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后记:走过《尖沙咀以东》

7月1号开始在简书公开连载小说《尖沙咀以东》,11月30号贴出了结局篇,用了整整五个月时间,终于连载完了。

01

在预告篇中说有“二十五章,七万字”,边修改边连载,最后变成了三十八章十四万字,所以这五个月的连载过程并不是把已写好的内容往上一贴就是了,而是贴出一章之后,接著再修改下一章。

一开始我自己也不知道最终会有多少字数,但我晓得没有十万字就达不到出版要求,我已写好的七万字只相当于一个故事提纲,只是故事梗概和式样,最后具体写成什么样子我也没底,所以我说,我怕自己像乡下裁缝师傅改裤一样,最后收不了场。

还好,写成了,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也一语成谶,成了一条乡村风格的西式短裤,明明是都市题材,却穿插了许多乡土内容。

从七万字到十四万字,多了哪些内容?

首先,故事的时间长度没变,主要写1999年至2013年的两个七年。后来发现,其实写了三个七年,还有一个结婚后在深圳打麻将的七年,我自己没留意。

我把内容加寛了,原先的内容完全没有捞刀河,修改的时候,感情就很自然地带著笔往捞刀河写,写完之后,又担心内容很沉闷,而且明明写香港现代都市,怎么又乡土乡愁起来了?连我家大叔,这个和文学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也说我写跑题了。

写到第七章《回到捞刀河》这一章时,都没有人看了,我家大叔马上把这个发现告诉我了:

“你的连载越来越没人看了,到时只剩我和红豆(两个读者了)。”

还有,小说初稿原本没有成语这个人,提也没提,后来写进去了,这和写捞刀河一样,是感情自然流淌的结果。家乡和初恋,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提起笔的时候,它就自然涌过来了,那又何必故意不写,故意隐藏呢?可能一辈子就只有这一次写的机会。

写到这里,被家里的人和琐事打断了,接著该说什么?

02

原本行距文化要名贵的考拉熊就《尖东》写一篇访谈录的,他把要访谈的提纲都发给我了,我想我照他的问题直接回答,再写一些自己想说的内容不就可以了吗?

当然,让考拉熊访谈我可以增加我的知名度和可爱度,考拉熊拥有一大帮九十后粉丝,而且他的形象年轻可爱,这方面我也想到了,但是,我想还是算了,还是我直接答题省事,可以减轻考拉熊的写作负担。

以下是考拉要问的问题和我的答案,现在我开始想像年轻可爱的考拉熊正坐在我对面。

1·考拉熊问:我知道姑姑是用手机打字写作,利用了碎片时间完成小说,很辛苦。有一种观点是「生活的琐碎会摧毁创作的欲望」,是有一定道理的,为什么在姑姑这里却完全不灵了呢?

考拉熊的这个问题也可以改换成:

有一种观点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平淡的生活会磨损一切激情,最后导致离婚,为什么在姑姑这里却完全不灵了呢?

答案是,因为责任和承诺,为了信守诺言。

1月份答应程欣写时,我当时还是家庭主妇,4月份我就去上班了,成了全职人士,香港的工作工时都很长,平时上班很忙碌,所以我只能在周末写。如我开头说过,五个月的连载中增加了七万字的内容,都是后来在周末写的。

平时工作很忙,惟有在周末抓紧时间写。

平日上班我五点半起床,而周末放假我就四点起床写作,顺利的时候一天能写(或修改)七、八千字,不顺利的时候,写几个周末也不满意。感觉是写得很累,身体疲累。

10月份写到第三十二章时,接下来的周末写作被事情打断了。有个朋友几次催我去深圳寄东西给他,寄一件女装外套和一个女装手袋,催得很急,我猜想是他帮女朋友买的生日礼物,结果那个周末去深圳帮他寄东西就没写;

接著的周末,又有朋友访港,又停了一个周末。

接下来的周末想接著写,就感觉困难了,感觉自己好像从小说的人物角色里出来了,进不去了,对女主的性格情绪完全找不到感觉了,所以就《难产》了,后来勉强写了一篇《中年残局》,有敏感的读者马上感觉“出戏了”。没办法,业余写作者用业余时间写作就是这样子的,不能跟著情绪连贯地写,中间被打断久了,就会“出戏”。

接下来的几章感觉都不顺,都和自己赌气想不写了。后来还是坚持写完了,有一章写了三个版本,第三个版本其实也不满意,感觉勉强,但想算了吧,过得去就算了,以后时间充裕了还有机会改。

