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會犯錯,但避免犯錯本身也是一種錯誤

1986年4月,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因操作不當發生爆炸,產生了相當於400顆原子彈的輻射量。導致27萬人患上癌症,9.3萬人死亡,核輻射可能會持續幾個甚至幾十個世紀,是歷史上最嚴重的核電事故。

2019年,美國HBO電視臺根據紀實文學和解密資料,把這場事故進行改編,搬上熒幕,出品了5集迷你短劇《切爾諾貝利》,讓我們有機會重新審視這場歷史上最嚴重的技術失誤的細節。

這是一場由失誤導致的災難。而從最初的操作失誤到對失誤的反應,都體現着人類對錯誤的最本能反應——否認。從核電站的總工程師到廠長,再到政府,第一反應都是否認。他們從最初的不相信自己的失誤,到隱瞞自己的失誤,說這只是普通火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們不疏散羣衆,反而派憲兵隊封鎖城市。他們甚至切斷電話線,封鎖消息,堵住“悠悠之口”。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犯錯讓人感到泄氣、尷尬、焦慮,我們迫切想要“正確”,渴望“正確”帶來的愉悅感。因此不管犯了什麼錯,我們要麼死不認錯,要麼厚着臉皮辯解,要麼把錯誤推到別人身上。如何正確面對失誤,是我們處理與自我的關係、與他人的關係的基礎。

《失誤:爲什麼我們總愛犯錯》正是一本講述“錯誤”的書,它不是教我們如何避免犯錯,而是從哲學、心理學、認知科學、經濟學等角度,探討了人類關於犯錯的三個終極問題:我們容易在什麼時候犯什麼樣的錯誤;爲何人類無法克服犯錯帶來的負面情緒;如何正確看待錯誤。

一、我們爲什麼會犯錯?

我們犯錯的原因有很多,《失誤》中歸納爲:感官的失誤,大腦的編造、判斷失誤,社會壓力與同類原則(從衆),以及不確定帶來的恐懼。其中最常見的是被自己的感覺所騙,即感官的失誤。

我們常常用視野做類比。形容掌握真理的人爲“有遠見”,形容無知的人是“睜眼瞎”。我們相信眼見爲實,也相信我們的其他感官。我們把大腦內的觀點當作事實。

可我們的感官會欺騙我們。擡頭久望星空,我們會覺得斗轉星移。站在堅實的大地上,我們會覺得如此平坦和靜止。但我們都知道,事實不是這樣:地球是轉動的。

《切爾諾貝利》中副總工程師的判斷失誤則更像是不確定帶來的恐懼。

我們在認知上有一個偏見——更容易相信,而不是懷疑。因爲相信是一種確定感,而確定感又帶來了安全感。我們不喜歡懷疑,因爲害怕懷疑時的痛苦,那種心裏沒底的感覺會讓我們陷入過於博大又開放的模糊世界中。

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喜歡確定感,因爲雖然確定感可能導致危機,但那些危機畢竟很抽象,遠沒有懷疑的危險來得那麼直接、實在、令人恐慌。


二、我們爲什麼難以接受自己的錯誤?

“反應堆堆芯不存在了,它已經爆炸了,反應堆堆芯爆炸了。”

“他嚇壞了,把他帶走。”

“反應堆蓋炸開了,煙囪在燃燒,我親眼看見的。”

“你神志不清了,石墨核反應堆芯是不會爆炸的,你說的根本不可能,反應堆芯不會爆炸的,只能是控制箱爆炸。”

《切爾諾貝利》中,工程師向副總工程師彙報反應堆堆芯爆炸了,副總工程師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就這樣,他錯過了第一次糾正自己錯誤的機會。即使後來第二個工程師也回來告訴他反應堆堆芯爆炸了,他依然不相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人類爲什麼會本能地反駁自己做錯了呢?

《失誤》中是這樣解釋的:

由於沒把錯誤當作內在特徵來感受、記憶、追蹤、珍藏,所以每每犯了錯,我們總覺得錯誤是從局外蹦進來的,是來自外界的。然而,事實剛好相反。歸根結底,錯誤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我們對錯誤有本能的排斥,因爲我們會不禁自問“我當時到底在想些什麼?”“我怎麼會那麼做?”,這是對自己的質疑,對自己的否認。“錯誤”意味着我們原本深信不疑的東西只是一念空想而已,這簡直如一記當頭棒喝。

我們面臨的不再是知識危機,而是身份危機。


三、我們應該如何擁抱錯誤?

錯誤是能斬草除根的,還是無法避免的?

有趣的是,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如果想要剷除錯誤,你從根本上就得認定錯誤無可避免。

本傑明•富蘭克林曾認爲錯誤是“頭腦創造的純粹而簡單的產物,是靈魂能自由舒展的地方”。我們可以犯錯。世間萬物中,唯有我們人類可以不怕犯錯地孕育奇思妙想,可以黃粱一夢,可以天馬行空,可以相信天方夜譚。

我們不是機器人,面對自己的錯誤時不會自我毀滅。相反,我們會從錯誤中汲取經驗,重新塑造自我。認識到“自己會犯錯”這一事實可以讓我們“兼聽則明”。

我們一旦認定自己是對的,就會縮小關注範圍,只留意那些支持我們觀點的細節,或者乾脆就堵上耳朵,拒絕聆聽。

當我們認識到自己可能犯了錯的時候,我們更容易聽取他人的意見。

就像《切爾諾貝利》中的副總工程師,他不相信大錯已鑄成,不斷爲自己找理由。即使親眼看見,他依然不接受。是水箱炸了,控制箱炸了,怎麼可能是反應堆堆芯炸了?他用儀表測量,顯示只有3.6倫琴,並以3.6倫琴的數據進行上報。可儀表上限就是3.6倫琴,不代表輻射量就是3.6倫琴。

他認定自己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於是堵上耳朵,否認任何說自己錯了的言論,只選擇性地接收自己願意相信的。如果他能認識到自己可能犯了錯,就會更容易聽取別人的意見。

《失誤:爲什麼我們總愛犯錯》的作者凱瑟琳•舒爾茨是一名記者,她贏得了第100屆普利策特稿獎,作品還廣泛刊登於《紐約時報雜誌》、《滾石》、《國家》、《外交政策》、《赫芬頓郵報》以及其他平臺。

她在TED進行過關於犯錯的演講,演講中她提到了一個醫療事故。病人從麻醉中醒來,發現動過手術的腿是沒有問題的好腿。醫院負責人在聲明中稱:

For whatever reason, the surgeon simply felt that he was on the correct side of the patient.

無論如何,這位外科醫生感覺他站在了病人正確的一側。

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力,總認爲自己“站在正確的一邊”是很危險的思想。

因爲如果我們總是正確的,爲什麼還有人和我們持不同意見?

第一種常見思維是:他不同意我的說法,是他無知。如果能把我的知識分享給他,他就會贊同我。

而如果持異見者和我們掌握同樣的信息量時,我們便有了一個定論:他們是白癡。

如果這些人與我們掌握相同的信息量,並且是個聰明人,我們便會有第三個結論:他們知道真相,卻爲了自己的利益曲解真相。

我們的自以爲是讓我們對錯誤沒有防範,讓我們互相仇視。

生命的神奇之處,不在於你懂得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而是去理解你不懂之處。

如果你真的想找到想象的力量,就需要離開自我感覺良好的舒適圈。承認錯誤,擁抱“我錯故我在”的人性本質,發自心底地說一聲: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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