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病亡的相同與不同


我生命中兩個關係密切的男人已經死了,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我哥。

他們的去世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發病於他們生命的53歲,都得了癌轉移,都發病於相同的季節——秋季——國慶、中秋之際,都去上海、臨汾治療過,從發病到去世都活了差不多9個月時間,然後,都死於發病第2年的夏天,死於各自生命的54歲。

我爸比我哥早死了26年,但他們個人的生命長度是相似的。他們病、死的相似或相同,讓人覺得簡直詭異,而已不是巧合。

按家鄉的某些說法,說我爸克的我哥,我不大相信這種說法。我的原生家庭只有4口人,父、母、哥和我。我總覺得,我爸絕不會克我哥,或害我哥。即使他們在世時有矛盾衝突,但畢竟是血脈骨肉,我爸的在天靈魂又怎忍加害我哥呢?或拖他前去陪伴呢?

我倒覺得,可能我哥心裏對我爸有一種忠誠。從小到大,他對我爸的複雜情緒情感沒有表露、釋放和整合過。加上各種不合時宜的觀念捆綁,我哥的身心有了很多障礙,最終顯現到了身體上,所以,他也早早的與我爸那樣的年齡走了吧。

當然,我的分析也未必正確。總之,冥冥中好像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掌控、編排着人生,我的父兄都死於了同樣的歲數,且有了很多巧合之處。

我的父身高170左右,身材適中,中等偏瘦,文質彬彬的,很清秀。

哥178左右,身材高大,中等偏瘦。

父不近視,不戴眼鏡。哥近視,戴眼鏡。

父兄的病、死雖有諸多相似之處,但面對死亡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我爸對於自己的死是清清楚楚知道的,並在死前把自己的後事——幾乎事無鉅細——安排的仔仔細細,妥妥當當。

他先把他的衣物整理出來,該送人的提前送了人。

他自己選好了死後要穿的衣服。

那時看病還是自己先墊付,然後拿票據到單位報銷。我爸看病期間,我媽和我哥向別人借了一些錢,我爸算了一下,說他死後報銷的錢、喪葬費和收的禮錢基本可以和我媽他們借的錢持平。總之,他最後走前的醫藥費,既不會佔我媽他們的便宜,但也不會給家裏留下多餘的錢。

我爸工作了半輩子,最後就這樣既不欠家裏一分錢,也不打算給家裏一分錢,就這樣簡單清白的走了。

可能事實上不是這樣的,最後收的禮錢還有一些盈餘。在這點上,我不能冤枉我爸。

我沒有絲毫怨我爸沒給我們留下財產,只是表述一個事實。

我爸在活着、尚清楚時,把他死後要通知的人列了出來。他分了三類:一是關係特別好,必須通知的,二是關係一般,可通知可不通知的,三是關係更一般,僅有很淺的交往,基本不必通知的。

他一生是個仔細而認真的人,所以列了這樣三類人。他也愛自己的名聲,不想人們說他死後還想靠人們上禮來斂財,所以告訴我們,只通知第一類人就可以了。

但他死後,親戚們和總管都說,管他親疏遠近,反正就這最後一下了,能通知的就都通知到人家,來不來是人家的事。

所以最後,三類人只要能通知到的都通知了,這大概讓我們多收了一些禮錢。

我爸在天有靈若有知,不知是覺得遺憾還是滿意,但他已死,管不到了。

總之,我爸臨死前把他死後的事基本都安排好了。該說的話,該見的人,該辦的事,該預定的事,全安排好了。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爸死前真的就差親身提前躺到棺材裏試試看棺材是否合適舒適了。

總之,我爸死前做了能做的一切,然後無奈,也或者是安然的等待死亡的來臨。

他死後,人們能否完全聽從他的遺願去做事,他管不着了,但從他的心裏來說,他是想管的。

至於他生病期間,去哪裏治療,怎麼治療,他也是全程自己決定的。

而我哥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用一句話總結的話,對於自己的生病和死亡,我爸是:管!管!管!我哥則是:不管!不管!什麼都不管!你們愛咋咋!

