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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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

我踏着積雪,前方無盡的黑夜,寒冷侵蝕着我,我不曉得該去哪個方向。我迷路了。

從我身旁路過一個男人,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聽得到黑夜裏,他哼哧喘着粗氣的聲音。他飛快從我身邊路過,沒有停留。

我喊他,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卻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他停下,似乎轉過身。

我要去哪。

他繼續喘着粗氣,鼻子透出鄙夷的聲音。

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我又獨自站在冬夜裏,不知方向。

我向前走去,積雪化成水滲進鞋裏,冰冷包裹着我的腳。空氣幹得發硬,我的鼻子裏一陣刺痛。

走了多久?有了路,鄉間的泥土小路,鬆鬆軟軟,我的鞋上沾滿泥漿。

有了燈光,黃色的燈光,幽幽地亮着。

木門阻擋我的腳步,我敲門,厚重的門,陳舊的聲音。

沒人理我,裏面咔嚓咔嚓響着嚼骨頭的聲音。

屋裏暖烘烘的熱氣讓我更加寒冷,我加大力度,用力敲門。

咔嚓咔嚓。

木門上飛下的木屑,迷亂我的眼睛。

我走到窗前,一個老人,坐在桌前,吃着雞蛋。

他把雞蛋砸在桌子上,用手掌壓着它滾了滾,沒有剝殼,便直接放進嘴裏。

咔嚓咔嚓。

我的嘴現在很痛,雞蛋殼插進我的口腔內膜,我的牙齒開始流血。

我用手指敲打窗戶,同時看着老人的反應。

他聽到了,嚼雞蛋的聲音頓了一下,便繼續起來。

我開始用拳頭砸窗戶,咚咚咚,玻璃震得哐哐響。

他繼續吃着盆裏的雞蛋,眼看雞蛋就要見底。

我停下來,無力地垂着手臂。

他轉過臉來,咧開嘴衝我笑,嘴脣上沾滿蛋殼。

門開了。

我坐在火爐前,火焰烤得我的臉生疼,我聽着咔嚓咔嚓的聲音,總覺得是在聽嚼骨頭的聲音。老人不回頭看我,依然在嚼着雞蛋。

我感到疲倦,睏意席捲而來,我的眼皮睜不開了,火光保留我最後的清醒,繼而也焚燒殆盡,我聽着骨頭斷裂的聲音,坐在地上睡着了。

夢裏,我站在雪地中,沒有方向。

走來一人,看不清他的臉,飛快從我身邊路過。

我向他問路,他只留給我一個鄙夷的笑容。

我來到一間屋前,敲打着門,裏面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

我驚醒,老人還在嚼着雞蛋。

我感覺到很餓,幾天未食的感覺。

我坐到老人對面,從盆裏拿出一個雞蛋,磕在桌上,開始剝皮。

老人握住我的手,瞪着我,不讓我繼續剝。他拾起我剝落的蛋皮,放進自己嘴裏。我聽到蛋殼被他牙齒碾成粉末的聲音。

我餓的難以忍受,卻仍然不想吃蛋殼。

老人從我的手中奪去雞蛋,放進嘴裏,我看到碎裂的蛋殼在他嘴裏翻滾。

看起來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我又拿起一個雞蛋,放進嘴裏,小心咬下去,我聽到蛋殼在嘴裏崩裂的聲音,我的牙齒陷進蛋殼中,接觸到柔軟的蛋清,濃香在我嘴中炸開,柔軟開始鋪滿,碎裂的蛋殼扎進我的上腔,我感到痛,卻不難忍受。慢慢,蛋殼被我咬成粉末,我感覺到血從牙齒間流了出來。

老人看着我又咧開了嘴。

門外響起敲門聲。輕輕地。

我沒理會,只覺得肚子裏依然空無一物,不停從盆裏撿出雞蛋放進嘴裏。

敲門聲加大了,變成了砸門。

咔嚓咔嚓。

敲門聲停止了。

敲窗戶的聲音。

窗戶上貼着一張臉。

我的臉。

我突然特別想笑。

便衝着窗戶咧開嘴,嘴脣上沾滿了蛋殼。

回家

父親要我把奶奶送回老家,他說了一句在老家等我,便開車先離開了。怎麼走呢?我只有一輛自行車,便只好騎自行車載她。

她的家在幾百公里之外,在我印象中,卻沒那麼遠。我總覺得我騎一會兒就能到。

奶奶坐在後座上,摟着我的腰,我感覺我在搭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笑聲傳進耳朵裏,如沐春風。

她其實病重了,想回家看看,我知道。

可爲什麼要我騎車帶她呢?

