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今日的?世界

凡事都有正反面。顯示柔,則不見剛;突出強,便無視弱。強弱的對抗,在不同的時空彰顯力量;剛柔並濟,在任何時代都能賦予別樣的意義。戰爭與和平,需要多維度的詮釋。

對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回憶錄《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同時代或不同時代各類書評人評,彼此相異,各有立足點,卻無法掩蓋這本回憶錄帶給我們的衝擊和沉思。譯者表示,作爲讀者,也很容易不經意之間掉入兩個閱讀誤區:一是把它當成茨威格的自傳,二是把它當成歷史文獻。二者都不是。而是回憶錄,是口述史。茨威格說:“只有那些值得保留給自己的內容,纔會留在記憶當中;只有那些自己珍視的內容,才配講給別人聽。” 他要用這本書,將自己珍藏的生活精粹片斷以文字的形式奉上,與世人分享。

斯蒂芬·茨威格被稱爲多種角色於一身:和平主義者&被迫流亡的猶太人、維也納現代派文學最著名的代表者、在法國最有知名度的德語作家、歐洲的世界主義者、哈布斯堡神話的續寫者,更是“怯懦的知識分子”。在《昨日的世界》裏,茨威格從“當事人”視角,通過自己的耳聞目睹及親身經歷,將19-20世紀之交歐洲燦爛的現代派藝術和文化生活以及身處一戰二戰期間的亂世情景,盡其回憶全力呈現那些得到廣泛認可的歷史人物和事件,還有更多的是對自身的衝擊和情感變化。在當今世界格局紛亂、新冠疫情未斷而俄烏戰爭進行時,讀着《昨日的世界》,感覺今日的世界也不過如此,“山雨欲來風滿樓”,而明日的世界更前景未卜。每個人何去何從,在當下如何在大環境堅持身心穩定、找到生存的意義和可持續發展動力,需要不斷的啓示和調節。

除此以外,書中有三處令我感興趣的地方,一是茨威格與我們熟悉的一些名人之間友誼或合作關係的描述,包括羅曼羅蘭、喬伊斯、高爾基、斯特勞斯、弗洛伊德等,可以看到他們在太平及亂世中的獨立意志、工作特性和獨特個性。二是茨威格描述自己收藏音樂家作曲家等名人手稿的緣由,就是能從中看到大師們創作方式,揭開那些在世界上無數個不解之謎當中,最深邃、最神祕的造物的祕密。三是茨威格對自由獨立、不沾政治的和平主義態度,以及他審時度勢回到自己的內心並保持沉默、及時在不利環境中自保安身以退爲進的策略。儘管到了最後,年老力衰的茨威格維護歐洲統一的信念從內心崩塌,人世間已無任何處所安放他傷痕累累的靈魂。

基於對抗閱後失憶的前鑑,這兩年開始,我會邊閱讀邊記錄,最後進行內容概要的整理,也方便時不時重溫。大段複製代表作者靈魂表達的原話是主要的工作,我無法進行節刪,害怕歪曲或收縮了作者的原意。這些句子,在閱讀當下,一定觸動了我某一條神經、過往某一段經歷、曾經的某一個想法,在與作者的共鳴與迴應中,值得日後繼續回味。

以下的內榮概要,前面幾章得益於書友left11的點評總結,在其基礎上增添了自己的感觸和書中摘錄。另一方面,在每章最後通過瀏覽書友點評,也成爲不愛思考的我繼續追尋下去的動力:

第一章(太平盛世)大致內容:一戰前的幾個世紀,維也納一直平穩發展,如同桃花源一樣,“享譽世界的十九世紀維也納文化,百分之九十的成就是由維也納的猶太人來襄助和哺育,甚至是他們自己所創造的”。茨威格作爲猶太人,傳承了民族對藝術對科學對更高精神生活的追求,這個民族自始至終都向往更高級的生活,對維也納音樂的發展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茨威格把第一次世界大戰前自己長大成人的那個時代稱作“那是一個萬事太平的黃金時代”。

