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寫作的一件舊事

這是兩年前的事兒,那時自媒體、非虛構方興未艾。

經人推薦關注了一個公衆號,它接受普通作者的非虛構類題材投稿。我平時喜歡瞎寫,正尋找一些這樣的平臺,先試試水再說。根據稿件要求,試着寫了篇故事,投出去,然後被一位編輯拉進了作者微信羣。

我有些興奮,像找到了組織。畢竟這是華文媒體裏比較有影響力的網站旗下的一個內容平臺,文章一旦被採用,會有機會在諸多相關的平臺發佈,甚至電子書、紙書都有可能。寫字的人,心裏都藏着一本書的願望,無關名利,只因爲夢想。

投稿四小時後收到電郵,答覆“近期發表,請關注”。以前也在其他平臺發過一些文章,一般都需要五天以上,而且隨着稿件的增多審稿期越來越長了,今天這麼快,不由對編輯的高效率心生敬意。當然,我很開心,希望寫的東西有更多人看到。

幸福來得太突然總是讓人隱隱不安,果然,兩個月下來,發生的小插曲令人啼笑皆非。我開始反思,終究自己過於幼稚,並非所有與文字相交的人,都如文字那般簡單美好。

編輯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90後,在我眼裏就是個孩子嘛。我常常提醒自己這一點,但有時也會忘記,而執着於他是個編輯。

羣裏年輕人居多,和我同年代的也有幾個。一部分比較活躍,大家會交流文章心得,甚至生活和心情。也有不參聊只用作品說話的,定期推出自己公號的新作。還有相當一部分選擇默默關注。我被這些勤勉的人激勵着,開始有計劃地輸出,在那些安靜的夜晚,用心漸至投入,使我感受到了充盈喜悅。

羣裏有七八十號人,都得圍着羣主轉。年輕的編輯每天會傳上他負責的內容,然後號召大家轉發朋友圈,最好打賞。一篇文章得到讚賞的總金額,一半是作者稿費,一半爲編輯的獎金。羣裏七八十號人,都得留心着羣主的號令,看得出來,可愛的小編,新入職場的北漂族,心情非常迫切。

誰賞了多少後臺都能看到,我們的朋友圈對小編也是開放的。出於從衆,礙於情面,我賞過一兩次,轉發過一些在朋友圈。其實挺愛惜自己的朋友圈,畢竟是私人空間,內容的構建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個人的品味。而這個平臺有些青春愛戀故事,和太過虐心的狗血劇情,並不適合這個年齡的我。新鮮勁兒過後,我慢慢冷靜下來,還是做回自己,不能被綁架。

打賞這事真挺沒意思的,普通人不可能靠這喫飯,無非是拼人脈造氣勢,然後又以紅包形式回饋大家。意識到這點後,在羣裏的紅包我沒搶過,免得拿了人家的手軟,要轉發還必須打賞回去。

大概和我一樣的不少,小編的獎金不太可觀。年輕人比較捉急,屢屢敲打但響應者寥寥。作爲一個男生,小編的情緒屬於不太穩定型,命令式祈使句,簡單幹脆不容分說,弄得一衆年長的作者們常常摸不着頭腦。大傢俬下交流有同感,然後達成了一致。好吧,都有文章在你手裏,就像把孩子交給了你,這裏你是領導,又那麼年輕,咱們寵着也是寵着。

有一天,他很生氣:“一篇能上頭條的都沒有!你們寫得太爛太垃圾,我都看不下去!” 我們羞愧得流汗,知道自己差,實在對不住他,恨不能立馬懸樑刺股回爐再造。

有一天,他拋出一篇文章:“這個好!一定能吸引讀者,有希望上某某平臺。” 文章當天發表了,我趕緊點開看,指望能汲取一點營養。可怎麼感覺不對頭呢?除了一個奪人眼球的標題,內容文字都不過爾爾,也許是自己的鑑賞水平問題,我這麼想着。接下來還是不太對頭,有些文章存在不少明顯的別字和不當標點,甚至出現大段內容重複排版的失誤。有人在羣裏反饋,他哈哈一笑:“文章我還沒看,一看題目取得好,就知道閱讀量肯定高。” 我有點懵,這樣也可以?直接說出來也算你坦蕩。

有一天,他忽然說要辭職。哥姐叔嬸們都心疼了,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辭職呀,哪有不受委屈的工作呢?紛紛勸他,平臺不錯,居京不易,堅持堅持。

期間,有人主動退羣了,覺得這裏對寫作的提高意義不大,並委婉中肯地奉勸小編勿氣盛勿自大。退羣的幾位都是男士,平日發言很少,屬於埋頭苦幹型。很佩服他們的清醒和果斷,我也有同感但捨不得退,還有文章在他那兒呢。

有作者問他什麼時候發稿呀,陸續熟悉的幾個都有作品發了,我也想問,又怕顯得自己不淡泊,咱還是耐心等着吧。有一天,他又不太高興了:“你們不要問發不發,也不要去問主編,問了的絕對不發!” 這,這,有點店大欺客呀。

一個多月過去了,沒動靜,忍不住電郵問他,一週左右回了,讓我發作者簡介。都是現成的,馬上發過去,心裏妥妥了。本來怕他突然辭職,這麼灑脫的孩子要是不善後,咱的稿子就不知飄零何處了,這可使不得。

