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學札記7:詩歌中的戲劇化是怎樣產生的

關鍵詞:主觀、客觀、第二自我、行動、內心獨白


  戲劇性與戲劇化應該是兩個概念。

  戲劇由情節和衝突構成,有一個主觀行動,或意志、慾望來驅動情節發展,行動有其對立面。

  可見,戲劇裏面有兩個核心要素:主觀性和行動化。

  這裏不討論有故事情節的敘事詩,非敘事詩依然可以戲劇化。戲劇化就是依據戲劇的核心功能,使不是戲劇,不存在故事情節的意象事物出現了與戲劇相同的核心建構。

  要讓詩出現戲劇化(不是戲劇性),這裏面有個要求,就是敘述的“客觀”。作者的主觀情緒、意志要完全退出,只留下詩中的“第二自我”,因爲戲劇化的同義語是:“客觀的”。

  剛纔還說戲劇需有“主觀性”要素,怎麼又說要“客觀”?

  所謂“主觀”是詩歌本文內的主觀,不是本文作者的主觀;所謂“客觀”是隱去了作者的主觀,將本文內的“主觀”作爲客觀角色進行表演。

  因爲戲劇化裏面的意象事物等於都是演員,該首詩歌就是舞臺,作爲敘述者,通常最好完全隱身,至少也是將自己作爲演員置身於舞臺,成爲作者的“第二自我”,是特殊化了的自我。作者的第一自我不能再進行干預,如同演員作爲生活中的真實個人與舞臺角色沒有關係。但是演員表演的角色在舞臺上又是有自己的意志的,所以他又是有主觀性的,是特殊化後的主觀。

  《樹的雄辯》(洛夫)

  仰着臉的

  一株高昂的麪包樹

  以寬厚的葉子

  以濃蔭

  以雲的詭辯,星的閃爍

  以一種把鳥語逼成蟬嘶的

  手勢

  面對夏末的驟雨

  激辯不休

  突然從地層深處響起

  一陣嘩嘩的掌聲

  當我雙手捧起一把落葉

  至於結論

  無人知曉除了秋風……

  詩中,麪包樹、驟雨都相當於角色。有行動,有衝突——麪包樹對驟雨激辯不休,而且一次次展現以怎樣的方式,戲劇化明顯。詩中最後突然冒出敘述者“我”,但“我”在這裏只是個角色,沒有評論,沒有抒懷,連結論“我”也不知道,除了秋風……,所以“我”無損詩中的戲劇化。

  我們會發現,詩歌中的戲劇化突出表現在現代抒情詩當中。因爲抒情詩來源於心中情感的噴涌,內心活動的泉流亢奮地流動,相當於一種行動,於是外化於詩中事物和意象的運動。並且,如果將意象事物場景化會增強戲劇化效果。

  《犀牛走動》(南野)

  太陽曾經咆哮,雷電曾經哭泣

  終於嚎叫出聲的灰鱷

  已被流水衝動

  而獨角的犀牛緩緩走動,如沉默的巨石

  沒有一步踏入虛空

  犀牛不是一動不動

  犀牛不是在動物園裏

  犀牛已滾過泥漿

  犀牛的獨角不是作爲觀賞

  一隻烏鴉和它的聰慧跳躍在犀牛堅實

  如大地的背上

  犀牛無聲地緩緩走動

  犀牛滿懷希望,像一隻手掌

  犀牛自信是自由自在的

  犀牛走動在無限舒張的人類的心境

  這片原野上,不出聲的犀牛無敵

  這首詩也給人以戲劇化的感覺。我認爲原因在於敘述者頻繁地強調犀牛的行動或情狀,這是敘述者的內心情感的在犀牛身上激烈流動,彷彿在進行內心獨白。可以說,內心獨白都具有戲劇化傾向,所有的獨白都有一個虛擬的對話者,獨白是激烈的心理運動,虛擬的對話者就是行動的對立面。敘述者強調:犀牛不是一動不動/不是在動物園裏/犀牛已滾過泥漿/獨角不是作爲觀賞/犀牛自信是自由自在的,放佛都是在激動地申辯於某個對立的聽者,這也導致隱含着“衝突”的效果。

  犀牛是獨角的,讓人想起獨角戲。《犀牛走動》此詩用於說明詩中的戲劇化有一定典型性和象徵意味,說明戲劇化不一定需要設立兩個對立的意象事物來實現,內心獨白式的特殊主觀性的客觀敘述,能夠產生內在戲劇化效果。

  綜論之,詩歌中的戲劇化是將意象事物轉化爲舞臺角色,並展現“角色”在阻力下的行動。它通常是抒情的,但又是剋制了本文作者的意志干預的,因爲它旨在呈現,而非宣泄。它的敘述相當於本文作者將自己角色化,是特殊主觀的客觀表演。

  2018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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