第二章(上個世紀的學校)大致內容:茨威格與同齡人一起接受刻板的學校教育,老師們只注重成績(left11:相當於衡水中學)。在這種壓抑的氛圍裏,青年們犧牲了愛情與體育,將所有的熱情傾注在文學詩歌藝術中,在維也納九省通衢般的信息流動中,青年們爆發出驚人的文學素養和敏銳的洞察力。但是社會已經邁入新的階段,工業化帶來的貧富差距和社會主義的出現,階級對立民族對立,反猶太主義也開始興起,逐漸成長爲後來納粹黨。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當青年們步入社會,才發現,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命運把他們推進驚濤駭浪之中。

第三章(情慾初萌)大致內容:壓抑保守的舊社會,性這個詞被認爲是洪水猛獸,姑娘們被重重包裹壓制天性,小夥子們道貌岸然私下裏偷偷摸摸,於是紅燈區出現了,底層的娼妓沒有法律保護,上層社會卻有另一套規則,鶯歌燕舞燈紅酒綠;但現實更殘酷,性病流行,治療方法落後,病人羞於啓齒,終生忍受折磨;昨日的那個世界,遠遠比不上“今天的年輕人可以沒有恐懼感和壓迫感而盡情享受的某些東西”。

第四章(生活的大學)大致內容:爲了可以自由地安排大學生活,茨威格進了哲學系,前三年時間自由支配,在投稿的過程中結識了猶太復國主義的發起人赫爾茨爾;因爲在頂級雜誌發表文章而得到家庭社會的尊重,茨威格去了柏林,周遊歐洲,見識了各地形形色色的藝術,翻譯的作品也聲名鵲起,回到大學,由於影響力巨大,教授放水,茨威格以優秀成績通過最後的考試,拿到了博士學位。

第五章(巴黎,青春永駐的城市)大致內容:在巴黎的日子裏,茨威格融入了獨有的浪漫氛圍,結識了諸多藝術家,包括溫文爾雅的里爾克和全神貫注的羅丹。由於沒有起訴小偷被房東排斥,茨威格只好提前去倫敦,雖然參加過葉芝的詩朗誦,還是沒有融入英國人的圈子。

第六章(通向自我,道阻且長)大致內容:本着“我認可歌德的話:要想完全把握偉大的作品,就必須不光看到它的完成,也要聆聽到它成形的過程”的初心,茨威格沉迷於蒐集歌德、貝多芬、莫扎特、羅曼羅蘭等天才的手稿,更珍視與由歌德洗禮的老太太同住一棟樓,歷史的長河中那些偉大的藝術家留下的餘暉終於落下了,此後只剩下傳說。茨威格感恩於力盡內容上精純質量和印刷技術上完美無瑕的島嶼出版社,整整三十年的時間,呵護並推出其全部作品。而說到年輕時迷上戲劇創作,吸引他的“不是那些獲得實際上的成功的人,而是那些單單在道德意義上行事端正的人”,主角“是經受苦痛之人,而不是那些靠自己的力量和堅定的目標給別人帶來苦痛的人”。1905-1906年第一次創作歌劇初獲青睞,然而命運連續不斷開出殘酷的玩笑,最優秀的德國演員拿到手稿,練着練着就與世長辭了;最優秀的維也納演員拿到手稿,練着練着也不辭而去;要親自導演他創作的悲劇的劇院老院長,在初次彩排之前十四天就去世了。N年後,僅僅是排練他翻譯的劇本,演員朋友也得流感去世。茨威格感到,如果當初成功上映,就會過早得到讚譽,就會因此錯過那些能慢慢去學習和了解世界的歲月。“然而,只有在青年時代的最初若干年,偶然與命運似乎還是同一的。後來一個人就會明白,人生的真正軌道由內在力量來決定。不管我們的人生道路看起來如何混亂而無意義,偏離了我們的願望,它最終還會把我們引領到我們那看不見的人生目標。”