我哥對於自己的病和死幾乎不談,生病之後他幾乎少言寡語,我們幾位家人曾試圖想方設法和他交流,想引他說話,但他大多沉默不談。

我哥對於自己的病怎麼看、要不要看、去哪裏看,全無態度,他把這一切全交給了他的妻子——我的嫂子。

我哥是一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我們沒有瞞他,我們是想讓他穿越恐懼,以積極樂觀的心態面對病情。

對於自己的病情和可能的死亡,我哥是有恐懼的,這在他剛發現病情之際,我們是聊過、也觸及過、也幫他療愈過、也抱頭痛哭過的。

但後來,我哥幾乎再沒說過他的心思心情,他每天只是睡覺,喫飯,出去走路,回家躺在沙發上在手機上看電視劇或打遊戲,打發時間。

他沉默寡言,和家人間沒有話說。在他整個9個月的病程中,他只是哪裏疼或難受的不行時,叫我們喊醫生,或跟我們說他疼,叫我們幫他捶打或按摩,但從沒說過他的心情。

臨死,到死,我哥都沒給我們家人留下隻言片語的遺言或交代。

母親年近80,哥沒有對我留下半個字,叫我照顧母親。

他的兒子27歲,還沒結婚成家,他也沒對他的妻子或我們其他家人交代過任何話語。

他對自己的人生是否滿意,覺得圓滿,或是否還有什麼遺憾,未盡的事宜,他也沒有片語留下。

你們給不給我看病,有沒有人管我,他也沒有任何話語和意見。

最後一次在醫院,看不好了,他躺在牀上已經不能動了,醫院讓我們出院,美其名曰回家養着,實際上是讓回家等時間。我嫂子對我哥說:咱們出院吧?我哥有氣無力,輕輕將頭慢慢扭向一側,用一隻手抓住牀旁的欄杆,一閉眼說:回就回。

我的淚水洶湧。

回到家的第2天下午,我哥就去世了。彌留的時光裏,他也沒有留下一言片語,他只是睜着眼喘息,雙眼空洞的望着我們,望着天花板,直到喘息停止。

我哥去世到現在5個多月了,我始終無法忘記他彌留之際的眼睛。我很想猜測出他眼神中的內容,但卻猜測不出,好似也不敢去深度的觸及。

我哥的生病及去世,我幾乎全程陪同,他牽動了我全部的情感。而對我爸的死,也許我那時候太年輕,完全沒有感覺。直到現在也沒有感覺。

我爲我哥流了太多淚,傷心的淚,捨不得的淚,難過的淚,內疚悔恨的淚。對我爸的淚水很少,爲他而哭泣的時候,也大多是爲自己的悲傷而流淚,而不是爲他早逝的生命而落淚。

感覺上,我和我哥更親一些,他的病和死才讓我牽動心腸,心裏無限難過,感覺生命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親人。

而我爸卻不像我的親人,因爲對他的恨與疏遠,他的死並不曾使我難過。在中學期間,我還很多次的背後詛咒,希望他快死了吧,他帶給我及這個家庭的痛苦實在叫人太悲傷絕望了。

我爸和我哥都走了,但他們是如此的不同,也帶給我不同的感受和傷心。

我爸是把他的命緊緊攥在手中,控制着。我哥則把他的命交給了我嫂子。

我哥經過幾次化療後,我們都覺得化療太傷他的身體,對化療都不積極了,我哥也沒有任何意見。

這時候,我嫂子體檢查出一個結節,又做了一次手術。

除了我嫂子,他兒子,我,我媽,我們都沒人給我哥做主給他看病,他也不說自己的感受,也不立主爲自己看病,我哥的化療就此停了兩三個月。

後來,我嫂子出院後不到一個月,我哥就全身多處疼痛,虛弱無力,沒有精神。

我嫂子再次支撐着,帶着,陪着,拖着我哥去住院了。但我哥的病已多處轉移,住院10天,加緊化療,可還是無法醫治,無力迴天了,拉回家的第2天,我哥就去世了。

我沒有絲毫怨我嫂子的意思,只是說我哥的性格,和他對待自己生命、生病、死亡的態度。

有時候,我也有一種後悔和內疚,想着要是我當時有主見,有力量替我哥做決定,及時按規律,按療程帶我哥去住院化療,我哥也許會多活些日子。

但他的病發現時已是晚期轉移,大概徹底治好的希望不大,多幾次化療,多延續幾個月的壽命,也只是多受幾個月罪,最終還是死亡。

誰知道呢。

哥哥去世5個多月了,爲時尚短,我還是會時常的想起他,想他,心裏悵然而難過。

像此時流不完的淚,還有對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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