還好陰天,並無太陽,風迎面吹來,略有些爽快。

是一個下坡,有點遠,我便沒有蹬,順着坡滑下去了。

似乎快要到了。

又變成了上坡。

坡上幾個熟人在做遊戲?還是在幹活?反正他們在聊天。

不知道是我的熟人還是奶奶的熟人,他們衝我們打招呼。

我們很欣喜,這便是要到家了吧。

我們繼續向前走去。

我騎不動了,便下來推車。

奶奶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我繼續向前走着,終於看到了熟悉的房子。

我走到院子裏,父親問我奶奶呢。

我說,她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性慾

女人走來問我父親。父親說老家後院沒人居住,女人說她們要建學校。我不信,便去查看。

我家院子外,荒草叢生,一片開闊的地方。我聽到院子裏有聲音,便趴在牆上向裏看。

有一頭牛,拴在牛棚裏,我未記得我家有一個牛棚。牛悠閒地吃着草,旁邊一箇中年男人站在那裏看它吃草。

又進來一頭牛,一個人牽着它。它似乎並不是來吃草的。

它想要交配,它用嘴巴蹭另一隻的屁股。另一隻似乎並不太有興趣,還在悶頭吃着草。

後面那隻牛爬到了前面那隻的身上,我很驚訝,前面那隻牛還在吃草,並沒覺得有什麼異常。兩個人有說有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一個人拴着一直鬣狗走進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栓了個這個,我只覺得有些危險。果然,鬣狗呲着牙,瞪着眼,嘴裏流着口水,眼睛直盯着前面那兩隻正在交配的傢伙。

忽然,鬣狗向我奔來,那人似乎並沒有牽住它,它奔到牆根,跳起來要咬我。我嚇得翻了過去,還好,牆夠高,它夠不到我。

又來了一隻狗,和鬣狗形成了對峙。

我突然想做愛,就去找小賣部的老闆娘。

老闆娘三十多歲,穿了一條裙子。我說我想和你做愛。

我們便來到了車裏,關上車門,我覺得空間有點狹小,卻不阻礙我們做愛。

老闆娘屁股很翹,也很主動。

我卻不記得她長什麼模樣了。

我回到院子前,那裏面什麼都沒有了,空蕩蕩的。

我去跟那個女人說,我們家後院的確沒人住,你可以建學校。

我又想和這個女人做愛了。

半夜鞦韆

半夜,我坐在鞦韆上,鞦韆靠着湖邊。

我身邊還有一個鞦韆,空的,我覺得孤單,就搖晃它。

身後青蛙鳴叫,夜晚的風有些涼爽。

我喜歡獨自一人,深夜坐在鞦韆上,便沒有孩子與我爭搶,沒有大人的爭執。

鞦韆就在我家樓下,我家裏沒人,只我自己。

我在北京三年,在這棟房子裏住了三年。原本我有一個女朋友,後來女朋友不見了;我還有一個室友,室友也搬走了,只有我自己。

我便喜歡夜晚坐在鞦韆上,搖晃鞦韆,我便不覺得孤單。

走來一個孩子,坐在我身邊。

你怎麼不回家。

孩子的腳夠不到地,祈求我幫他搖晃鞦韆。

你怎麼不回家。

孩子站起來,走進水裏。

你怎麼不回家。

我這不是回家了嗎。

我搖晃着空的鞦韆。

我後悔自己放孩子回家了,現在我又只一個人了。

女朋友來了,坐在我身邊。

你去哪了。

女朋友搖晃着鞦韆,擡頭望着星星。

今晚並沒有星星。

你去哪了。

女朋友衝着我微笑,像第一次見到我一樣羞澀。

你去哪了。

女朋友走了,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我搖晃着空的鞦韆。

我有些後悔放她離開了,現在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從樓上走下一個男人,坐在我身邊。

是我自己。

他搖晃着鞦韆。

你該回家了。他說。

我沒有理他,盪鞦韆。

你該回家了。

我不想回去。

你該回家了。

我便站起來,回家去了。

二零一九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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