关于写作,许多人迷信“灵感”和“创作激情”,这和在婚姻中迷信“爱情”和“激情”一样;单靠“爱情”无法驱动一生之久的婚姻,单靠“灵感”和“创作激情”也无法写完长篇小说,还要靠毅力和意志,以及勤奋刻苦。

我坚持写完了,是因为我和出版社有合约在身,我答应了别人的;并不是因为写作的激情把我燃烧得非写不可。

还有,有读者在看,在喊加油,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动力,我在此再次谢谢鼓励我的读者,真的谢谢你!比如,我先生就留意到红豆一直在评论区留言。

顺著考拉的问题,扯远一点吧。如果写作和工作(或者家庭生活)发生了冲突,两者只能二选一,毫不犹豫地,我觉得应该放弃写作。写作只关系到自己一个人的事,而工作或家庭生活,却关系到一家人。如果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旁有配偶,怎可以为了写作的爱好而逃避生活的责任呢?我想这是不应该有任何挣扎和犹疑的。

写作是一种个人爱好,它并不受年龄限制,现在没条件写,要上班,或全职妈妈要照顾孩子、料理家务,那就暂时把写作的事放一边,以后有条件了再写。

为了写作把工作辞了,那就更大错特错,我认为。

2.考拉熊问:姑姑的《尖沙咀以东》避免了「奢华格调」,着笔于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史,您在创作时没有想过把马格丽的经历塑造得更富戏剧性,更跌宕起伏吗?

这个问题我可以答得深入一点,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耐性,尽量简短吧。

“更戏剧性,更跌宕起伏”?当然可以。一位读者发简信留言对我写的情节表示极其失望,他说这些素材给我写真是糟踏,至少错过了两次以上精彩的机会。一次是和戴维斯先生共晋晚餐之后,怎么吃完饭就分手了?为什么不让女主坚持送他回酒店房间,然后……

我说戴维斯先生年龄那么大了,怎么可以?而且他是一位绅士。

“那么安德烈呢?”他说,“我觉得你的第20章里,你不该躲避安德烈,你应该返回香港,去机场接他,然后一起过最温馨浪漫的圣诞节,体验人生最美的爱情!  要是我会这样写下去。”(完全原文引用)

我想别的作者都会“往下写”,这是正常的写法,我没有“往下写”。“往下写”容易写,更对读者胃口;但我想尝试“往上写”。

整部小说,我写了男性和爱情,但我没有描写性,不是我羞于写,而是我觉得性爱的写作门槛很低,几乎人人都有性生活性体验,我还写干什么?在简书里我看到年轻大学生写性爱,五、六十岁的大叔也乐此不疲,还需要姑姑写吗?

女主在酒店邂逅了几位男性,戴维斯先生,苏格兰先生,来自荷兰的Mr Duqua,他们都是慷慨、仁慈、温柔的老年男人,我真是厌倦(或者说厌恶)老把有权势或富有的男人描写成一律的龌龊、下流、好色,难道现在的现实生活中真的到处充斥这种下流好色的老男人吗?中国就没有绅士吗?但我想告诉读者,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男人,就是我小说中出现的中老年男性,这世界上还有正派、慷慨、慈爱的男人,至少我遇见过不少。

富有年老的男人和弱势女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一种用色相交换金钱的关系,还有仁慈施予和慷慨帮助的美好模式。戴维斯先生他只是想以缔结婚姻关系的方式帮助改变女主的生活处境,并不是打算娶她,但许多读者误读了(我让读者误读了)。

3.考拉熊问:马格丽的青春时代在外人看来或许是「聪明」的,光鲜,潇洒,因为喜欢跳舞而尽情跳舞。而在后来她变得越来越「笨拙」,甚至难堪。如果可以这样说:年轻时她浅薄但快乐,后来她成熟却忧郁。哪一种才是更幸福的呢?

哪一种更幸福?

以下是一位简友发来的简信:

「美丽、大学时代喜欢跳舞、非常浪漫的玛格丽特,迫于方方面面的压力,压抑了多年,总该有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美与浪漫吧。也不让众多追随,喜爱玛格丽特的人的失望,否则就这样的一直沉默下去,与高调的出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与观众的心里期待有距离。哈哈供参考吧。」

读者想看到什么样的玛格丽特,我其实心里有数,读者的胃口我也了解,但我心里有自己暗藏的想法,所以,我照著自己的审美趣味写下去,我容让玛格丽特被生活推残得越来越黯淡和不堪,被生活辗压得毫无光彩,变得卑微,甚至破碎。

人人都希望尽享荣华富贵,女主心里一定希望深圳的优渥生活在香港继续延伸下去,住进浅水湾的豪宅,天天和贵妇朋友去中环叹下午茶,shopping,然后再遇上一个法国留学回来的小鲜肉,和他婚外情,背著大卫偷情,这样安排马格丽在香港的生活不挺好吗?

