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批評的石敬瑭靠什麼坐穩後晉“兒皇帝”的位子?

飽受批評的石敬瑭靠什麼坐穩後晉“兒皇帝”的位子?


           文   和運超


      由於石敬瑭推倒了後唐,加上請來契丹兵馬,當時就對中原各地將領士卒衝擊很大,飽受朝野爭議,以至於他在位的幾年裏不斷出現變故。

若從爲人來說,石敬瑭對待部下也不差,但很多文臣武將對臣屬契丹確實很不滿意。像大同節度使判官吳巒,閉城不受契丹命。還有天福二年(937),天雄軍節度使範延光在魏州舉兵反抗,石敬瑭令東都巡檢張從賓討伐,居然也加入範延光陣營。可見五代每一朝的初立,形勢都很危險,非常考驗當時君臣的水平。

       有些將領的舉動雖然不那麼過火,但也表現出一種中原文化推崇的氣節,後晉有一個人很典型,就是應州指揮使郭崇威。他寧願開河東地面,自貶身價去中原各地爲低級將校也不願同契丹打交道。後來石重貴繼位想反抗契丹,就想起郭崇威這個人,迅速提升他爲太原的守將。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爲了自立,一反當年與桑維翰一起建議請外援的立場,轉爲大力反對契丹,郭崇威也是最早支持投靠劉知遠的一員。再後來郭威改建後周,郭崇威爲避諱改名郭崇,他的孫女就是宋仁宗趙禎的第一任皇后。


      在太原圍困時才選擇投靠的後唐將領楊光遠,由於手握不少唐軍兵力,石敬瑭主張積極安撫,升侍衛將軍,一度屢有抗奏,也不做計較,對他非常寬容。到天福四年(940),楊光遠擅殺範延光,但石敬瑭對楊光遠的勢力和跋扈已經很忌憚,以致於不敢法問。

前面涉及李嗣源時曾提及範延光,他是後唐明宗非常倚重的心腹之一。當初的一大功勞就是果斷平定天雄軍騷亂,長期坐鎮魏州(即唐朝後期非常著名的魏博鎮核心腹地,後來北宋的北京大名府所在),威望也頗高。他和末帝李從珂是親家,嫁女兒給李從珂之子雍王李重美。對石敬瑭結好契丹,改立後晉,自然諸多不滿,表示歸順時就很勉強。而楊光遠投靠石敬瑭也是迫於形勢,但是,楊光遠爲了做大勢力,卻把範延光視爲死敵。

      楊光遠坐鎮宣武軍節度使,對範延光一直戒備,範延光舉兵頗顯魯莽,很快被楊光遠等打敗,範延光依然選擇投降。楊光遠哪肯給範延光向石敬瑭申訴的機會,果斷下手鏟除。當時楊光遠的長子承祚尚長安公主,次子承信也受任用,史書形容“爲當時之冠”。爲此,楊光遠的跋扈到了擅自逼殺範延光的地步,《資治通鑑》記:“遣子承勳以甲士圍其第,逼令自裁。延光曰:“天子在上,安得如此!”乃遣使者乞移居洛下,行及河橋,擯於流而溺殺之,矯奏雲延光自投河,朝廷以適會其意,弗之理。”《舊五代史》所記也相差不大。然後楊光遠從中原宣武軍移鎮青州,授平盧節度使,轄有登、萊、沂、密數州,加封東平王。再授其子承勳萊州防禦使。在石敬瑭死後,楊光遠實際也有圖變之意,但沒有正式舉兵便死了。

       通觀來看,石敬瑭登位後,一直處在各種不安和危機中,他一共在位六年多,到最後天福六年(942),河北成德節度使安重榮還上表指責父事契丹,困耗中原,並表示要與契丹決一死戰。石敬瑭非常惱怒,發兵斬殺安重榮,並將其頭送與契丹。

這位安重榮也是經歷後唐和後晉的老人,名字和後唐樞密使安重誨極爲相似,但沒有親屬關係,他們都是河朔地區著名的昭武九姓安氏後裔。安重榮也是久居朔州、代州一帶從軍的武人,收編了許多邊疆部族勁旅作爲部曲(據說契丹南下時,順便對中原邊境的吐谷渾、昭武部族各種擄掠,很多逃入內地,安重榮就收容不少)。當李從珂逼迫石敬瑭的時候,安重榮是支持他反抗的主要將領之一,石敬瑭對他本來很感激,所以把非常重要的成德鎮交給安重榮,一再囑咐對契丹上下要謙和禮讓,可安重榮覺得太過窩囊,非常不滿。

