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

歡迎光臨我的博客 己羊的夢


我坐在公交車上,靠着窗戶,人不多,但空氣很悶熱,陽光透過玻璃,鋪在身上,烤得人生疼。我打開窗戶,讓風進來,然而風也不過是熱浪。人們昏昏欲睡,幾個年輕人還打起呼嚕,司機爲了配合這氛圍,將車行駛得異常緩慢。

我身旁站了個女人,體態臃腫,一身沒過腰際的碎花連衣裙,裙子緊繃在身上,露出的大腿脂肪堆積在一起,坑坑窪窪。她背向我,低頭在看手機,不時傳來聒噪的音樂。我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感到一陣眩暈。

睜不開眼,我便將頭靠在玻璃上。

我曬得發昏,卻坐起來,把手伸到女人的大腿上,像是陷進一堆棉花。女人沒有反應,胸前的噪音還響個不停。但我身前的男人卻看見了,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有些驚訝,但並不稀奇,或許他以爲我們是情侶,只是在做一個尋常不過的遊戲。公車上其他人顯然不會注意到我這細微的舉動,他們正忙着與睏意鬥爭。

於是我加大力度,捏了一下她的大腿。觸感並不很好,像在捏注水的肉。身前的男人似乎確定心中所想,便不再關注我。女人感受到異樣,回過頭,皺起眉頭看我,擡起腿,想從我手中掙脫。

我沒讓她得逞,反而更用力的去抓,她的腿上有了幾道紅印,她知道輕微的反抗起不了作用,便向前走去,用力將大腿抽離我手心。沒什麼用,我將手指陷進她脂肪,攥在一起,除非她願意捨棄點皮肉。

不知是恐懼還是捏痛了她,她開始尖叫,尖銳的聲音劃破沉悶的空氣,公雞報曉一般,所有人都被這刺耳的聲音驚醒過來。

我身前的男人一下站了起來,他眼神中沒了驚訝,我猜他知曉了我們並非情侶,但那眼神是什麼情緒呢?憤怒?痛苦?膽顫?或是根本沒有情緒,他只是望向我,什麼也沒想。

女生叫喊聲更大了,我並沒有更用力,可能她看到叫喊起了效果,提醒周圍這裏正有人受到侵犯,便更不留餘力。她沒察覺到,我並未因她的叫聲而鬆開一些,反而我有些興奮,抓得更用力了。

我期待人們將我包圍,用手指指我,嘴裏說出骯髒的語言,噴到我臉上。面前這個男人,眼中只剩下憤怒,抽出他的拳頭,照我臉上狠狠來上一拳,把我打得鼻青臉腫,人們將口水吐在我臉上,腥臭的口水,順着我的臉滑下去。

什麼也沒發生,人們並不想圍過來,他們反而全跑去圍住司機。我盯着身前的男人,盼望他伸出拳頭。他什麼也沒做,依然只是望着我,眼神中到底是什麼情緒,他離開座位,卻遠離了我,站在遠處繼續盯着這裏。

我看着這個女人,我不知道她怎麼想,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失望,並明白周圍人全靠不住,只能憑藉自己的力量掙脫,我也希望她會這樣做。可她卻沒再反抗,任憑我攥着她的腿,只用她刺耳的嗓音,一遍遍提醒着並不想多管閒事的人們。

或許到站了,也可能司機被圍得迷失方向,車陡然停止,相擁的人不自主地向前涌去。門開了,人們四散而逃,互相拉扯着從車門跑出去。我身前的男人沒走,他還在望着我,他的眼神現在明顯是變了,像是猶豫。究竟是向前來,還是隨人羣離開。我心裏有所希冀,我希望他眼神能堅毅些,衝向我。於是我更加用力,我感覺到指尖陷進她的脂肪,紅色的液體侵染了我的手指。他還沒做好決定,眼神更加不確定。

我大失所望,女人也沒了力氣,有氣無力的垂着她的腦袋。我感到索然無味,便鬆開了手。男人此時卻下定決心一般,向我走來,憤怒充斥了他的眼睛。走到我面前便站住,我期許的一拳終究沒有落下來。

女人得到解脫,夾着她的包匆匆逃走。這時,司機從駕駛座跳出來,衝向我,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一拳便結實地落在我臉上,鼻血留了出來,可能牙齒也被打掉一顆。司機趁我還未迴應,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從座上拉下來,又一腳將我踹到在地,膝蓋頂着我的腰,將我按在地上。他回頭衝着男人大喊,讓他快報警。男人沒聽他的,終於鼓足勇氣般,走到我面前,用了司機十倍力量,狠狠得踢到我襠下,我的腹部一陣絞痛。我本應會感到興奮,但卻只覺得無聊。

