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回 漢宣帝論王道霸道 馮嫽奉詔安定烏孫|大漢雄風|通鑑演譯

漢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畤祭祀天神。

楊惲被殺之後,公卿上奏彈劾京兆尹張敞,說他是楊惲的朋黨,不應再任職位。漢宣帝愛惜張敞的才能,特地將奏章壓下不發。張敞派下屬官員絮舜調查某事,絮舜不去調查,卻私自回家,說:“張敞這個京兆尹最多幹五天罷了,還能辦什麼案!”張敞聽說了絮舜的話,立即派官吏將絮舜逮捕下獄,晝夜審訊,終於把他定成死罪。絮舜要被處斬了,張敞派主簿拿着他寫的字條,跟絮舜說:“我這個‘五日京兆尹’最後怎麼樣了啊?是不是就當了最後五天啊?冬天都過了,你還想活命嗎?”於是將絮舜斬首。適逢立春,朝廷派使者調查冤獄,絮舜的家屬擡着絮舜的屍體,將張敞字條上的話向使者控告張敞。使者上奏漢宣帝,稱張敞殘殺無辜。漢宣帝打算對張敞從輕發落,便先將以前彈劾張敞爲楊惲朋黨的奏章發下,將其貶爲平民。張敞到宮門前交還印綬,然後從宮門前逃走了。數月之後,因爲京師官吏百姓懈怠,盜賊又起,冀州也出現了大盜。漢宣帝想起張敞爲政的政績,派使臣前往張敞家徵召張敞。張敞身遭嚴厲彈劾,當朝廷使臣到來,其妻子、兒女和其他家屬都嚇哭了,只有張敞笑着說:“我是一個逃亡的平民,本應由郡中小吏來逮捕我。如今朝廷使臣到來,這是皇上要起用我。”於是整治行裝,隨使臣前往公車府,上書漢宣帝說:“我先前有幸位列九卿,擔任京兆尹,被指控殺死屬員絮舜。絮舜本是我平時厚待的官吏,我曾幾次加恩寬恕他的過失。他認爲我受彈劾,當會免官,所以他接受了差事,竟然回家睡大覺,說我只能再當五天京兆尹,實在是忘恩負義,傷風敗俗。我因他態度惡劣,便借法令殺了他。我殘殺無辜,判案故意不公,即使伏法,也死而無恨!”漢宣帝召見張敞,任命他爲冀州刺史。張敞到任後,盜賊斂跡不敢再出。

皇太子劉奭性格溫柔仁厚,喜歡儒家經術,看到漢宣帝任用的官員大多爲精通律法的人,依靠律法控制臣下,就在一次陪侍漢宣帝進餐的時候,從容進言說:“陛下過於依賴律法了,還是應當重用儒生。”漢宣帝臉色一變,說:“大漢自有大漢的制度,本來就是王道、霸道兼用,怎麼能像周朝那樣純用道德教化啊!況且俗儒不識時務,好是古非今,讓人在名、實裏打轉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怎能委以重任!”於是嘆息道:“亂我家者,太子也!”

司馬光評論說:王道、霸道本不分家,沒實質區別。過去,夏、商、週三代昌盛時,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稱之爲王道。天子微弱,不能控制諸侯時,諸侯中有能與其他諸侯國一起討伐不遵守義禮的諸侯國以尊奉王室的,則稱之爲霸道。不管是行王道還是行霸道,都是本着仁義,任用賢能,獎善罰惡,禁暴誅亂,因此,所謂王道、霸道,只不過是名位上有尊卑之分,德澤上有深淺之別,功業上有大小之差,政令上有廣狹之異罷了,並非像黑白、甘苦那樣截然相反。漢朝之所以不能恢復三代那樣的盛世,是因爲君王沒有去行王道,並不是古代聖王之道不能再行於後世。儒者中有君子,也有小人。像漢宣帝所說的那種俗儒,當然不能同他們治理天下,但難道就不能訪求真儒而任用嗎?像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都是大儒,假如漢朝能得到他們而予以重用,那漢朝的功業又豈能像現在這個樣子!漢宣帝說太子懦弱不能自立,不懂治國,必然將敗壞劉氏基業,這是可以的;但說王道不可實行,儒者不可任用,豈不是太過分了!實在不能這樣來訓示子孫,讓後人效法。

