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是一個只有十來萬人的小城，兩條不寬的河流在城中交合，沿河兩岸是些餐飲鋪子、茶館、服裝店，算是一個繁華些的商業街。
範小花就在下河街街尾的服裝店打工，三個營業員再加一個老闆娘兼收銀員，四個人就撐起了這家店。
店裏提供午餐，每天老闆娘的母親會準點送飯過來，範小花她們就在當街邊樹下搭起簡易摺疊桌，再擺上幾個高腳塑料凳，拼拼湊湊就能對付一頓。
第二天，範小花剛坐下，飯還沒有喂到嘴裏，範玉花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範小花，聽你表哥說，昨晚你飯都沒吃都跑了......”
“媽，我的事我自己曉得，你你莫操那麼多心。”
範小花一聽範玉花的語氣，默然將手機緊緊捂住，站起身，快走幾步，找個揹人的角落。
“你呀你，我都不曉得咋個說你了！都二三十歲的人，咋一點事都不懂事呢？你還洋盤呢，把人家張老師一頓臭罵！你說人家哪裏不好了？要錢有錢，要長相有長相，你有啥子臉罵人家？人家哪點說的不對？花兒哎，你都那麼大了，等哪天我腿一蹬，你看哪個還管你！”
範玉花囉裏囉嗦的好一頓訓，範小花靜靜地聽着。
微風輕起，夾雜着河裏的腥氣，絲絲掠過鼻尖，範小花擡起手將落在頭上桂花彈到地上，嗅一嗅，還殘留着淡淡的花香。
殘花敗柳麼？
呵呵。
“媽，我該去吃飯去了。”範小花打斷意猶未盡的範玉花。
“你看你，都給我氣糊塗了！差點就搞忘了，你弟娃兒說沒得錢了，喊你給他打點。”範玉花自然的吩咐。
“我身上只有580塊錢，他要好多？”
範小花心中有些不快，以前他小，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着，她也不好意思不給。再後來，要的多了，範小花時不時會教育一頓，他就不怎麼敢直接張口。這倒好，沒錢了，往家裏打個電話，範玉花自然會給範小花下聖旨，既能要到錢，還省得一頓說。
“那你給他500嘛。”
“我不吃飯嗎？”
範小花輕聲嘀咕一句，這下可把範玉花的話匣子再次打開了。
“你看你說的啥話！你弟娃兒還小，又掙不到啥錢，你讓到他點，再說你們店裏不管飯的嘛！”
“一個男娃兒手裏缺錢不好過，再說手頭沒得錢，咋個好好耍女朋友？”
範小花越聽越氣，弟弟範小龍，也快二十歲的男人了，早就不上學了，天天在社會上混，也不曉得自己掙錢，沒錢了，就往家裏伸手，最後還不是她範小花背鍋！
一個月累死累活，除了房租吃飯穿衣，其餘全填了這個窟窿，以前範小花和李斌兩口子就沒少爲這事吵架。
同樣是親生的，兒子就該被慣？
範小花想起前幾年過年，她從廣東打工回來，拖着揣滿了給範玉花、範小龍、奶奶和後爸的禮物的箱子，累的“吭哧吭哧”的喘個不停，範玉花也不說搭把手，一句話不說，臉一邁，跟路過的擺龍門陣去了，把範小花一個人晾在院壩裏。
沒過幾分鐘，弟弟範小龍接茬到了，人還在百十米開外，範玉花就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接過他手中不大的揹包。“幺兒，吃飯沒得？走累了哇？快坐着看會電視，媽給煮麪條去，再打兩個雞蛋。”
範小花全程靜靜地看着，本來火熱的心瞬間涼了大半截。哪怕你說一句不鹹不淡的話，問一下也好啊？難道我就不是親生的？
或許，在他們的眼裏，女兒遲早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對她再好，還不是別人屋裏的人！
“行，我給他打500。”
範小花一咬牙應承下來，不應也不行，否則範玉花能說到她懷疑人生。
“莫得下回了，我也要過日子。”
“我曉得說他，那麼大個人了，我一天天操不完的心，等他結婚，讓他婆娘管他去。這回，就當是媽借你的，以後有了就你。”範玉花語氣慢慢地軟下來。“對咯，下個禮拜天，你弟娃兒帶着女朋友回來，你回來不？”
“哦，曉得了。到時候再......”
範小花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一聽電話被掛斷，她反倒長長鬆了一口氣。
風吹落的桂花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黃燦燦的，小汽車從路上跑過，激起一陣花香。範小花拿着手機背對着桂花樹，比起剪刀手，輕輕擠出一絲笑容，咔嚓，給自己來一個美美的自拍。再配上一張滿地桂花的圖片，發個說說，本想說點什麼，想了許久，範小花直接在圖片上方打了一串省略號。
下班給弟弟範小龍打完錢，就收到扣款通知，看到50.05的餘額，範小花心中一揪：加上包包裏的30塊錢，這80.05就是她接下來十幾天早飯和晚飯錢了。還好，大姨媽上半個月已經來了，不然買姨媽巾都得借錢。
緊接着，就是一條QQ好友申請驗證消息彈了出來，暱稱：布衣青衫，驗證消息：花兒，我是張老師，昨天你沒吃完飯就走了，啥時候空？哥請你吃飯！
範小花想着那個肥頭大耳的模樣，果斷拒絕。
沒過一會，電話響起來，是本市的陌生的號碼。
“喂，花兒。我張老師，你咋拒絕我的好友申請呢？”
隔着電話，範小花都能想象電話那頭的樣子，“張老師，我們不合適哈。祝你找到更好的。”
“花兒，有啥合適不合適的嘛！先......”
範小花掛斷電話，將號碼拉入黑名單。雙手揣進褲兜，轉身走出銀行，一步一步往出租房走去。
路旁公交車站一對高中生模樣的情侶，女孩子正親暱的依偎在男孩子的懷裏，順從的任由男孩子撫摸着那柔長的秀髮，渾然不顧周圍異樣的目光。
範小花有點羨慕，羨慕他們年輕，羨慕他們擁有愛情，羨慕他們不顧一切的勇敢......
被生活生生按在泥地裏捶打過的她，感覺一切的美好都是那樣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