第七章(走出歐洲)大致內容:茨威格遇到了瓦爾特·拉特瑙,這是一位在一個最悲劇性時代裏掌管德意志帝國命運的人,也是在希特勒奪取政權11年之前已經遭遇“納粹”分子謀殺的第一人。他是第一個建議茨威格走出歐洲的人:“如果您只瞭解那個英吉利島嶼,您就無法理解英國;如果您不止一次走出我們的歐洲大陸,您也不會理解歐洲大陸。您是一位自由的人,利用您的自由!文學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職業,因爲在這裏匆忙是多餘的。一本真正的書,早一年或者晚一年完成無關緊要。爲什麼您不去一趟印度或者美洲?” 印度之旅,令茨威格意識到“另外一種類型的人和世界,與一名作家在歐洲範圍內能認識到的人完全不同;所瞭解到的那些讓我們的世界得以運轉的各種力量和緊張關係,勝過讀上一百本書的收穫。”1912年前往美國的第二次旅行,“除了去看一看世界,看一看我可能擁有的未來,這次旅行全無其他意圖。我相信,當時真的只有爲數極少的作家去那裏,不是爲掙錢,也不爲做關於美國的新聞報道,只是爲了做一件事:讓自己關於這塊新大陸相當模糊的想象與現實相遇。”

第八章(歐洲上空的光芒與陰影)大致內容:在已經經歷了十年新世紀,看到過印度、美洲和非洲的一部分後,茨威格“開始懷着一種新的,對世界更有所瞭解的愉快來看我們的歐洲。我從來沒有比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那幾年更熱愛這片古老的土地,從來沒有比這一時期更相信未來。我們以爲看到了黎明的紅色曙光,實際上那是近在咫尺的世界火海中的熱焰。” “技術和科學上分秒必爭的進步讓我們感到自豪,這讓我們第一次感覺到歐洲作爲一種共同體,一種泛歐洲的民族意識在形成。” “如果我們今天心平氣和地思考並來追問自己,爲什麼1914年會陷入戰爭,人們找不到任何一個出於理性考慮的理由,也沒有什麼直接的起因…只能用力量過剩來解釋那次戰爭,也就是說,內在發展動力所導致的悲劇性後果。”

此時,茨威格有幸認識羅曼·羅蘭。他讚譽到,“他的知識如此淵博,令人自愧弗如。他的生活就是讀書,他精通文學、哲學、歷史,瞭解所有國家一切時代的問題”、“在他身上我第一眼就看到,這個人,在決定性的時刻會成爲歐洲的良心。時間證明我是對的。我們談到《約翰·克利斯朵夫》。羅曼·羅蘭向我解釋說,通過寫作這本書他想盡到三個責任:向音樂致謝,表明他對歐洲統一的信念,喚起歐洲各民族的思考。”

但是,當時茨威格沒有相信會發生戰爭。卻有兩次在清醒中看到了戰爭的影子,讓靈魂大爲震顫,第一次便是在間諜“雷德爾事件”發生時,第二次是在法國城市圖爾郊區電影院看到並非惡人的市民和士兵已經被鼓譟得那麼仇恨皇帝、仇恨德國的激烈舉動,僅在屏幕上見到快速閃過的威廉二世皇帝圖像時就突然爆發。

第九章(1914年大戰伊始時刻)大致內容:在1914年大戰前夕,所有參戰國的民衆都已經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頭腦簡單的男人激動不已地擠向募兵站的旗幟,在將自己的血肉之軀送往戰壕的火車上歡呼、唱歌;整個帝國的血管裏都湧動着這狂野的、燃燒的血流。最惡毒的傳聞立刻被信以爲真,最荒謬的無稽之談也有人相信。茨威格在內心裏,從一開始就肯定要做一位世界公民,並下定決心:不要讓自己“歐洲有必要統一”這一信念因爲一場兄弟間的爭端發生動搖,而導致這場爭端的是拙劣的外交官和殘忍的軍火工業巨頭。“我只剩下一條出路:在別人發燒、狂躁之時,回到自己的內心並保持沉默。這並不容易。” 茨威格決定移居到郊區鄉下,避開這種危險的大規模羣體心理變態,爲的是在戰爭期間開始個人的戰爭:與現時大衆激情對理性的背叛作戰。

