回來刷吧。”佳的媽媽看佳拿着碗進了廚房喊道。
“讓他刷了吧，不費多長時間。”我說。
能想見，平時佳在家是很少幹家務的。
“昨天，佳說要去上學，給他買了件新衣服，可高興了。”佳的媽媽湊到我身邊說。
我注意到，佳身上穿了一件新外套。
“要不，我和翔先走，你們馬上跟着去。”我說。
鄰居馬上向我眨眨眼，低聲說：“老師，您還是跟他一起吧，不差幾分鐘，孩子要面子。”
我笑笑，點點頭。
佳抱着被褥，媽媽提着書包，翔幫忙拿着雜物，我們進了電梯。
六
回到學校，學生正在操場上課間操，廣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音樂。
我對門崗師傅說明了情況，讓佳和翔帶着行李進了學校，擺手讓佳的媽媽回去。
佳的媽媽臉上洋溢着笑容，不停在在門口張望，身子一晃一晃，像秋風中的樹葉。
我讓他們到寢室安排被褥，我回到操場。
與學生一起跑過操，廣播裏要求各班級自由訓話。
藉此機會，我把學生集合在一起，說道：
“剛纔我與翔一起去了佳的家，把他叫來了。昨天佳的媽媽請求我去的。我覺得，佳經過這幾次的教育應該會有改變，我們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只要他想到班級來。老師不想說自己多麼寬容偉大，老師想通過這件事告訴大家，我們也要以更寬容的心態看待每一個人。回到教室，見到佳，任何人不許說負面的風涼話，不知道怎麼說，沉默就是對人最大的包容。”
學生似乎懂了什麼，紛紛說：好！
七
一天來，佳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擺着本書，不言也不語，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下午第四節，我把佳叫到辦公室。
我告訴他：你來了，老師是看在你媽媽的面子上，請你珍惜。你也要思考，既然重回班級，大家也接納了你，那麼，你能爲班級、同學做點什麼，讓同學們感到你在這個班級裏的價值？就是你這幾天思考的問題。下週給老師答案。
佳點點頭，答應了。
晚自習，佳第一次主動上交了隨筆本。
八
晚上，回到家，重新回想整個家訪事件，我能感到這在家長和孩子心中的分量。
他們也許想不到我會真的家訪，把孩子叫回學校。
換作別的老師，也許會以種種理由把學生推出學校，況且這是個問題頻出的學生。
但這事在我，倒也沒覺得這件事有多麼重大。
自己需放下執念，不揪住學生的問題不放。
站在學生的角度去面對問題，問題可能不再是問題。
當我們放下無謂的師道尊嚴時，我們反而更得到家長的尊重。
做老師的，最大的職責就是教育學生。
容許學生的錯誤和反覆，無知和魯莽，才能喚醒他們自我的成長意識。
我願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