建立後晉以後,石敬瑭一是爲了表示和後唐不同,二是儘量遠離燕雲等已經讓給契丹的地方,他於天福二年將都城遷到原後梁之都的汴京開封。安重榮感到石敬瑭沒有了當年的生氣和豪情,多次上書表示願意整軍對抗,當然猶如石沉大海。

      到天福六年,安重榮趁石敬瑭去河北鄴城巡視,就以斬殺契丹使者之名起兵。他還聯合位於襄陽一帶的山南節度使安從進一起打着抗擊契丹,覲見石敬瑭的名義準備聯合會師。石敬瑭感到鬱悶不已,讓杜重威領軍討伐,雙方在河北宗城一帶(今威縣附近)遭遇。結果,安重榮部下先鋒趙彥之忽然倒戈,隊伍軍心大亂,只得領一隊親軍退回成德的鎮州。杜重威繼續進軍,安重榮在出逃途中失敗被殺。

另一方安從進主攻鄧州,留守汴京的石重貴命宣徽南院使張從恩、武德使焦繼勳、護聖都指揮使郭金海等直趨葉縣,由南面向襄陽進擊。而安從進在鄧州遭到威勝軍節度使安審暉的奮力抗擊(威勝軍沿自後唐,本屬於唐朝山南東道,轄唐、鄧、隨、郢、復五州,石重貴開運年間任命馮道接任過這一職務,坐鎮南陽;後梁時名號爲宣化軍,轄區大體相似),未能攻克,改變路線進至湖陽以北,遭遇了張從恩等人。兩軍戰於花山,安從進的軍隊被擊潰,只與數十騎逃還襄陽。之後,石敬瑭改派高行周前來主持攻城,還協調南邊的荊南王高從誨和楚王馬希範出兵協助,一共三路軍隊圍攻,最終安從進、安從貴一家舉火自焚而亡。

       就在剛剛解決了安從進不久,安重榮還堅守在鎮州反抗時,石敬瑭已經在這一年夏季病故,年紀也不過五十一歲。其侄石重貴繼承大位爲後晉出帝。

      其實石敬瑭有好幾個兒子,長子石重英在後唐末年已是洛陽的右衛將軍(以唐代習慣,這種屬於榮譽性質),但已差不多成年。石敬瑭在太原舉兵,李從珂對留在洛陽的石家親眷進行搜捕,石重英和石重胤(據說爲石敬瑭的同輩兄弟,但年紀與兒子差不多,收爲子侄,以重爲排行)被逮到處死。天福二年,石敬瑭爲他們二人加太保。

     真正的次子石重信以左驍衛上將軍拜河陽三城節度使,三子石重乂拜左驍衛大將軍,這兩個兒子在石敬瑭建立後晉成功也成長起來,且爲人方面都有好評。就在範延光魏州舉兵一事中,前面曾提及,本來受命去討伐範延光的靈武節度使張從賓領河陽軍出征,結果跟着加入範延光的行列。爲了表明態度,張從賓將鎮守在河陽的石重信殺了,年僅二十。然後領軍進入洛陽,又再殺了石重乂,年約十八九歲。以史書記載,石重信似乎留有兒子,後來隨石重貴帶去契丹,最後不知所蹤。

       如此一來,石敬瑭年長的親子就幾乎絕了,其實還有一個年幼的小兒子石重睿。由於後晉面臨的時局危機,若是以年紀幼小的石重睿繼位,自然對後晉的前途非常不利,所以沒有選他成爲繼承人。而換一個角度看,石重貴雖然是侄兒,但名義上也自幼被石敬瑭收爲兒子,身份雖然屬於養子,但古代倫理上已經算過繼的嗣子,何況血緣上確實是比較親的。