第十章(爭取精神上的同路人)大致內容:茨威格意識到“一位作家擁有了詞語,他同時也就有了在這個言論審查時代於許可的範圍之內運用詞語來表達自身信念的責任”,在《柏林日報》發表了標題爲《致外國的朋友們》的文章,直言不諱地說出與那些鼓吹仇恨者截然不同的觀點,對國外朋友發出“要彼此保持忠誠”的呼籲,以便日後能夠在第一時間開始爲重建歐洲文化而共同工作。他意外收到羅曼·羅蘭的來信,從那時開始相互通信持續了二十五年之久,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將各國之間的聯繫徹底斬斷。茨威格不再感到孤獨,終於又可以和有同樣思想的人連結在一起了。他通過戰爭檔案館需要將俄國人在奧地利佔領區發佈的各種宣傳品和告示的原件而委派的任務,而直擊戰爭的現實和殘酷,這給了他真正的推動力:必須反抗戰爭!他的第一個劇本《忒耳西忒斯》,“把那些在與人們談話中不得不保持沉默的內容,全部寫入詩的對話當中;把壓在自己靈魂上的重負甩了出去又找回了自己;找到了對自己的認可”、“寫作這個劇本期間我感覺有幸在磨難中獲得裨益,這是第一本我自己認可的書”。

第十一章(在歐洲的心臟)大致內容:經過(一戰)戰場上可怕的喋血,人們對戰爭的狂熱高燒開始降溫。茨威格的悲劇作品《耶利米》在1917年復活節時以書的形式出版,獲得了意外的成功,“我只是說出了別人不敢公開說出來的話:對戰爭的痛恨,對勝利的不信任。” 但在舞臺上以活的語言將這種氣氛表達出來,是不可能的,演出肯定會遭到抗議。茨威格收到蘇黎世城市話劇院院長的首演邀請,來到瑞士。這裏,被禁止的東西就被允許了;而那邊,被允許的就被禁止了。歐洲戰爭的全部荒謬之處由於空間的比鄰而立變得如此昭然若揭。茨威格首先去會見羅曼·羅蘭,他“完全意識到,這位站在我面前的朋友是當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歐洲的道德良知正在同我說話。現在我才能看到,他爲促進人類的諒解已經做出和正在做出怎樣的大貢獻。” 從日內瓦到蘇黎世,被命運捲到這裏的人,他們的生存都與戰爭的結局休慼相關:有的人受到自己政府的指派,有的人是因爲受到迫害和蔑視。每個人都從原本的生存狀態中脫離出來,由於沒有家鄉,他們一直都在找同伴式的相聚共處;因爲沒有權力來影響軍事事件和政治事件,他們日日夜夜在思想發燒的狀態中討論問題,這讓一個人同時變得興奮而疲倦。《耶利米》首演非常成功,但茨威格慢慢地變得更爲清醒和警覺了。在剛剛到達時的興奮中,還曾經以爲在這些和平主義者和反對軍國主義者當中,真的找到了志同道合者,但很快就發現,也有幾個不明身份的人混進來。“觀察那些永久型的職業革命者:只是作爲反對者,他纔會覺得自己無足輕重的地位得到了提高;他們死守教條,因爲他們自身沒有可以停靠的錨點…那些臨時扮演的國際政治家沒有一個懂得,在真正有必要時該如何去從事政治。” 茨威格呆在離蘇黎世半個小時路程的小旅館,只見自己請來的人,真正的朋友,羅曼·羅蘭和馬塞雷爾;充分利用那些無情流逝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十二章(重返奧地利)大致內容:德國和奧地利戰敗繳械,茨威格決定回到奧地利。“人們認爲,越是在最堅苦卓絕的時刻,越應該回到自己家庭所屬於的那個地方”。茨威格感到,作爲《耶利米》的作者,有責任必須用自己的詞語來幫助人們戰勝失敗,尤其是贏得了一些道德上的聲望,更應一同去經受早就預言到的、無所不在的苦難。在返程中的奧地利邊境站,茨威格眼見奧地利的皇帝-這個統治了七百多年的哈布斯堡皇朝的繼承人,要離開他的國家!破敗的奧地利車廂和人們、由紙幣大幅貶值發展而來的黑市交易和物物直接交換、通貨膨脹由奧地利進展到德國……但是,“人們更加珍惜生活中的真正價值:工作、愛情、友誼、藝術和大自然,整個民族在災難當中生活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投入更精彩”。就在國家慢慢站穩之際,卻進入無政府主義大肆氾濫、騙局連連、令人難以置信的時代,年輕一代的思想、政治、思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時年36歲的茨威格感到“現在只有一件事可做:平靜地隱居起來,回到自己的創作。” 他寫作了中長篇小說《馬來亞狂人》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帶着徹底的非行動主義者的放鬆。他說:“人生的中途站我已經到達,單純承諾的年齡已經過去;現在需要做的是,去更有力地追隨自己的渴望,去讓自己經受住考驗,或者讓自己徹底放棄。”

