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李鴻章是晚晴一位傳奇人物,也是對晚晴政治有清醒認識的一位政治家。一生髮跡始於曾國藩幕府。雖然文正公壓了他九年,但也是爲他日後的發展打下了堅實了基礎。不僅在學問上更是在心性上磨鍊了他。離開幕府創辦淮軍是他一生的轉折,這之後平定“洪楊之亂”,剿滅捻軍,再到辦洋務建立北洋水師,晚清歷史上一樁樁、一件件重要事情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一人之安危跟這個老大帝國息息相關。但是他也有着自己洞見,他深知心心念唸的這些何嘗不是“紙糊的繁華”,他也不過是一個裱糊匠而已。他苦心經營的這一切不過鏡中花水中月,來一場暴風雨一切成空。紙糊的江山經不起風雨的洗禮,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他一人力量實在有限。


少荃早已不是年輕時候的李鴻章,那時的他吟誦着“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何等的盛氣凌人氣吞萬里。這時的他洗盡鉛華,對整個國家有深刻的洞察。果然暴風雨很快來臨,甲午一役,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他一生心血盡付東流。滿洲政府逼着他去談判,政府和國人都對他寄予厚望。其實已經是城下之盟有何可談?所謂“弱國無外交”,強國之間的談判外交就是實力,而強國和弱國之間的談判,實力就是外交。戰場上輸掉的,指望他一個垂垂老者在談判桌上再爭回來,豈不是笑話。

日本要價本來是三億兩白銀,因爲李鴻章在日本遇刺,日本迫於輿論壓力和各國干涉,不得已才減去一億兩。這一億兩的差額真是李鴻章用命換來的。當時只要稍稍偏一點李鴻章就要長眠於異鄉。可是,當他回國舉國皆罵其爲賣國賊,當局也樂觀其成總要有人來背黑鍋。從此,他不再過問政治,向慈禧請命遊歷歐洲。在德國跟“鐵血宰相”俾斯麥有過交流,不知此時的李公作何感想。


他千方百計地想躲避,想遠離政治,戊戌變法,他冷眼旁觀,可是庚子國變,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甲午戰後的馬關還只是城下之盟,今天要去談的卻已成“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之局,他也已是油盡燈枯,再沒有氣力去跟洋人爭吵,臨行前去了他親密戰友有李鴻章的“錢袋子”之稱的盛宣懷處,做了他們此生最後一次交流,談的內容現在已無從知曉,不過他跟盛坦言“和議成我必死”。


李鴻章知道此次外方的要價比甲午定然高許多,而且面對各方壓力也更大,他需要背的黑鍋也更重,可是他的身體離大去之期不遠矣。這時他再也沒有了“一萬年來誰著史”的豪氣,有的只是“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果然談判期間他就大口吐血,辛丑和約簽訂不久便溘然長逝。身感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梁啓超也親自爲他撰寫傳記。


臨終前他還給慈禧上了最後一道奏疏,這篇奏疏讀來令人動容。他是那個時代的見證,他和滿清都已遠去,可是他的歷史和他對歷史的思考,我們不應該遺忘。這也是寫作此篇追憶李公之初衷,特將李公之政治遺囑跟他的一首七律絕筆附於後。



李鴻章遺囑(1901年)

  奏爲臣病垂危,自知不起,口占遺疏,仰求聖鑑事:竊臣體氣素健,向能耐勞,服官四十餘年,未嘗因病請假。前在馬關受傷,流血過久,遂成眩暈。去夏冒暑北上,復患泄瀉,元氣大傷。入都後,又以事機不順,朝夕焦思,往往徹夜不眠,胃納日減,觸發舊疾,時作時止。迭蒙聖慈垂詢,特賞假期,慰諭周詳,感激涕零。和約幸得竣事,俄約仍無定期。上貽宵旰之憂,是臣未終心事,每一念及,憂灼五中。本月十九夜忽咯血碗餘,數日之間,遂至沉篤,羣醫束手,知難久延。謹口占遺疏授臣子經述恭校寫成,固封以俟。

伏念臣受知最早,蒙恩最深,每念時局艱危,不敢自稱衰病,惟冀稍延餘息,重睹中興。齎志以終,歿身難暝。現值京師初復,鑾輅未歸,和議新成,東事尚棘。根本至計,處處可虞。竊念多難興邦,殷憂啓聖。優讀迭次諭旨,舉行新政,力圖自強。慶親王等皆臣久經共事之人,此次復同更患難,定能一心協力,翼贊計謨,臣在九原,庶無遺憾。至臣子孫,皆受國厚恩,惟有勖其守身讀書,勉圖報效。屬纊在即,瞻望無時,長辭聖明,無任依戀之至。謹叩謝天恩,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鑑。謹奏。

李鴻章遺詩

1901年,李鴻章在“老來失計親虎豹”的悲憤中病逝。他死時“雙目猶炯炯不瞑”。彌留之際,老淚縱橫,留下遺詩: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內塵氛猶未靖,諸君莫做等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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