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二)

1、雪騙子

走出大廳,才發現天空飄雪了。

比雪粒子大點輕點,比雪花又厚點小點,叫雪片子差不多。

灰撲撲的。天庭大概聚了一羣抽菸的男神仙在吞雲吐霧,一截截的菸灰撲簌簌掉落,在半空散開飛向大地。

因爲不純潔不輕盈,木心管它們叫“髒雪”、“笨雪”。堵了很久的水管先排出的水多是渾濁的,要這“髒雪”下完了才輪到“素雪”登場吧。

可惜還沒到車站,神仙們也許抽完煙散了,水管也許需要檢修,竟連“髒雪”也消停了。樹上的葉子依舊乾巴巴灰濛濛的,沒幾個人留意過雪的短暫降臨,大約來的是個“雪騙子”。

2、其實是怕老

當課題設計報告的最後一頁摁下保存鍵,有一種從此踏上漫漫征途的感覺。

和勵志不沾什麼邊,我向來不是一個所謂“上進”的人。忽然就想使勁兒捅破職業上的倦怠,探出頭喘口氣。科教科長經常發佈醫學論文被撤稿的新聞,大多數第三方槍手代寫,職稱關乎學歷、平臺、人脈、運氣,偏偏和技術水平的關係最薄弱。多少人心安理得以高級知識分子而自倨。

因爲讀書少、平臺低、秉性清淡,故而非常難;又因爲求真、較真,難上加難。誰給的勇氣?我自己!

最壞無非是不成功,怕什麼?又不會少塊肉!

如果說有什麼目標,那就是想證明一件事,我能行!我們那批小中專生,不差水平!

3、同學

同學們真是越來越喜歡聚會了,恨不能把全省各地的據點都走一輪,完全契合年近五十的大叔大嬸的心態。

我是個屬烏龜的,萬年不動萬事不擾最可以,卻不抗拒這事。如果時間和精力允許,甚至盼望三兩月來上一回。

這些熟悉的親切的人兒在笑鬧,說着幾十年前泛黃的往事,和只有自己才懂的梗。路過的年輕人不知道這羣人在笑什麼,粼粼車聲又帶走了一些歲月,再過幾十年變老了的他們也會這般笑鬧。

我當然置身其中,有時候安靜地看着,有時候被逗得笑到揉肚子,怎樣都是舒坦。也就是和這撥人了,其他的羣聚真是躲掉一件算一件。

4、大閘蟹

近幾日上下班路上,馬路牙子邊都有人賣螃蟹,說是軍山湖大閘蟹,個頭也不小呢。昨日五元一隻,今早叫十元三隻,怎麼這麼便宜呢?真是納悶,難道蟹將軍們也開始內捲了嗎?下班時想買它二十塊錢嚐嚐,看看和二十一隻的有啥區別,偏偏賣蟹的人又不見了……

兒子買給奶奶喫的陽澄湖大閘蟹要六十一隻,我覺得味道和咱軍山湖的也差不多,可人家名氣大身價高,弄得喫起來都忒有儀式感。喫的是鄙視鏈頂端的蟹,像平日那樣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大概會被上海人瞧不起的。

5、年輕

只有不年輕了,才真正懂得年輕的好看。

手機相冊有個推薦功能,每次總能隨機彈出一些幾年前的照片,還會配樂自動播放。這時候我總能在舊照片裏發現新的美。比如有的照片記得當時覺着醜,不知爲何沒刪掉,今天回頭竟然發現其實挺好看的。原因嘛,大概是因爲照片確實比當時的自己遜色,而比現在的自己鮮亮。

人總是容易妥協,審美也一樣。

6、少年

每天都路過一所中學門口,上週高考,今天中考,我得以兩次從一大羣熱氣騰騰的少年中間穿行。

男生身上微微的臭味,讓我想起以前兒子身上也有同樣的氣味。一打開他的衣櫥,撲面而來這種濃濃的青春氣息,總是能讓我異常滿足。

這個年紀的男生很少好看的。一臉的稚嫩卻又長着細軟鬍鬚,似乎迫切地想證明長大,離棱角分明的剛毅又隔着一道梁,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女生卻是好看得不得了的純潔模樣。眉目如畫,雙瞳剪水,透明粉嫩,骨肉亭勻,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說到底,我是因爲沒有女兒才這麼覺得的吧……

7、算命

塗同學最近研究周易,說能給人算運勢,從面相看性格。女同學紛紛圍着報上孩子的、先生的生辰八字,聽他娓娓道來。

我忍住了沒湊熱鬧。聽說孩子的命不宜多算,而且提早知道命運,那奮鬥還有什麼意義呢?

有趣的是,女同學都是爲家人算,看來對自己的命運知足得很。

我不算命,就這麼認真又任性地活好當下,相信未來會更好。

8、小小生命

抱起多多時,它的溫熱、柔軟,身體裏那顆小心臟的跳動,總是告訴着我,這也是一條小小生命呢。會冷、會熱、會餓、會開心、會悲傷、會生氣,也會長大、會渴望外面的世界、會需要戀愛、會偶爾生病、會逐漸老去……除了不會說話,這不就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嗎?

它扒上我膝頭,撫摸讓它舒服幾乎要閉上眼睛,於是又“不要臉”地躺下去了,地磚上最涼快,四腳朝天仰臥着,意思快來摸摸肚皮。這是它最喜歡的撫摸方式,想要什麼直接表明,不像人類欲說還休欲拒還迎那般討厭。

9、虛僞

水槽裏有一網兜牛蛙,大約七八隻。先生說難得遇上野生的,臨時有事出去,讓我別動,等他回來殺。

牛蛙灰不溜秋,笨笨的,沒有青蛙好看,也不如青蛙伶俐。我在另一邊洗碗,看他們趴着幾乎不動,壓在底下的也不掙扎,不像青蛙在網兜裏會一刻不停地騷動。眼睛始終睜着,雖不會滴溜亂轉,卻極亮極亮的,像兩粒小小的黑晶石。

它們大概很緊張,我忽然生了同情之心。捕蛙人用了什麼來誘惑它們,從被抓住開始,註定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運,今晚或明天結束有什麼區別呢?有那麼一瞬,我很想放了它們。

可放了它們,明天還要去買肉,不過是宰割另一條生命滿足口腹之慾,於是那個念頭未作停留地飄走了。我繼續洗碗,想起那年某縣宴席上野生牛蛙的滑嫩鮮香,齒頰仍有記憶。

10、老頭樂

夏天清晨,好多老人在玉帶河綠道遛彎。

一個穿着花棉綢的精瘦老太太提高了調門朝前面喊着:“小林哎!你屋裏老劉說他年輕時候偷的人一打都有多嘞,還好擺臉喲!”

一打有十二個,擺臉是炫耀。四五個各色花衣裳老太太鬨笑起來,一齊望向那個風流老頭。

老劉頭面容清癯,一身月白香雲紗,稀疏銀髮紋絲不亂,委實有點派頭。他纔不惱,步態從容笑容輕淺,無人知曉那眼底是否藏有得色,或是曾經爲誰而溫柔。

與老劉並肩而行的“小林”是個圓潤的小老太太,正和老姐妹們一起笑鬧。綠道上一簇簇的碎花和笑聲抖成一團,驚起了幾隻勤快的小鳥,玉帶河遍佈碎金,安靜流淌不爲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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