第十三章(再度漫遊世界)大致內容:一戰後的奧地利,一切都好起來了。茨威格來到意大利,發現普通民衆對奧地利人並不像預期的敵對,他又可以見到老朋友了。但是,戰後的世界通常都伴隨着通貨膨脹,極端勢力由此登場。戰爭並沒有過去,戰鬥只是轉移了陣地,從國家之間轉移到社會階層之間。茨威格寫道:“從今天來看,1924到1933的近十年間,也就是從德國通貨膨脹結束到希特勒掌權,是我們這一代人從1914年開始見證的大災難系列的一箇中場間歇,儘管這期間也存在各種問題。” 茨威格本人也充分享受到自己作品帶來的顯著成就,榮譽和金錢。而此後,享譽世界的茨威格,當其作品被希特勒徹底封殺斬草除根的時候,一個慘無人道的世道即將來臨。

第十四章(夕陽西下)大致內容:“從1924到1933年的這十年,在希特勒攪翻世界之前,是歐洲相對寧靜的時期。” 茨威格在這期間也旅行很多,利用自己的人脈和影響力,在歐洲在美國從大西洋到太平洋進行巡迴演講,用更大的力度、更廣泛的效果來推行一個理念(多年以來這已經成爲其真正的生活理念):歐洲在精神上的統一。而令他最爲激動也所學最多的便是因紀念托爾斯泰前往新俄國的旅行,感受到蘇聯人情緒激昂的蓬勃精神和自豪感,被簡樸的托爾斯泰墓地和“每個人——在斯大林之前的年代!——對歐洲人都有着無邊的信任,他們用忠誠的眼睛看着人,像兄弟一般用力與人握手”而動容,也因自己的內在力量和一封陌生信件的提示而沒有被這種魔術般的迷狂所附體,還獲得了與馬克西姆·高爾基的友誼。這段時間裏,茨威格還因一位意大利女士的求救信,而接觸到意大利最重要的人物墨索里尼,最終這位年輕女人被判刑的醫生丈夫被完全赦免。“我的一生中,如果論及文學成就帶來的喜悅和滿足的話,還從來沒有什麼作品能超過這封信,因此我總是帶着特別的感激之情想到這件事。” 茨威格所居住的薩爾茨堡,也由“具有浪漫色彩的偏僻”成了全歐洲的藝術之都,也是全世界的藝術之都。“命運再次滿足了我的一個願望,這是我自己幾乎都不敢想的:我們在卡普齊納山上的那幢房子成了一幢歐洲房子。” 包括羅曼·羅蘭和托馬斯·曼、詹姆斯·喬伊斯等名人都曾在此居住或被接待過。茨威格的名人手跡收藏也達到了新的高度,“在這三四十年的收藏實踐中,我成了手跡這一領域裏的第一權威,在估價方面比大多數專業人士還有經驗……在收藏生涯的最後十年,我主要做的是精品化。我想要的是,那些永恆人物的手稿遺留當中那些讓他們在人世間變得不朽的痕跡——狂妄的苛求!” 但“當希特勒的時代降臨,我離開自己的房子以後,我的收藏喜悅不復存在,也沒有那種能保留住什麼東西的把握。” 1931年11月,茨威格年屆五十歲,回望歲月,“我對自己說:假若我毫無感激之情,那真是罪過啊。我被給予的東西,遠遠地超過了我期待的或者我可以希望得到的。” 卻 “沒有想到,三四十年裏堅持不懈地所做的一切,會被幾乎不留任何痕跡地銷燬;所面對的這一步一步建設起來的、似乎無法撼動的穩固生活,會徹底坍塌,我被逼迫得幾乎沒有任何退路,得用這已經疲憊不堪的精力和備受摧殘的靈魂再一次從頭開始。” 在憂患中,“在我五十歲生日這天,我內心最深處有一種有罪的願望:我想發生一些能再次將我帶離安全和舒適的事情,迫使我不只繼續現在的生活,而是重新開始。”