淮陽憲王劉欽喜歡研究律法,聰明通達,很有才幹。他的母親張倢伃因此受到漢宣帝寵幸。故此,漢宣帝疏遠太子劉奭,疼愛淮陽王劉欽,曾幾次表揚劉欽說:“真是我的兒子!”漢宣帝曾有意要立劉欽爲太子,但因爲劉奭是漢宣帝微賤之時出生的,那時自己曾靠劉奭的母親許氏孃家照顧,宣帝即位後許皇后又被人害死,所以不忍心廢了劉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漢宣帝任命韋玄成爲淮陽中尉,因韋玄成曾讓爵位給其兄長,漢宣帝想以此感動、教育劉欽。於是太子的地位才穩固了。

匈奴呼韓邪單于郅支單于打敗之後,左伊秩訾王爲呼韓邪單于出謀劃策,勸他稱臣歸附漢朝,以求得漢朝幫助,這樣,才能平定匈奴內亂。呼韓邪單于徵求大臣們的意見,都說:“不行。匈奴的風俗,歷來崇尚力量在上,恥於在下服侍別人,靠馬上征戰建立國家,所以威名才傳遍蠻夷各國。戰死沙場,是壯士的本分。如今我們內部雖然兄弟爭國,但國家不是哥哥的就是弟弟的,即使戰死,威名仍在,子孫永遠統轄蠻夷各國。漢朝雖然強大,還不能吞併匈奴,爲何要敗壞先祖的制度,向漢朝稱臣,讓歷代先王蒙受羞辱,被各國恥笑!即使能因此而得到安定,又怎能再統轄蠻夷各國!”左伊秩訾王說:“不對,強弱有時。如今漢朝正興盛,烏孫等城邦國家都已向漢朝稱臣。我國自且鞮侯單于以來,勢力日益削減,不能恢復,雖然倔強至今,卻未曾有一天安寧。而今向漢稱臣,就可以安全,如果不向漢稱臣,必陷於危亡。還有什麼計策比這更好呢?”大臣們不斷對左伊秩訾王詰難,最後,呼韓邪單于終於接受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議,率衆南下向漢朝邊塞靠近,派其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到長安做人質。郅支單于也派其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到長安做人質。

二月二十一日,樂成侯許延壽去世。四月,在新豐發現黃龍。四月初一,太上皇廟失火;初九,文帝廟失火。漢宣帝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泥靡又娶楚公主劉解憂爲妻,生下一子,取名鴟靡。狂王與公主不和,又暴戾兇惡,不得人心。漢朝派衛司馬魏和意爲使臣、衛侯任昌爲副使來到烏孫。公主說:“狂王給烏孫帶來了災患,殺他很容易。”於是定計,設置酒宴,讓武士拔劍刺殺狂王,但劍刺歪了,狂王受傷,上馬逃走了。狂王之子細沈瘦率兵將魏和意、任昌以及公主等包圍在赤谷城中。數月之後,都護鄭吉徵調西域各國軍隊前來救援,圍城之兵方纔離去。漢朝派中郎將張遵攜帶醫藥來給狂王醫治,並賞賜黃金絲帛;將魏和意、任昌鎖拿,從尉犁用囚車押解到長安,處斬。

當初,烏孫肥王翁歸靡與匈奴妻子生的兒子烏就屠,在狂王受傷時驚恐不安,與烏孫諸翎侯一齊逃走,藏在北方的山中,揚言其母親孃家匈奴會派兵前來,所以烏孫百姓紛紛歸附於他。後來,烏就屠襲殺了狂王,自立爲昆彌王。這一年,漢朝派破羌將軍辛武賢率兵一萬五千來到敦煌,疏通河道,積聚糧食,準備征討烏就屠。

當初,劉解憂的侍女馮嫽因爲讀了一些史書,瞭解西域各國事務,所以曾持漢朝符節爲公主出使,各城邦國對她很尊敬,也很信任,稱其爲馮夫人。她是烏孫右大將的妻子。右大將與烏就屠關係很好,所以都護鄭吉派馮嫽出面勸說烏就屠,就說漢朝軍隊即將出擊,烏孫必將被漢軍所滅,不如歸降。烏就屠感到很害怕,說:“希望漢朝封我一個小王名號,使我得以安身。”漢宣帝徵召馮嫽來京師,親自詢問烏孫情況,然後派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爲副使,護送馮嫽來到烏孫。馮嫽坐着錦車,持漢朝廷符節,傳達漢宣帝詔令,命烏就屠到赤谷城去見長羅侯常惠,立元貴靡爲大昆彌,烏就屠爲小昆彌,都賜予印信、綬帶。破羌將軍辛武賢未曾出塞,即率兵撤回。後來,烏就屠不肯將翎侯的部衆全部歸還,於是漢朝又派長羅侯常惠率領三位軍校率部隊屯兵赤谷城,爲烏孫劃分人口和地界,大昆彌統轄六萬餘戶,小昆彌統轄四萬餘戶,但烏孫民衆全都心向小昆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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