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之家》: 斯皮爾伯格的媽媽纔是主角

欣賞這部被認爲是著名導演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半自傳電影前,覺得“造夢之家”這個片名翻譯得真好!那麼,看完電影呢?影片倒是結束在預示薩米無限接近夢想的當口,亦即讓他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大導演。然而,回顧整部電影我們會發現,從拿起錄影機拍攝玩具火車在軌道上相撞開始,到前去拜見大導演,影片雖沒少讓男主角薩米嘗試拍攝各種短片來顯示他作爲電影導演的天賦,但是,無論是所佔篇幅比還是人物的魅力,都是法貝爾曼太太、薩米的媽媽米琪佔了優。也就是說,被視作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半自傳作品的這部電影,在我看來更像是大導演致敬母親之作。當然,要“跟拍”薩米和米琪,鏡頭一定會帶到薩米的爸爸、米琪的丈夫法貝爾曼,鏡頭也一定會帶到薩米的弟弟妹妹們。通過這些鏡頭,我們看到法貝爾曼家的男女老少,真是各有各的追求,僅以法貝爾曼先生爲例,他絕頂聰明,執着於自己的事業之外,又寵妻寵孩子們,經由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濾鏡,法貝爾曼先生簡直就是男性中的模範——既然是一部表現法貝爾曼一家爲了各自的夢想勇往直前的故事,那麼,將這部電影的片名直譯成《法貝爾曼》,是否更切題?更何況,與薩米的導演夢相比,他媽媽米琪的人生,要瑰麗得多。

米琪·法貝爾曼,這位能彈一手好鋼琴的4個孩子的媽媽,因爲丈夫以自己的聰明才智爲家庭掙到了足夠的生活保障,她得以悠閒地做着家庭婦女,因而,她有閒情逸致傾聽薩米的心聲,她也有能力化解薩米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堆積在心頭的疑惑。可因此認定米琪已經放下了自我、全身心地服務於兒子薩米的導演夢,那就是我們在觀影的過程中過於粗心錯過了米琪的心事。如果仔細揣摩,我們會發現米琪在關心丈夫、關心孩子們的間隙常常會表現出若有所失的樣子,那是因爲米琪在爲自己那放不下情感,掙扎着。

《造夢之家》總片長151分鐘,情節推進到30分鐘的時候,法貝爾曼全家和法貝爾曼全家最好的朋友本尼正坐在法貝爾曼家的客廳裏,聽米琪彈奏鋼琴,一曲終了,一屋子的人異口同聲地鼓勵米琪去電臺表演,因爲,一個疏於練琴的家庭婦女,竟然能把貝多芬第一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彈得有模有樣。

剛入門的樂迷,通常認爲他的第五交響曲《命運》和以全世界皆知的《歡樂頌》結尾的第九交響曲最爲出色。愛貝多芬至深的樂迷,則最頂禮膜拜他的絃樂四重奏全集和鋼琴奏鳴曲全集。貝多芬一生創作了32首鋼琴奏鳴曲,《造夢之家》的女主角米琪在影片放映到30分鐘時彈奏的第一鋼琴奏鳴曲,從作品序號可以推測,這是貝多芬的早期作品,完成於1792年至1802年之間。在貝多芬之前,包括海頓、莫扎特在內的前輩作曲家通常把鋼琴奏鳴曲當做教材,變鋼琴奏鳴曲爲藝術表現的重要手段,濫觴於貝多芬。爲了讓鋼琴奏鳴曲“上得了廳堂”,貝多芬譜曲時擴大了鋼琴的演奏音域、增強了力度的對比,他將鋼琴奏鳴曲的表現力得以大大提升的同時,也對演奏者提出了更高的技巧要求。

可見,《造夢之家》讓米琪第一次在影片中展示其鋼琴演奏水平時,選擇讓她演奏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並非信手拈來,而是在看似不經意中告訴觀衆,爲了這個姓法貝爾曼的家庭,她放下了什麼。對米琪的捨棄,丈夫雖也心存感念,但與法貝爾曼家的好朋友本尼相比,他讚賞的目光裏少了一點惺惺相惜,缺了一點在貝多芬的音樂中心有靈犀的默契。

在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中看不見米琪依戀本尼的蛛絲馬跡,在米琪於郊遊時爲全家和本尼表演的那一段即興舞蹈裏依然體會不到舞蹈者被情感炙烤的苦惱,那是因爲米琪已將與本尼的感情深埋心底。假如不是法貝爾曼先生爲另謀高就不得不離開鳳凰城,假如不是法貝爾曼先生的新上司不欣賞他的老搭檔本尼迫使本尼不得不遠離法貝爾曼家,米琪也許就滿足於做本尼的靈魂伴侶了。跟隨丈夫來到加州後,再也不能常見本尼了,米琪怎麼辦?當電影放映到1小時48分鐘時,我們看到米琪久久端坐在鋼琴前,用薩蒂的《裸體舞者》第2號緩釋自己的思念。

薩蒂的《裸體舞者》,總共有三首,其中第1號最爲著名。一曲入耳,心中眼前一片茵夢湖,這是《裸體舞者》第1號的聽感。第二首呢?薩蒂受啓發於古希臘時期一種儀式中青年人舞蹈的這首作品,寫得“行行復行行”,再由電影中滿腹心事的米琪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慢慢彈着,聽得銀幕下的我們,真爲兩難中的米琪而憂心忡忡。

的確,是薩米在拍攝的短片時無意中窺破了媽媽米琪與本尼叔叔之間的感情,於是就有了一問:假如不是薩米鏡頭的無意記錄,米琪會不會將自己對本尼的感情隱藏到永遠?恐怕會的,所以躲進壁櫥裏看完薩米的無意記錄,米琪纔會痛哭流涕,米琪纔會哽咽着向薩米傾訴自己與本尼之間只是兩情相吸從未肌膚相親過,這種訴說,表述着她對婚姻的忠誠外,也將愛而不能的苦楚,吐露了出來。

寬厚仁義的家長法貝爾曼先生主導的家庭氣氛,就是看重每一個法貝爾曼的心願和夢想,所以,他會全力支持薩米的導演夢。當妻子的心聲被無意揭穿後,這位法貝爾曼先生雖然萬般不捨但以其一貫的爲人之道決定放手米琪,爲此,他淚流滿面地勸說不理解媽媽的兒女們讓媽媽去尋找真愛。

不少《造夢之家》的觀衆指摘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怎麼就這樣將也許是他母親的真實往事放大到銀幕上!但在著名導演看來,在他追逐導演夢的那段日子裏,幫助媽媽衝破世俗陋見勇敢地去追求真愛,纔是法貝爾曼家完成的頭等大事,所以,151分鐘的《造夢之家》把更多的戲份給了米琪,片名也直截了當地叫了《法貝爾曼》——成爲大導演的夢想固然高遠,一個普通女性對幸福生活的嚮往,更彌足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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