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結婚十五年

題記: 她努力地擦煤氣爐的竈面和鋼架,廚房朝西,夕陽像精力充沛的年輕人般肆虐,照得她的眼睛有點睜不開。無論她怎麼努力地去擦,噴上去污劑,那油漬像螞蝗趴在白嫩的大腿上一般,死活蹭不掉。有心無力,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1

週日的下午,她如每一個其他週日一般,穿上圍裙,戴起手套,從廚房開始進行大掃除。

潔白的大理石地面每一個死角都不放過,一根很細的頭髮也像鍼芒插在心上,必須撿起來處理掉。她喜歡蹲在地上,用不大的抹佈一個角落接着一個角落地清理,或者因爲沒有受過任何家務訓練,這是她結婚十五年來自己總結出來的擦地板方法。這種笨方法很符合她的性格,從來不奢望有什麼捷徑,不過擦地板這件事,好像也是因爲受到刺激才增加了頻率。 

地板總算擦完了,陽光下反射着光,她站起來伸展腰骨,對着反射出來的晶瑩,小有滿足感。

全屋地板都擦完了,正準備向廚房進軍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他說週日下午出差回家,可手機一直沒響過,門鎖更沒有轉動。

脫掉手套,忍不住給他打個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人接,會不會在高速上他不想接電話?她握着手機沉默了一下,決定繼續再打,這次他接了。

“老公你在哪?不是下午回來嗎?”

“簡芝你的幻想症又犯了嗎?我們已經分居三個月了。你去臥室看看,哪裏還有我的東西?”

她像個機器人一般,乖乖地走進臥室,牀頭櫃上兩人的合影還在,那是十五年前的新婚照,穿着紅彤彤的中式禮服,兩人在假裝親吻。衣帽間裏全是她自己的衣服,一件男裝都沒有。

“簡芝你面對現實吧。我們不可能了,我也不會搬回去。看在我們曾經相愛一場的面上,你放我走吧。”

“嚴風你聽我說,不管你曾經做了什麼,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回來,回到這個家。”她的目光順着牀爬上了牆,牆上有一幅更大的婚紗照,那是西式的婚紗,十五年後,白色有點暗淡,就像平淡如水的生活。

“我不會回去了。還有,沒什麼事不要給我打電話,有事發短信。”

“嚴風......”

電話裏只有嘟嘟嘟嘟的聲音。

看來嚴風今天不會回來了。晚飯也不用做了,那就繼續清潔廚房吧。

她努力地擦煤氣爐的竈面和鋼架,廚房朝西,夕陽像精力充沛的年輕人般肆虐,照得她的眼睛有點睜不開。無論她怎麼努力地去擦,噴上去污劑,那油漬像螞蝗趴在白嫩的大腿上一般,死活蹭不掉。有心無力,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嚴風比簡芝早一年進的公司。這家全球五百強的美資公司裏基本上都是年輕的未婚男女。美資公司的公司文化很隨和,寬鬆,老闆沒有拿腔拿調,同事們也相處愉快。中午一起出去吃飯,一路走一路聊一路笑,下班後時不時約在一起唱歌,打球和泡吧。

簡芝進公司的時候,嚴風正暗戀着公司裏的一個女孩王伊,簡芝也剛嫁與相戀多年的初戀男友大力。王伊性格大大咧咧,很快就跟簡芝打成一片,成爲好友。

中秋的時候,簡芝邀請嚴風和王伊到家裏做客,他們一起到,一個晚上眼神都交織在一起。嚴風喜歡王伊對簡芝來說不是祕密,但她清楚王伊還沒有想好,一直把嚴風當作是藍顏知己。

“說吧,你和嚴風走到哪一步了?”簡芝說要和王伊吹吹風,找了個理由把她叫出來,兩人拿着紅酒杯,站在陽臺上,看着對面的居民樓。初秋時分,南方的夜沒有冰冷,一點寒意爲大地帶來了溫柔的愛撫。

“我不知道簡芝。我們,可能要陷入愛河了。”王伊側過臉來看着簡芝,黑夜裏亮晶晶的眸子寫滿了羞澀。“可是我很迷茫,英國讀研的簽證剛剛下來,我還沒同他說,也不敢同他說。嚴風他正直,踏實,善良,滿足了我對男友的要求。但如果我們現在開始,馬上就要分別,是不是太殘酷了?”王伊咕嚕喝下一大口紅酒。