當石重貴繼位以後,就封小兄弟石重睿爲開封尹,後拜爲雄武軍節度使(雄武軍是唐五代十國重複出現的藩鎮軍號,最早玄宗天寶時設於薊州一帶,後唐攻滅前蜀,另置雄武軍在川陝邊界,轄秦、成、階等地。本來唐代後期川陝這裏的軍號是天雄軍,唐末改天雄軍到魏博鎮,延續到五代。十國中嶺南南漢也有雄武軍在邕州一帶),按說將來也有機會繼承大位,可沒幾年後晉走到末路,也跟着石重貴去了契丹。可能石重睿不習慣漠北塞外,沒幾年就病死了,年僅十二三歲。

再說後晉出帝石重貴,他的生父石敬儒是石敬瑭的親大哥。一早也是晉王李存勖屬下騎兵驍將,作戰也非常厲害勇猛。李存勖還沒有建立後唐,還在與後梁大戰的階段,石敬儒就死了(原因不明,可能是傷病一類),年僅三十七八歲,他年長石敬瑭有十二歲。

       石敬儒死的時候,石重貴僅三歲,所以被石敬瑭收養,視如己出,一起序齒。石敬瑭的親生長子石重英可能和石重貴的年紀差不多,但僅僅是可能。


以史書記載分析,石敬瑭幾個長大的兒子年紀相差一般是兩三歲,前期他的女眷僅有李嗣源的女兒。當時石敬瑭一直在緊張的軍旅生涯中,要說長子石重英是其他女人生的庶子,就時機和條件來說不算特別充足。還有一個側面證據,據說石重英在李嗣源和李從珂等後唐宗室來說是很受喜歡和寵愛的,如果石重英是石敬瑭的庶出兒子,這種可能性不大。所以筆者推斷,石重英的年紀還是應該比石重貴略小大約一歲左右,石重貴被收養視如己出,作爲嗣子的待遇是順理成章的。

      誰也想不到,等石重貴繼承石敬瑭的位子後,對契丹的態度會發生很大變化。前面也提過,石敬瑭爭取到契丹的結盟,離不開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是心腹桑維翰,一個前面沒有提,就是名聲開始遠播的馮道。

       桑維翰名氣雖不如千夫所指的兒皇帝,可也是一個爭議很大的人物。他是地道的漢人,生於中原洛陽。史書對他當然很不友好,直接形容相貌醜陋。很難分辨到底是真的如此,還是撰史的作者故意醜化。

姑且相信桑維翰是真的長相不行,因此早期參加科舉考試一直不順利。據說父親桑拱通過疏通關係,搞定忠武軍節度使兼河南尹的張全義(筆者在論述後梁時說過,張全義從唐末經營洛陽,到迎接李存勖入城,前後近三十年),桑維翰終於在後唐初期考中進士。幾年後,石敬瑭任河陽節度使,在孟縣將桑維翰收羅帳下,很快成爲心腹謀士。

這裏再次強調一個對待歷史的客觀性,根據這一細節就可以反推,如果相信桑維翰的確相貌醜陋,石敬瑭能夠不嫌棄排斥,迅速提拔重用桑維翰,是不是也可以說明他對人才的一個鮮明態度?可以對比當年劉備對龐統的典故,號稱求賢若渴的劉皇叔居然一度對相貌不雅的大才鳳雛先生有過冷落,而石敬瑭迅速發掘桑維翰,此人對石敬瑭的意義,用臥龍鳳雛的比喻感覺有點對前賢不敬,但價值分量是再恰當不過。

     石敬瑭在受到唐軍圍攻之際選擇聯繫契丹,桑維翰既是策劃人也是經辦人,後人對桑維翰這種沒有底線的行爲,按說應該比對石敬瑭更加痛恨,他纔是爲了保全“主公”不惜出賣地盤和百姓的罪魁禍首。只不過,石敬瑭是最大受益人,在歷史上也就往往成了靶子。

從歷史的角度,五代十國經歷從南北朝和隋唐一共長達七八百年的各族雜居融合,尤其河朔地區的漢人對族別沒有後人臆想那麼涇渭分明。甚至可以延伸看到,包括燕雲地區的漢人百姓,後來對宋軍的多次北伐,可有過什麼積極響應嗎?像宋太宗趙光義已經看到燕京的南大門了,卻尷尬上演一出“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的滑稽劇,貌似連逃走的牛車或驢車都是搶奪百姓的,真有多少漢人堅定站在大宋的一邊嗎?尤其宋太宗接連數次主動北伐,爲何不見當地百姓羣起而助力一把,說不定宋軍就大功告成了。