一個深夜,正碼着字,微信收到消息:我已被移出羣聊。怎麼回事,最近循規蹈矩早晚問安溫良恭讓笑臉相迎,小編又看我哪兒不順眼了?第二天文友私聊告訴我,羣裏有人把聊天內容截屏發給主編看,小編挨剋了,一氣之下解散了羣。原來不是我的錯,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些輕鬆,終於不用那麼卑微了,又有點失落,我的孩子還在他手裏呢,怎麼辦……

有位熱心的又建了個羣陸續把一部分相投的人攏在一起,我們還是一樣互相交流、鼓勵,繼續寫字,沒有功利目的,日子簡單而充實。

那個平臺還在關注着,小編負責的內容標題大多刺激驚悚,覺得自己離他的要求越來越遠了。這期間還投過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答覆是篇幅太長,讓我修改成四千左右,重點寫繼母的故事,看來他只對題材感興趣。我沒答應,關於父親的回憶一個字也不願刪。我寫不了天雷勾地火的愛情,編不出不虐死不罷休的情節,我只有提籃小買的日常,悠遠綿長的回憶,清風明月的舒懷。我在想自己是否不適合現下這個快閱讀時代,人們只感興趣奇特的故事,或者熱衷工具文傳授的快捷經驗,情懷這種東西,也許只宜收藏不宜展現。也罷,咱們自娛自樂也一樣。


不久後的某晚,忽然又被小編拉進一個羣,還是那些人。羣名改了兩三次,小編的頭像和暱稱也是瞬息又變,提醒我們記得備註他。他似乎學乖了很多,除了有事和轉文章其他無話,也要求我們不要亂說話。我沒有了初次的雀躍,只是心裏還記掛着那篇文章的結果,又過了一個月,不發也給個信吧。說實話,隱隱的失望已讓人對發表遠沒有從前期待,本着這樣的想法,我再次電郵問詢,這次回覆很快:這幾日發表,請關注。

可第二天我又犯了天條。有位憤怒青年跳腳大罵羣裏人寫的都是垃圾,純屬浪費時間。你可以說不好但起碼應該懂得尊重,何必用語言暴力如此相輕?我忍不住回覆:也許你是比我們這些人高大上很多,但我們互相鼓勵下沒礙您啥事吧?

小編的殺威棒立即駕到,不許再嗶嗶!不容分說橫遭就地正法踢出了羣。這就是不服從管理的下場,現實告訴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你所看重的尊嚴在別人眼裏可能一文不值。

真是悔不當初留戀了這是非之地,我“痛定思痛”,反思自己的確不夠純粹不夠沉靜。於是在小羣裏和文友們告了個別,咱是不該玩兒了,把時間用在刀刃上,好好讀書好好寫字。

不幾天,收到小編電郵,全文如下:這稿子有問題,文學性太差,故事性不強,不太合適,發不了,另投他處吧。果然是他的風格。 算了,他家主編大人的詩寫得真不錯,給這個平臺留兩分好感吧。

日子重歸寧靜,我心亦然。

偶爾與兒子聊起這段,我想知道90後是不是認爲這麼做很正常。

他說了一句話:“抱着打工者的心態,永遠只會是個打工者。” 

“怎麼解?” 

“打工者就是:我只是需要這份工資,但並不想對這份工資負責。” 

好像有點道理。

愛寫字的人都投過稿,我也收過不少退稿信,即使被拒其中也不乏溫暖。比如那篇父親文另一家平臺的信是這麼寫的:“來稿讀後讓人動容,但是內容比較私人化,情節性稍微弱了一些,沒有達到欄目的要求。願你的父親健康長壽,祝筆健!” 還有一篇文章的回信是這樣的:“我們是一個非虛構寫作平臺,要求真人真事。您的文筆很美,但可能是故事比較久遠了,所以在虛構與非虛構的問題上,比較模糊。感謝您對欄目的關注與支持,下次有好的文章,歡迎您繼續來稿!” 編輯一定認真仔細地看完了我的長文,能夠給出具體意見,幫助我提高,並且禮貌地照顧到作者感受。我是多麼愉快地接到這樣的退信,並且倍受鼓舞地繼續寫下去,然後投給信賴的平臺。至於閱讀量和打賞,和我有關係嗎?

這些經歷很有意思,神交志同道合的朋友,遭遇意想不到的情節,收穫良多。投稿和被拒,現在看都不叫事兒,但當時確實認真過。

寫作真的辛苦。字斟句酌,殫精竭慮。做事到一半突然靈光乍現,趕緊神經質地記下來。走路目不斜視,一心想着某篇的構思。每天總有一段時間處於遊離狀態。大多數人沒什麼天賦,風格單一寫了許久也出不了彩。或者由於輸入不夠,靈感枯竭而致茫然。別人娛樂休閒的時間他們卻都坐在電腦前,鍵盤滴答日復一日,創造不出實際價值,甚至沒空爲拉動GDP做貢獻。

可是怎麼能夠忘記,那麼柔軟的一個自己。行走在雪花輕絮中,一步一腳印,伴隨着咯吱咯吱的美妙清音,氣息穿過圍巾溼潤着臉和眼睫。忽然真的感動了,忍不住蹲下身哽咽,眼前正是明晃晃一片白。如果你也曾被真實的美好震驚到哭泣,必懂得那種無法對人言的喜悅,只能由筆下緩緩流淌,方得迴轉。

唯有如此,心最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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