left11的總結:“去新興的蘇聯紀念托爾斯泰,在神祕人物提醒下見識了虛假的社會主義。回到小鎮上,繼續宏大的收藏生活,將無數先賢人傑的手稿收入囊中。於是乎就五十歲了,似乎是無慾無求,但內心底卻有一種要打破現狀的呼喚,誰又能想到,未來竟然是那個滅絕人性的希特勒攪動起的滔天巨浪。”

第十五章(希特勒的發端)大致內容:茨威格概嘆:“歷史總會妨礙當事人在時代攸關的大運動之初就把它辨識出來,這一直都是一個無法顛覆的歷史規律。” 並指出,德國人爲什麼會在那些年裏如此低估希特勒本人和他日益增加的權勢且對這一發展無動於衷,真正原因也許在國外是難以理解的:德國不光一直是一個階級社會,而且在這種階級理念當中還有着不可動搖的對“受過教育”的高估和膜拜。即使到了希特勒在1933年1月成爲總理以後,很多人甚至那些將他推到這個位子上的人,只把他看成一個臨時的佔據者,納粹的統治無非是一段插曲而已。對茨威格來說,最直接的影響是,在納粹政府剛剛走馬上任的頭幾天裏就無端地擔上了引發某種騷動的罪名,使到根據其中篇小說《燃燒的祕密》改編的電影被禁演;又因與尚在人世的德意志民族最偉大、最著名的音樂家理查德·施特勞斯(加入納粹黨,並被任命爲納粹的國家音樂局總監)一起完成了歌劇《沉默的女人》,與“在德國的舞臺上,非雅利安人的作品或者有猶太人以任何形式參與的作品均不得上演”的禁令相背而令納碎黨舉棋不定,先是網開一面允許上演再被禁止上演,亦令施特勞斯辭去國家音樂局總監職務。此時茨威格因奧地利的動盪不安無法靜心工作,1933年10月離開薩爾茨堡美麗的家時,不曾想不久之後就與之訣別。