後人幾乎忽視燕雲地區沒有一絲一毫漢人期盼和支持宋軍收復的跡象。這一點,其實宋人不是沒有一些有識之士指出,如端拱二年(989),著名詩文家,擔任右拾遺的王禹偁在奏議中分析:“頃歲吊伐燕薊……邊民蚩蚩,不知聖意,皆謂貪其土地,以致北戎南牧。”換一個角度看,弄不好遼軍中反而不乏踊躍參與的漢人,爲了守衛燕雲地區,他們也得到百姓的大力支持。

這就是後人經常總結的大道理——任何的戰事不意味是單純軍事行爲,多少還有一些其他因素決定着最後的成敗。

河朔和燕雲,原本就體現了北朝與隋唐的包容。因此,像桑維翰是生於中原河南地區的漢人,長期在石敬瑭這一河朔武人的幕府做事,能爲石敬瑭想到聯絡契丹。雖然我們可以批評其品質卑劣不堪,但放置於五代十國的大環境下,真正需要重視的一點,應該是桑維翰很快融入了隋唐五代以來的河朔、燕雲地區對塞外部族已經完全交融的文化背景,這纔是他敢於越過雷池最重要的理念支撐,否則他一個漢人幕僚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

所以,要找到桑維翰的信念究竟來自哪裏,他不排斥與契丹結盟,甚至獻地稱臣也毫無干系,何以桑維翰敢這樣“無恥”?筆者以爲還是李唐就有經典樣板,遠一些的高祖、太宗早就有對突厥的結盟稱臣的傳說,近一些的肅宗李亨、代宗李豫對回鶻借兵也並不光彩。加上互認父子是唐五代的文化風俗,所以桑維翰說動石敬瑭求援契丹,根本是當年李唐的一種手腕,這些李家列祖列宗全都是支持他的勇氣和底氣。

唯有獻地是石敬瑭與桑維翰急於求成,急功近利讓後人爭議最大的部分。但筆者也分析過,桑維翰和石敬瑭肯定商議過多條方案,起初未必真的就一來就打算獻出十六州。出於契丹的猶豫,加上趙德鈞的壓力,石敬瑭狡猾的加大籌碼押注,最終確實拿河東代北的一些地方進行賄賂,但幽州等地是開出的空頭支票。他根本沒有對幽薊等地的管轄職權,他是爲了捆綁契丹,促使他們不得不把握機會幫他上位成功拋出的誘餌。

石敬瑭一直爲幽州趙氏的求援契丹緊張猶豫,他沒有公開說過到底如何才能確保刺激契丹下定決心,還是桑維翰捅破這層窗戶紙。《資治通鑑》說:“契丹素與明宗約爲兄弟,今部落近在雲、應,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無成。”胡三省作注就評價:“觀敬瑭此言,則求援於契丹者本心先定之計也,桑維翰之言正會其意耳。”

      換一個角度看,假如石敬瑭要坑算趙德鈞,單純出讓趙氏佔據的幽薊一帶也就罷了,爲何連帶讓出自己所擁有的雲、應等地?確實屬於急於求成心態下的不計後果。因爲耶律德光也是一位梟雄豪傑,石敬瑭只出賣趙德鈞的地盤,而自己絲毫沒有割肉流血,恐怕很難取得契丹方面信任。終究石敬瑭、桑維翰所達到自甘墮落也是劃時代的一幕,還跟着影響宋代幾乎三百年,中原方面對塞外部族的忍辱一路層層加碼,所以趙家一些皇帝也纔會效仿,後果的確很嚴重。

       桑維翰確實應得批評,可他在石敬瑭與石重貴時期,依然獲得倚重。他不僅是因爲拋出結盟契丹一個大策略就獲得石敬瑭的賞識信賴,因爲他的確是五代之際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才。後晉之初,他就建議“務農桑以實倉廩,通商賈以豐貨財”。他治理相州除民弊二十餘事,在兗州擒豪賊過千人。尤其革除“罪一夫而破一家”,詔天下諸州普遍實行,“自是劫盜之家皆免籍沒,維翰之力也。”史書對他的能力和成績還是留下客觀記載。