簡芝按下她的酒杯:“伊伊,告訴你一個小祕密。”簡芝擡起頭看着夜空,好像那裏有答案:“大力是我的初戀,但不是我的至愛。心裏一直藏着一個人,默默地喜歡,但是他有家室,那是沒有結果的愛,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大力,去追求所謂的幸福。那個人給我的感覺是靈魂伴侶,而大力,是生活中的伴侶吧。可結婚這半年來,其實我並不開心。大力變了,變懶,變大男子主義,變得我都不認識。”

王伊瞪大眼睛看着簡芝,好像她在說別人的故事。

“伊伊,告訴你這些,是想說愛情同婚姻不是一回事。再好的男人,結了婚都可能會變的。享受當下愛的感覺,鬼知道以後會怎樣。”簡芝舉起紅酒杯,碰了碰王伊的杯子。

”鐺“水晶杯碰在一起,王伊的心也被撞了一下。

嚴風走到陽臺,站到了王伊身邊,“在說什麼說得這麼開心,分享一下。”他癡癡地看着王伊,呼吸有點急促。

“我去看看大力要不要幫忙。”簡芝微笑着走回屋,臨走前對王伊眨了眨眼睛。

大力因爲喝高了,此刻正斜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呼聲此起彼伏。婚後敞開肚皮吃的習慣,讓他迅速增加了二十斤肥肉,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像熊一般把整個米白色的沙發佔住了。簡芝一邊用力扛着他的腳放上沙發,一邊讓他好好躺着,蓋上毛巾被,直起腰的當兒,看到王伊頭靠着簡風的肩,他則低頭親吻着她的頭髮。如果秋天是相愛的季節,那麼陽臺上的空氣都是甜的。

當晚他們是手牽手離開,膩得恨不得交織在一起。第二天在簡芝的追問下,王伊紅着臉說,他們一起回了王伊的家。

公司不允許同事間談戀愛,嚴風便同王伊談起了地下情。有些好事的同事拿他們開玩笑,嚴風總想承認,而王伊總是否認。爲此嚴風時不時向王伊發點小牢騷。

隨着簽證過期日的逼近,王伊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嚴風她即將遠赴英倫的事實,說完她已經淚流滿面。嚴風整個人像被雷劈一樣,定定地坐着,半天不吭聲。

“你爲什麼讓我升入天堂後,又將我打入地獄?這種感覺有多絕望你知道嗎?爲什麼?我們怎麼辦?”

嚴風傻坐在體育場外面的小馬路邊一直到深夜,不說話,動都不動。聖誕新年馬上要來,馬路對面一閃一閃的五彩燈映着王伊哭腫的眼睛,時不時有人戴着聖誕老人的帽子經過。午夜來臨的時候,嚴風說要送王伊回家,王伊說我們去酒吧喝一杯吧。

嚴風原本想在聖誕節那天向王伊求婚,那是他的生日,他想給自己一個生日禮物。眼下被王伊拉來體育場旁的小酒吧,夜深了,沒幾個人。兩人叫了一大排的啤酒,一邊喝一邊行酒令,還唱着各自喜歡的歌,酒吧老闆在他們倆還沒完全醉的時候問他們拿一個朋友的電話,他們不約而同地報出了簡芝的電話。

簡芝和大力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趴在酒吧檯面,嘴裏還嘟囔着:“再來一杯!”簡芝猜王伊已經告訴了嚴風她將遠行,同大力七手八腳地把兩人擡回家中。

3

簡芝時不時反省自己鼓勵王伊接受簡風的愛是不是一個錯誤。王伊走後,嚴風整日鬱鬱寡歡。想到自己的錯誤,簡芝便對嚴風關懷備至,想着可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大力婚後愛上了喝酒,每一天不喝一點就難受,有時喝多了還對簡芝打上兩巴。

第一次被大力扇耳光,只不過是因爲簡芝不讓他多喝,奪過了酒瓶。她倒在沙發上眼冒金星的時候,錯愕多過難過。那個老實本分,疼愛妻子的大力去哪裏?眼前這個暴虐兇狠的大力又是誰?

大力看到倒在沙發上的簡芝,忽然清醒過來,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下跪,痛哭流涕地請簡芝原諒。

簡芝原諒了他。

當第二次,第三次發生後,大力打簡芝一次比一次重,最後差點把簡芝掐得喘不過氣來,嘴裏還唸叨着:“你爲什麼對嚴風那麼關心?說,你們什麼關係!”