但生命的真相是,受苦于人有益,苦难是上天给人最好的礼物,蓖麻籽若不被辗压,就不会有蓖麻油;种子若不被埋在泥土中腐烂,就不能发芽。上天要让马格丽成为玛格丽特,不是换一张身份证、改个名字就可以了,所有生活的磨难都不是要摧毁她,这是上天的成全。玛格丽特被上天苦待了吗?不,她是被恩宠的,一切的苦难都是要打碎她生命里面骄傲和虚荣的东西,要将她里面的生命力压榨出来,如果她明白,她就不会怨天尤人;如果我们明白,我们就不会为她可惜。

4.考拉熊问:《尖沙咀以东》里,好像大家都在忍耐,马格丽在很多年后也理解了香港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源,这是在香港生活焦虑的体现吗?

这是现代都市生活人的生活现状,对吗?香港,北京,上海,深圳,大多数人都在咬著牙生活,房贷、子女教育、职场竞争……我写对了吗?

5.考拉熊问:姑姑喜欢香港吗?

今天早上刚刚和大叔讨论过卖掉房子移民的可行性呢。

6.考拉熊问:这本小说拥有一个温馨的结尾,但我在读者评论里看到了质疑,认为马格丽突然原谅了之前还在计划圣诞节搬出去的大卫。想问姑姑支持马格丽的做法吗?

故事的结局让许多作者大失所望。这个结局初稿就是这样的,整篇小说改动最少的就是故事结局篇。

除了女主又和大卫拖手一起了,其实还有以下几种可作为小说结局:

1·辞职回到捞刀河,又和成语一起了。(可以安排成语离婚嘛)

2·2013年戴维斯先生不是去世了吗?,举目无亲的他留下一份遗嘱,让女主继承她一切遗产。女主辞职带著儿子去澳洲继承遗产了,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3·安德烈回来香港了,小卡不是已长大了吗?女主和安德烈登上了飞往苏黎世的飞机,从飞机上俯瞰香港,女主在心里说:再见,香港!

这三种结局估计都比安排女主和大卫一起更受读者欢迎。

但三个结局其实都在说同一个故事:女主离婚后找到另一个更好的男人,找到新出路。

我不想让“”另一个男人”成为女主生命的出路,我尝试写另一种出路:悔改,接受救赎,寛恕,最后达至和好,家庭重建。-只是写这条路径时我写得有些生硬和节奏太快,因为写作时间关系,还有写作技术的问题。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小说,而且我离开文字写作太久了。

我也犹疑过这种情节发展、这种和好结局在现实中是否行得通。正巧最近和大叔在上一个「启发婚姻」课程,而10月27日星期六那天的课程题目是「寛恕的力量」,课程中一对姓袁的夫妇上台讲他们的婚姻经历,居然和我写的小说里的女主和大卫的婚姻故事惊人相似。

袁姓夫妇相识于1987年,1990年结婚,婚后七年生了三个孩子;2003年先生外遇,2005年分居,2006年正式离婚。离婚后袁先生和第三者同居,几年后,太太有家事要远赴加拿大,要袁先生回港照顾孩子,袁先生回港,每个星期要送儿子去教会。2012年,袁先生问前妻:可以原谅我吗?可以重新开始吗?前妻说:既然上帝都寛恕你,我也寛恕你。

所以那天晚上袁先生夫妇就作了那堂婚姻课程的主讲嘉宾。这个插曲,让我下决心把结局写成这样子。寛恕与和好是可行的,最好的出路不在远方,不是另一段爱情,而是在自己心里。


我为什么会写这部小说,在写这部小说时我心里在想什么?整篇小说的起始,都缘于某天晚上我写的第一句话:

“1992年夏天,我以全班倒数第一名的成绩大学毕业了。”因为篇幅缘故,今天暂不说这部小说的起缘,暂说到这里,写太多了。

最后要谢谢陪我写作的读者,名字我不一一呈列,都在我心里。感谢简书这个平台,让我有机会呈现自己的文字,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正巧在简书被世代看见,被庆余欣赏,被欣之助督促,被中信出版主编李静媛老师签约,在我毫无出书欲望的情形之下,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写了十四万字。

写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写得好不好我自己就不作评判了,再丑再笨的孩子,背后都有一位茹苦含辛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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