       桑維翰一開始就是中書令加樞密使,職權地位相當優越。當時後晉內部對投靠契丹的各種非議,桑維翰雖受石敬瑭尊崇,但同僚不少大臣卻試圖排擠他。一度調離樞密使,換了劉處讓接手,此人根本玩不轉,同樣受到朝野不滿。包括安排各級官吏,桑維翰任命的人選大多合適,甚至還有“公正”的好評。史書也特別提到,就連桑維翰的兒子,也沒有因爲其父得到提攜,他還代兩個兒子拒絕朝廷的員外郎和祕書郎職務。所以煌煌史書上此類具有爭議的人物,一般都非常複雜,甚至很多人難免被刻意扭曲,比如桑維翰在石重貴的時候,形象更令人費解,甚至和先前判若兩人。

      輪到石重貴繼位以後,因爲景延廣帶頭有反抗契丹的舉動,由於受到巨大損失,石重貴還是決定轉變,再次用桑維翰結好契丹的策略,這時桑維翰再次得到一些風光。史書卻一反之前的記述,認爲桑維翰成爲不再公正任官,收受各種利益的傢伙。

李彥韜、馮玉等人就在石重貴面前多次進言,本來想將桑維翰立即罷黜,後經劉昫、李崧等勸解才採取逐步做法,先由馮玉任樞密使,再任相職來削奪桑維翰。由於前後形象反差很大,後人也無法認真檢驗是否屬實。不排除還是當時中原衆大臣反對結好契丹,所以一批人針對桑維翰的添油加醋,因爲石重貴對此也沒有進行仔細調查。

      由於石重貴對契丹的抵抗舉動變得更加強硬,同時引來契丹更大的反撲,雙方變得水火不容,契丹決心一鼓作氣消滅後晉。就在這時候,所謂一心投靠契丹的桑維翰形象又一次發生令人驚詫的轉變,他爲後晉圖存到處奔走,希望讓契丹暫緩進軍,這與過去的桑維翰形象更是南轅北轍。

但石重貴和馮玉都不想見到桑維翰,開運三年末(947年初),東京汴梁已被契丹大軍圍困,真正投靠契丹的大將張彥澤以數千先鋒攻入城中,朝宮廷射入契丹皇帝和皇太后的招降書,想逼石重貴退位。

      桑維翰據說在家中被張彥澤所殺,其死因留下很大疑團。《舊五代史·桑維翰傳》似乎有意把責任推給石重貴,稱“慮戎王到京窮究其事,則彰顯己過,故欲殺維翰以滅其口,因令圖之。”然後渲染張彥澤貪圖桑維翰家的財富,所以就下了狠手。

《新五代史·桑維翰傳》大體延續這一角度,此外宣徽使孟誠誨之死也有意佐證張彥澤當時的行動是聽從石重貴號令。但《張彥澤傳》卻指張彥澤與桑維翰之間另有一些私人恩怨,當領軍進入汴京後,他就是想要報復桑維翰,故意將其殺掉。最後《資治通鑑》卻否認張彥澤曾受石重貴的命令殺桑維翰,再次強化他是因爲私怨和貪圖財富,綜合整理一下史書論述,筆者認爲恐怕這一點是站不住腳的。

      謎團的由來自然還是《舊五代史》早期史料角度的模糊,因爲桑維翰臨死時對張彥澤的態度非常強硬,尤其指責張彥澤“背主負恩”的話,同樣見於《舊五代史·張彥澤傳》。到歐陽修的《新五代史·桑維翰傳》就進一步渲染桑維翰當時“義正詞嚴”。爲此,桑維翰之所以會被殺,筆者傾向於張彥澤受刺激下的“衝動殺人”。


以桑維翰的地位和契丹的淵源,本來耶律德光不論最終如何處置桑維翰,進入汴京後都應該要見一見他。張彥澤雖然沒有表明是否奉命,來到桑維翰府上按說也會帶其去見契丹皇帝。結果桑維翰一通對張彥澤的批評辱罵,尤其“背主負恩”的確刺激了對方,造成張彥澤一怒之下將桑維翰殺掉。

而桑維翰死了,看似張彥澤自作主張應該負有責任,但對耶律德光來說,後晉已經在手,雖然桑維翰是一個難得人才,卻不存在還試圖讓其留存後晉的可能性。而張彥澤身爲先鋒入汴京有“大功”,甚至石重貴等重要宗室全都被俘虜,孰輕孰重不言自明,所以對他擅自殺桑維翰這件事也就不算多大的罪責了。