從車下又衝上來一羣人,我一一辨別他們的臉,幾張熟悉的面孔,我曉得他們有幾個是剛纔趁亂跑下車的人,便更覺失了興趣。我沒了反抗能力,我也壓根沒想反抗,可他們卻突然有了力氣,一腳一腳踢在我身上,幾腳還踹在頭上。我輕蔑的衝他們笑着,可能因爲我臉上沾滿了血,有些嚇人,我面前的幾人竟然向後退了一步,而後更用力的踩踏我的臉和身子。

男人終於釋放了自己,他被憤怒灼燒,並將憤怒全部發泄在我身上。我理解他其實並不是因我而憤怒,而是因爲自己,只不過現在只有我一個理所應當的發泄點,便將情緒全部發泄在我身上。其他人也同他這樣,但並沒有他這樣強烈。

我沒什麼難過,也不憤怒,我早就盼望着這樣了,然而這一幕對我來說有些遲了,我便感到無聊,每一腳,每一拳落在身上,我會更加疼痛,卻也只是疼痛而已,我感受不同的腳踹到我相同的傷口上。我只盼着這一切快點結束,並希望有人報警。

窗外那個女人並沒有走開,她也發泄般得望着我,我倒希望她也能過來對我揮上幾拳,便可以抵消我對她犯下的過錯。她並沒有這個膽量上前,只是觀望着這裏,並將手機貼在耳朵上。我猜到她是在報警,反而該感謝她了。

這時我身上的人沒了力氣,一個氣喘吁吁的人說,放開他吧,再打要出事了。我覺得好笑,無非是你們累了,卻說我承受不住,我現在還可以站起來,拍拍屁股離開這裏。但我並不想這麼做,他們圍攻我我倒覺得無所謂,只是我現在感到了無聊,只想快點結束,而我一旦站起來,這些人就會發現,他們其實並沒有把我怎麼樣,憤怒會立馬佔據他們原本理智的頭腦,我可不想繼續將時間浪費在這裏。

其他人紛紛向後退了一步,以此表示他們真的是累了。但那個男人不累,他的憤怒並不會因爲這句話平息,但他也似乎被這句話威懾到了,便只顧踹我的屁股,一遍又一遍,甚至當有人架着胳膊將他拽走時,他還嚷嚷着要將我這個變態揍死。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我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可能女人根本沒有報警,她只是在向她男朋友哭訴,而她男友也只能沒用地安慰她。沒人想到報警這事,我便不得不吐掉嘴裏的血痰,含糊的問他們有人報警嗎,我的牙齒的確被踹掉幾顆。他們覺得奇怪,並面面相覷,有幾個人責怪我不該說話,又上來踹了我幾腳。我難道因爲被他們揍了一頓,便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有幾個人同時撥通了警察的電話,含糊不清的向警察報道他們理解的情況。甚至有人都不知道我爲什麼被揍,只說我犯了法,其實我也不清楚我犯了什麼法,但他們說我犯了我就犯了吧,我不想再爭辯了,現在我已經喪失了說話的權利,不想連休息的權利也放棄了。

又是漫長的等待,圍着我的人聊開了天,他們開始論功行賞,我打量着這些人,才發現司機並不在裏面,他可能覺得自己不用插手這事兒了,便回到崗位。由此,司機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起來。理所應當,這裏功勞最大的便數之前坐在我身前的男人了。理所應當並非我說的,而是衆星捧月般得出的結論。他們紛紛向他表示祝賀,而他也對他們表示感謝,並發表獲獎感言。

“當時我坐在他身前,一眼就看到他圖謀不軌,於是我就盯着他盼他趕緊收手,然而他禽獸的本質並沒有因爲我的仁慈而消失,反而變本加厲,更用力的把手探進那個女人的裙子裏。這時我想,如果現在大家圍上去,那女孩就不會遭受他的毒手了,可是我卻發現,大家全部衝下了車,只留我自己和這個變態對峙。”他用目光掃着剛纔下車的幾個人,表示自己是在批評他們。“幸而,我理智的分析對策,並沒有魯莽的衝上去。最終,我覺得此時不應再保持理智了,就衝上去將他放倒在地,這個強壯的男人,放到他還真不容易。然後你們就衝上來幫我制服了他。”人們被他的義憤填膺感動,我很想聽聽他究竟是怎樣把我放倒的,人羣中顯然也有人與我同樣的想法,便小心地問他。他馬上回瞪了那人一眼,含糊地說,自己是趁我放鬆得時候,一把撲上來,將我壓倒在地。人們又一次被他英勇的行爲感動,甚至有人說自己回去要將他的英勇事蹟登報報道。我現在想知道在他的故事裏,司機去哪了,或許這個人對他的英勇事蹟並沒有什麼幫助,便被省略了。

終於聽到了警笛的聲音,警察驅散了人羣,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看我並沒有反抗的意思,就扶住我的胳膊,將我帶到警車上,隨行的有那個女人,身前的男人,還有司機。

