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时间

想我五、六岁时,觉得十二、三岁的已进入大人的世界;十七、八岁便是真正的大人;年轻人的称呼到二十九岁截止,上了三字头便已太熟,不配赖在年轻人的世界;三十岁以后,便不再细分,反正都是中老年。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了三十六、七岁上,还不觉自己已长大,也不想混入那个复杂油腻的世界,仍当自己是半个少女,尽愿做想做之事,说想说之话,为想为之人。除了看到自己已满八岁的女儿,方才记起自己进入儿时那个中老年的意象已快十年了。

长大并不代表圆熟。这也许既是讽刺也是惊喜。

想五、六岁的我,甚至十五、六岁的我,二十五、六岁的我都有一个同样的“以为”:以为人只要到了三十多岁,世界便停止转动,一切便固守原地,生活便犹经塑形,剩下的日子不过日日的重复,顶多再系统内升升级,换个图样是不再可能了。

总觉得自己可把握的时间不多,因此,并没有信心把握自己的人生。何况,三十以后,混得个没意趣的成人世界,比之青春,不过行将就木,还有什么可把握的呢!

带着这样矛盾的轻慢与敬畏,既毫不安分又服服帖帖地过了前三十年。不安分的只有想法,行为都是服帖顺从的,有过抗争,却因为担心三十岁行将到来,争来了也嫌晚,便把心灰掉了。

“出名要趁早!”张爱玲的劝叹一直深为我所共鸣。我的青春与她一样着急,焦虑,她具体如何作想我不知道,我是担心自己三十岁以后对生活只剩敷衍,也是对三十岁之后的生活不作向往。

而不知从三十岁之后的何时开始,竟突然茅塞顿开,算人生九十岁,尚余近三分之二,有的是时间慢慢做想做之事,慢慢变成自己更向往的样子。

反正还有一辈子,急什么!

有了这个观念,一切不可能都不复存在,我就如解除了全身的绑缚,忍不住要对着余生大施拳脚。

他人读曾国藩,往往感叹于其“拙”、“硬”,我也肯定是震动的,反思的,受鼓舞和激励的。但我心里又另有一层欣慰,便是他人生中两个“后知后觉”似的转折:

一次是七考县试而不第,却突然在二十三岁那年“祖坟开岔”,命运之路从此转向,之后一路飞扬;另一个是从江西奔丧回到老家荷叶镇后,在“愧悔憧扰”与“愧恨交集”的极端痛苦中闭关反思,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获得了“大悔大悟”。

岁月从不急于结果,时间可以成为一个人最大的倚仗。

晚年,曾国藩总结自己的人生体会时曾说,人的一生,就如同一个果子成熟的过程。不能着急,也不可懈怠。人的努力与天的栽培,会让一棵树静静长高,也会让一个人慢慢成熟:“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

勿忘勿助,即是信任时间。生命的困顿,终能化作舒缓——只要不提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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