從歷來的蓋棺定論來看桑維翰,這一人物的表現前後非常曲折複雜,很難輕易下結論。雖然他由始至終表現積極投靠契丹,最終並不願後晉被契丹消滅,客觀來說他絕對不是什麼後人看來的“主降”,從本質來說的確他主張是一種結盟,儘管實際會答應一些屈辱苛刻的條件。

像開運元年(944),後晉決定反抗契丹,桑維翰確實不同意。契丹大軍圍困高行周於戚城,力推反擊契丹的景延廣救援遲緩,晉軍遭到失敗。桑維翰就以景延廣行動拖拉的罪責進行批評,石重貴也無法偏袒景延廣,貶爲西京留守。當桑維翰第二次復任中書令兼樞密使後,很快整頓後晉敗績的局面,維繫契丹,雙方和好了一兩年,可以證明桑維翰能夠盡力處理好與契丹的關係,但這一關係的確是以保存後晉爲前提。

     桑維翰不光對後晉,其實乃至五代都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他進一步確立樞密院的樞密使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宰相。前面論述後唐時期提及,樞密使已經分割宰相的職權,後唐的郭崇韜、安重誨一步步在加強。他們受君主器重,但品級並沒有宰相高,往往受到正式的宰相、副相和其他官員排擠。

桑維翰在後晉建立時是中書令兼樞密使,中書令在唐代後期一直是榮譽頭銜,比如唐德宗年間幾個功臣李晟、渾瑊、馬璘等都加封中書令作爲勳爵表彰。但是,桑維翰在後晉的中書令卻是單獨實授的職官,而非榮譽性的恩賞,這是與唐代截然不同的。

      中書令在隋唐起初本來就是正式的宰相名號,所以桑維翰的官職一來就是宰相兼樞密使,完全是行政軍務一手包攬,比安重誨還進一步。其實安重誨在後唐明宗時也是樞密使加官侍中兼中書令,他是樞密使作爲正式職官,中書令反而是後來加官,這一形式和唐代後期的武將因功加官相同,因爲安重誨起初就是武將,而桑維翰一開始就是幕僚文官。

       桑維翰對當時其他宰相和官員產生威脅的卻不是其宰相身份,他的能力是勝任宰相的,幾乎要算有口皆碑。他的命運和郭崇韜、安重誨很相似,兩次罷免都主要也是針對領樞密使。五代的樞密使和唐朝後期的樞密使雖然名號職務基本相同,但最終的性質並不完全一致,尤其在後唐樞密使的完全成型,使這一職務走向臺前,非常容易招人忌恨。五代樞密使實際上綜合宰相、監軍、統帥、御前顧問等好幾種重要的官職類別雜糅爲一體,事關朝廷大局,自然更加容易成爲矛盾旋渦的核心焦點。

      最早在論述唐末樞密使時就提過,唐代後期主要是宦官把持,唐僖宗、唐昭宗年間的樞密使楊復恭、西門季可以擅自更改詔令。之後朱溫建立後梁,他是靠大殺宦官奠定後梁的基礎,對樞密使職務的威脅非常清楚。所以後梁的崇政使主要性質是御前參謀顧問。後唐階段的郭崇韜、安重誨就是以武將身份出任樞密使,這纔是新的樞密使職務登場,既是皇帝的心腹參謀,又能在外領兵,而且繼承樞密使名號,開始有壓倒宰相的跡象。這一職務令各級官員很有壓力,郭崇韜、安重誨兩人的結局更是證明樞密使確實身處風口浪尖,後晉的桑維翰顯然也不例外。

      後晉的樞密使從桑維翰開始是正式的宰相兼任,再次擡高樞密使,表面上桑維翰這種文官可能不如郭崇韜、安重誨這種武將製造的衝突激烈。可在事實上桑維翰也備受朝臣批評打壓,最終結局也是非常糟糕。

從另外一個跡象看,即便換掉桑維翰,後晉也是劉處讓、李崧、馮玉等文官接替,也就奠定後來宋朝任命樞密使的傳統。桑維翰這種跟着石敬瑭起家,多年熟悉軍務的文官自然要好過後來那些文官。再看宋代多數時候呈現的軍事疲軟,自然也就是沿襲從後晉開始大量啓用文官埋下的隱患,所以後晉和石敬瑭再次理所當然成爲後人批評的又一個標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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