我們首先去了醫院,醫生說我沒什麼事,只是有點皮外傷,就讓我洗了洗,給我開了副跌打藥,就讓我離開了。

現在我們站在警局裏,一張大的辦公桌前,警察靠在椅背上,將腿搭在桌子上,上下疊在一起,空調開得很低,我看得到從空調中吹出的白霧,身上的汗被寒氣驅趕回身體。女人在哭,她從進來後一直在哭,似乎這裏又將她忘記的事重現在她眼前,她沉重的胳膊不時抹着眼淚,我甚至覺得她可能都擡不動她的胳膊。警察也被這哭聲搞得有些煩,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女人這裏是他辦公的區域,她再這樣哭啼不會有好果子吃。女人便只好盡力剋制自己的哭啼,小聲抽泣着。

“說說吧,怎麼回事。”

我是不可能說的,我只想這事兒趕緊結束,無所謂結果是什麼,我已經喪失了所有興趣。司機也並不發表他的看法,他帶了頂帽子,帽檐很寬,他矮小的身體似乎是要全部縮進帽子裏。我身前的男人,卻似乎早就在等待這個時刻了,便上前把剛纔在車上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故事的版本里依然沒有司機,司機卻也並不反駁。我現在所有的興趣都在司機的那頂帽子上,我想象着如果是我戴上那頂帽子會什麼效果。警察便問司機和女人,情況是否屬實。女人只管抽泣,分不出精神回答警察問題,司機則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警察便問我目的是什麼。

我說是因爲車上太悶熱,曬得我發昏。

那這麼說便是司機的過錯了。

司機把頭低下了。

我說不是,但是我也沒什麼錯,這裏面錯誤最大的便是這個女人和男人,我當時被太陽曬得頭暈,這女人的噪音在我身前一直響個不停,我想睡覺,腦子卻一直在嗡嗡,我忍受不了,便想提醒這位女性,她龐大的身軀在我面前堆成一座山,我不知道怎樣喊她,也不想站起來,我怕我站起來會暈倒,就用手捏住她的大腿。噪音停止了,卻並未安靜下來,她的嗓音比噪音更難以忍受,到這兒我認爲都是這女人的錯。而後我看到這個男人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的正義感,看到他的憤怒,便等待着英雄救美,雖然她並不美,但終究她還是個女人,我等待他上前,將這女人奪走,可他沒什麼反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便覺得無味,鬆開了手。所以,錯誤應該由男人和女人共同承擔。

我覺得我的邏輯沒什麼問題,女人這時停止抽泣,並搖頭提醒警察這不是真的。男人突然拍了下桌子,把靠在椅背上的警察嚇了一跳,他怒氣衝衝得指着我,並說,是因爲他的出手,才制止了我下流猥瑣的行爲。我的動作的確有些下流,但並不猥瑣,我並沒想猥褻這個女人,而且也並不是他我才停下動作。但我並不想爭辯什麼,可能的話,我一句話也不想說。

警察問女人是男人所講得那樣嗎,女人點點頭,但很茫然,我猜她不清楚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她腦子裏,故事已經完全變成男人所講得那樣。

男人這時有些洋洋得意,他輕蔑的看着我。警察似乎做了決定,要宣判我的罪行。我想趕緊結束這一切,便也並沒什麼爭議。

這時司機卻說話了,這是他來警局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幽幽得從帽檐下鑽了出來。他指着我:“這小夥子可能沒在說謊。”

警察顯得有些煩躁,看來他也像我一樣,想趕緊結束這場無聊的審訊。男人則有點驚訝,也有些憤怒。

“這女的,噪音的確大,我開車,吵死了。然後我聽到她叫,後面一堆人圍住我,七嘴八舌,不知道說的啥。我打開車門,他們都跑了,我回身,這男人,在一邊站。女人哭,他坐在椅子上,啥都沒幹,眼睛到處亂看,我三步跑過去,揍了他一拳,把他拽倒在地,並給他兩腳。那男的湊上來和我一起,剛纔下車的幾個人也圍過來。然後,我就走了。”

事情開始向我有利的方向發展了,警察皺起了眉頭,他覺得司機多此一舉。我也是。男人泄了氣,有些失望,錘頭喪氣。女人又在搖頭,看來她真的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

我現在只想快點結束。

“警察先生,剛纔那番話只是司機一家之言。剛纔我回想了一下當時事情發生的每個細節,現在我徹底得弄清楚了這件事,其實我是起了猥褻之意,便摸了這位女士的大腿,而且還想繼續向上摸,可是沒有得逞,是這位先生即使制止了我,他說的每句話都確切屬實,的確是他救了這位小姐,而司機,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現在四人都驚訝得望着我,但馬上,又都變得不同了。警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女人則憤怒地望向我;男人得意洋洋地看着司機,嘴裏不住得嘟囔着什麼;而司機,變得又沒了什麼情緒。

警察宣佈這件事情已經清楚了,便讓那三人離開了,並將我羈押在看守所。

一個月後,我又坐在公交車上,悶熱的空氣讓我覺得昏昏欲睡。我旁邊站了一個男人,身前的噪音令人煩躁。

二零一九年六月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