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卻《人性的枷鎖》

看似必不可少,到頭來竟可有可無。生活滾滾向前,可以不去想念。


會講故事的人不一定是通文墨的作家,但一個作家一定要會講故事,如果帶點悲觀主義自覺,坐擁敏感的神經,抱持善良的精神,那麼就會成爲一個好作家。毛姆是個好作家。

菲利普從出生起就揹負着“枷鎖”,因爲他天生殘疾。在無限孤獨的青春期裏,父母相繼離世,打小被寄養在身爲牧師的伯父家,鮮有關愛缺少朋友。讀寄宿制學校時,成爲牧師是他堅定的人生志向。而當信仰的枷鎖被解開後,奮不顧身離開既定軌道,做一個會計學徒又成爲他未來職業的必備經歷。可一旦發現自己壓根沒有會計頭腦,篤定在繪畫上將有所成就,他又不顧一切反對,隻身來到巴黎追求藝術。兩年藝術學習好無建樹不得不放棄後,他終於走上了父親的老路學習醫學。在三十歲前,他“沒有哪一次不是做出自認爲最好的選擇,結果卻一敗塗地,”人生一次次美好的希冀都以苦澀的幻滅之痛償還。而多數人的青春是用來試錯的,那些看似殘酷的結局,不過源自我們對理想的奮不顧身和對一切“想當然”按耐不住地試探。

被證明的選擇性錯誤和愛情的失敗,不足以徹底解開菲利普的枷鎖,由衣食無憂變得身無分文露宿街頭,從未嘗飢餓的中產滑向徹頭徹尾的無產者,纔是他人生轉變的起點。屋外陰冷暴雨襯托下的陋室爐火,汗流滿面換來的簡單食物和絕望到底的心力交瘁,逼迫他思考人生的意義,爲活下去尋找理由。我們的主人公在絕望盡頭找到了真相,那就是“人生沒有意義。地球只是茫茫宇宙中一顆高速旋轉的衛星,在演化過程中,受到某些因素的影響,逐漸產生了生命。而生命既然有開始,就會有結束……生命微不足道,死亡亦無足輕重。”因爲失敗與成功、幸福與痛苦毫無意義,所以一切都不足以懼怕。認清無意義,就擁有了與外在風浪抗衡的勇氣。

由此拉進了讀者與作家的距離。加繆也講虛無主義,認爲人生是荒誕無意義的,要以積極精神與之抗爭,重複西西弗斯的神話。毛姆同樣不否認人生虛無,不過他處理的方式更爲高明:認識一切終將逝去和一切正在逝去,從無足輕重的真像中獲得精神上的勇氣,讓世界從此失去它可怕的殘酷。無意義是真相,認識無意義是某種精神勝利法,對於瞭解過絕望與無助的人,卻可能成爲說服自己看到園中怒放的玫瑰和聞見林間清甜的空氣,拋卻人性枷鎖的理由。

毛姆是洞察人性的高手,是懂得如何讓人眼角溼潤的作家。或者與作家產生共鳴要歷經一番曲折,但這樣的曲折不過是不同時空裏的人們對於世界無意識體驗的巧合,一次奇妙的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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