第十六章(和平在垂死掙扎)大致內容:茨威格在英國開始流亡生活,“在最初的幾年裏,就流亡的含義而言,英國之於我正如當年索倫託之於高爾基一樣”。但重要的是“我要開始自己的創作,來保衛自己內心的和外在的自由”。他租了一個小公寓,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在維也納爲自己安置的小屋子。過往所做的一切,所成就的、所學的、所享受的,似乎都隨風而散,五十多歲的茨威格又面對一個新開端。1934年到1940年在英國,“在我流亡和半流亡的這些年,我中斷了一切暢言無羈的羣體交往,因爲我有一個讓人發狂的理念:在討論時局方面,我身在外國,不能插言。”雖迴避一切會所、晚宴和公衆活動,還是經歷過一次特殊的、真正難忘的享受,見到蕭伯納和H. G.威爾斯這兩個真正頭腦敏銳的人物之間分歧深刻卻特別帶有騎士風度的精彩交鋒。威爾斯一絲不苟地堅信他那積極的理想主義,不知疲倦地建構他那關於人類未來的願景,而蕭伯納卻用越來越懷疑和諷刺的態度看待未來和當下的事物。他們以英國人特有的高貴方式將精神憤怒規範在修辭上最文雅的形式裏。而對歐洲的擔憂,促使他在從希特勒上臺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間的幾年裏多次旅行,甚至兩次跨越大西洋。穿越美國各地的演講旅行、應國際筆會邀請到南美洲參加大會,“對我來說,去強調超越國家和語言的精神上的團結,顯得從來沒有比現在更爲重要”。阿根廷和巴西給他留下了強烈印象,深感“人們對往昔歐洲的保存甚至要比歐洲人自己更精心。第一次世界大戰帶來的殘忍還沒有侵入這個民族的風習和精神當中”。可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也不意味着逃離了歐洲以及對歐洲的憂心。在1937年秋天茨威格回到維也納看望老母親,與奧地利作永遠的告別。1938年,奧地利淪陷,之後幾個月八十四歲的母親離世,茨威格的奧地利護照也作廢了。幸而有與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在災難之前的最後幾個月所度過的友好日子,能給人帶來無法可想的安慰和精神上的鼓舞。越來越多的猶太人被驅逐離開德國和奧地利,最令人悲哀的是,他們承受着在自身當中看不到意義和罪責。“幾百年以來,他們才又一次被迫形成一個自己早已感覺不到的共同體,這個被驅逐者的共同體,自從在埃及遭驅逐以來就反覆出現。”難道“也許這正是猶太文化的終極意義所在:通過他們神祕的長久存在,週而復始地重複約伯向上帝提出的那個永恆問題,以便它不會在人世中被完全忘掉(約伯的主旨問題:爲什麼虔敬而無辜的義人要遭罪?爲什麼上帝緘默不語?爲什麼上帝不主持正義?)” 1939年的夏天,離開倫敦,退居到巴斯的鄉下,開始寫作一部兩卷關於巴爾扎克及其作品的書。9月1號,茨威格來到巴斯的民政局登記結婚,卻因德國入侵了波蘭受到拖延,其後英國對德宣戰。又是戰爭,比地球上此前任何一場戰爭都更可怕、範圍更廣的戰爭。又一個時代結束了,一個新時代又開始了。悲哀和不幸,絕望和威脅。“我內心最深處的任務,四十年來我爲之付出全部信念力量的工作-歐洲的和平統一-全都成了泡影。比我自己的死亡更令我害怕的,是一切人針對一切人的戰爭,現在是第二次開始發生了。我的整個一生,都在充滿激情地致力於在人性上和精神上的團結一致,在這個最需要牢不可破的共同體的時刻,卻因爲這極度的排擠讓我感覺到如此無用和孤獨,這是我的生活中前所未有的。”

回憶錄《昨日的世界》是茨威格1941年遷居到巴西的彼得羅波利斯後寫作的,同年寫作的還有《象棋的故事》。1942年 《象棋的故事》出版,2月22日,茨威格與妻子洛特·阿爾特曼一起在彼得羅波利斯自殺身亡。茨威格遺言:

“我自願和清醒地同這個世界訣別。在這之前,我將完成這最後一項義務:向這個美麗的國家——巴西表示我衷心的感激。它對我是那樣善良,給予我的勞動那樣殷勤的關切,我日益深沉地愛上了這個國家。我自己的語言所通行的世界,對我說來業已淪亡。而我精神上的故鄉歐洲業已毀滅之後,我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從頭開始重建我的生活了。

年過花甲,要想再一次開始全新的生活,這需要一種非凡的力量,而我的力量在無家可歸的漫長流浪歲月中業已消耗殆盡。這樣,我認爲最好是及時地和以正當的態度來結束這個生命,結束這個認爲精神勞動一向是最純真的快樂、個人的自由是世上最寶貴的財富的生命。

我向我所有的朋友致意!願他們在漫長的黑夜之後還能見得到朝霞!而我,一個格外焦急不耐的人先他們而去了。”

1944年 《昨日的世界》纔出版。茨威格將《昨日的世界》的手稿贈送給華盛頓的國會圖書館,以此來表達和回報他的感激之情:在美國的公共圖書館中,他度過許多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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