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場逃亡(六)

範小花第二次遇見黑褲大叔的那個週日,她擺完攤回到出租屋的時候,李倩已經打包完了所有東西,準備搬走。

她知道,李倩一定會搬走,或早或遲,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範小花和李倩樓上樓下“吭哧,吭哧”地搬着東西,接她的男人坐在寶馬車裏,緊鎖着眉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悶煙。

李倩輕輕地抱了抱範小花,沒說一句話,拎着小包,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兩人還沒來得及揮手作別,男人一腳油門,裹着漫天飛塵跑遠了。

“嫁個寶馬男,這是李倩曾經的夢想,如今得償所願,她應該很高興吧!”範小花心中想着。

很快,範小花又迎來了新的室友。

一個青澀的女孩子,姓趙,從成都來西城實習,在一中代課,教語文。因爲受不了學校宿舍的艱苦條件,自己出來租房。

範小花很羨慕這種有知識、有文化的女孩子,也羨慕早九晚六、週末雙休的工作。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範小花想着,“哪裏像在服裝店,一個月才休一天半,要回趟範家坪,還得攢兩個月的假!”

不過,有些東西是羨慕不來的,範小花歸結於命。蛇有蛇命,鼠有鼠道,自己只有地裏刨食的命!

天氣越來越來冷,範小花前些天剛進了些新產品:冬天穿的棉襪、女士打底褲、棉拖鞋還有小情侶喜歡的毛絨玩具等等。這一來,將兜裏的錢花了個一乾二淨,全指着早些賣出去,好回本。

這天,範小花剛剛擺好攤,便遇見一對逛街的小情侶看上她剛入手的毛絨玩具。

“老公,我喜歡那個皮卡丘!”女孩子忸怩着說道。

“你喜歡就好。”看得出來男孩子很寵溺她,微笑着拍拍女孩子的頭,一扭頭,冷臉對蹲坐着的範小花喊道:“大姐,這個皮卡丘多少錢?”

“長沒長眼睛啊?叫誰大姐呢!”範小花很不爽,不過也只能心中懟一句,僵着臉回道:“小號15,中號30,大號80。”

“行,拿個大號。”男孩子爽快地掏出一百塊遞給範小花,順手接過半米多高的皮卡丘。男人嘛,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一定很大方,畢竟誰願意跟個斤斤計較的人卿卿我我呢。

“快跑,城管來了!”

範小花正要找零時,步行街頭也不知誰吆喝了一嗓子。夜市擺攤的男人女人們捲起包袱,撒丫子就跑,裹起一陣陣寒風,就像跑慢了便要上斷頭臺一樣。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西城就提出了創建“文明城市”的口號,對於影響市容市貌的行爲要嚴打,像他們這樣隨意擺攤的,輕者沒收,重者罰款。

範小花們活學活用“敵進我退”的游擊戰精神,城管來了就跑,城管走了他們就回來。

當然,被抓住了,就只有自認倒黴。

範小花麻利的將一衆貨物往大口袋裏一塞,夾起板凳就要跑。哪知,買皮卡丘的男孩子伸手拉住範小花厚厚的棉衣袖子,“你還沒有找零錢!”

“這火燒眉毛的時候!”範小花心中焦急。

範小花眼看着藏青色的制服越來越近,“帥哥,等會嘛!等城管走了,我給你,優惠你十塊”,口中說着,拔腳就準備跑。男孩子一聽,手中反倒一緊,“啥子哦!豁人嗦?等你一跑,那我哪裏找你去!”

“帥哥,你放心嘛!我肯定給你。”範小花用力,想將袖子扯出來。

“不行,先找錢!”男孩子斬釘截鐵道。

話音剛落,三個藏青制服的男人圍了上來。當先那小頭頭模樣的男人一腳踏在範小花裝貨物的口袋上,如炸雷般的聲音響起:“跑?往哪裏?好不容易抓到你一回!”

這一聲爆呵,嚇得剛纔還氣勢洶洶的男孩一個哆嗦,拉着早已花容失色的女孩子快步跑開,零錢也顧不上要了。

範小花心中嘆氣一口,低聲道:“各位大哥,我第一天......”

“你豁鬼嘛!”話還未說完就被頭頭打斷,鄙夷地看一眼範小花,“你們這些龜兒子,我還不曉得?個個逮到就裝!”

“今天逮到你,你第一天來;明天逮到他,他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我還不曉得,你們這些龜兒子,富得流油。”

“東西收了!”

“罰款1000!”

“龜兒子,在我市大力創建文明城市的時候,給我上眼藥!不給你們弄疼,下回還不得反了天!”

範小花低着頭,眼淚花兒在眼眶裏打轉轉。一想到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積蓄都搭在這堆貨裏了,再罰款1000,我去薅樹葉子給你們嗎?不由得,鼻子一抽,忍住淚水,低聲下氣地陪笑:“大哥,我確實第一次來,不曉得你們的規矩。以後打死也不敢了!我堅決支持西城建設文明城市!”

“啥?你說啥?我們的規矩?”頭頭一臉看鄉下人的神情,大聲招呼着手下,“是法律,曉不曉得?法不容情!收!”

範小花雙手緊緊拽住口袋,這要是被收走了,幾個月白乾不說,服裝店掙的工資也進去了。

不過,範小花一個女人哪能是兩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的對手,一使勁,範小花“噗通”被拽倒在地。

“鬆手!”頭頭吆喝着。

“不鬆!”範小花就像一個潑婦一樣,將身子壓在口袋上,寸土不讓。“我鬆了,你讓我喝西北風嗎?”

“你喝西北風?那就不是我職責範圍內的事了。”頭頭瞪着眼睛說道。

正當雙方相持不下的時候,範小花遇見了最不想遇見的人。肥頭大耳的張老師,裹在蓬鬆的羽絨服裏顯得更加臃腫,滿臉通紅,跟表哥范進勾肩搭背的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二哥嗎?這麼晚了還在值班嗦?”張老師一巴掌拍在頭頭的肩上,嘴裏含混的說道。

“龜兒子!又灌了好多貓尿水水哦?”頭頭瞥一眼張老師,問道。

“跟朋友喝了兩口。”張老師多少有些怵從小蠻橫的二哥,一時,酒醒了一半,拿眼一掃,“咦!這不是花兒嗎?”言罷蹲下身來,細細打量,“還真是!”

“二哥,花兒咋了?”張老師站起身來,攀附在頭頭肩上,橫向發育過多的體形簡直能分那頭頭一個半。

“嚴打期間,隨意擺攤!還屢教不改,反了天了他們。”頭頭恨恨道。

“我還以爲是啥子大事哦!”張老師恍然。

“你以爲事小哦?創建文明城市出了問題,你二哥我烏紗帽不保!”頭頭道。

“二哥,這個,不是情況不一樣嘛!”

張老師拍拍頭頭肩膀,然後附耳低聲跟頭頭說着什麼。說些啥誰也沒聽見,只見頭頭時不時掃一眼範小花,盯一眼范進,末了意味深長的對着範小花點點頭。

“算你小子幹了一回正經事!”頭頭照着張老師背上一拳,恨鐵不成鋼般道。接着轉過頭來,“行了,行了,你一個女娃兒,又是頭一回!罰50,要是再被逮着,可就沒得這麼輕鬆了!”

範小花如蒙大赦,只得如數繳納罰款,心中更加好奇張老師跟頭頭說了啥。怎麼就這樣放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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