簡芝好不容易從大力的手中掙脫出來後,便逃回了孃家,身上什麼也沒帶。父母被眼裏充滿恐懼的簡芝嚇壞了,什麼也沒問。簡芝在家躺了兩天後,決定同大力離婚。

大力自是不同意,三天兩頭到簡芝的孃家來請罪。還是下跪和扇自己耳光。父母在兩邊都勸過,可簡芝鐵了心要離婚。

爲了界定婚房的歸屬問題,簡芝最後是起訴到法院同大力離的婚。

離婚後的簡芝猶如被剝了一層皮,乾瘦憔悴,花朵沒了顏色。 

4

公司裏的人傳得風言風語,猜測簡芝家裏發生了什麼變故。大力上過兩次公司找簡芝,都被前臺擋住,大力一時來了蠻勁,硬要往裏衝找簡芝,保安都出動了,才把他請出去。

簡芝變得沉默寡言,曾經每日愛笑的她很多天都沒有笑過。

本來已經不參加任何公司活動的她,有一次被嚴風硬拉去參加登山團建活動。一路上嚴風同她講了很多笑話,逗她開心。笑話很好笑,可她心裏太苦,那種苦無法同甜中和,聽完她只是禮貌地做出想笑的樣子,表示對嚴風的努力的認可。

簡芝本來就走得慢,嚴風慢慢地陪她走在最後。

“你看。”他指着兩條上山的小徑。

“什麼?”眼前的兩條小路很平靜很平常,簡芝眼裏有迷茫。

“人生就像爬山,走着走着我們可能就會迷路了。有時我們有選擇,就像眼前的兩條路,你可以選一條。可有時我們沒有選擇,卻只能硬着頭皮往上走。你要到達山頂,或者想去到別的地方,就只有鼓起勇氣繼續走。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一定很痛苦。以前你不是總安慰我,過程比結果更重要嗎?起碼我們享受了過程,假如不能抵達我們想去的彼岸,至少我們努力過。”

嚴風一邊往前跨步,一邊轉身向簡芝伸出了手。

“前面的路還很長,要打起精神來,不然就錯過身邊美妙的風景和關心你的人了。”

簡芝遲疑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嚴風的手,他的手不大,軟軟的,溫溫的,但是很有力。

5.

“親愛的伊伊,告訴你一個開心的消息,嚴風向我求婚了,我們打算今年聖誕節他生日那天結婚。他是一個可靠的男人,溫柔體貼,你說得對,滿足了女人對丈夫的要求和幻想。你一定很吃驚我在同大力離婚一年後就決定要同嚴風結婚吧?我們都曾受傷,很珍惜彼此的陪伴和關懷,感覺到了,就結了,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簡芝和嚴風的婚禮特別簡單,沒有大擺宴席,家裏人聚在一起吃了個飯,拍了婚紗照,去香港玩了一圈,就算把結婚的事完成了。

第二次婚姻中的簡芝,更有點患得患失。她把嚴風當作寶貝一樣地照顧。自己工作很忙的情況下,全包了家務不說,週末和節假日還到自己父母家和公婆家承包家務,照顧老人。嚴風是家裏的幼子,上有一個姐姐,平時已是得寵,結婚後更是油瓶倒了都懶得去扶。

簡芝雖累也開心,嚴風除了不愛做家務,對簡芝疼愛有加,不良嗜好沒有一樣,除了出差比較頻繁,沒有什麼令她埋怨的。

平淡而開心的生活維持了十年。

簡芝以爲這樣的生活會延續到老,她和嚴風可以白頭。十年來他們一直嘗試要孩子,可怎麼都懷不上。五年前他們放棄了自然受孕的方法,嘗試人工受孕。各種難吃的藥嘗試過,肚子上手臂上各種針也打過,什麼高科技的招都用了,她的肚子依然沒有動靜。

孩子成了他倆心中的痛,但好在慢慢地他們接受了懷不上孩子的事實。至少簡芝接受了這個現實。

一年前開始,嚴風回家的次數開始少起來。原來是一週出差兩三天,後來發展到一週只在家呆兩三天。週一到週五都說在外出差,週六日回家。回到家後靠在沙發上,捧着手機一直看,時不時眼中有笑意,有時會劈劈啪啪打幾行字,打完就傻笑。簡芝湊過去想看看他在看什麼,嚴風就會迅速把手機關上,裝作什麼事沒有的樣子。

他們越來越沒話說,溝通得最多的是簡芝告訴嚴風他父母身體的情況,嚴風的姐姐兩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父母受不了打擊,身體每況日下。簡芝便一有空就回他父母家陪他們,給他們做好吃的。嚴風正相反,一年也不去看父母幾回,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出差上。

三個月前的一個週日,嚴風回到家後,一臉嚴肅地端坐在沙發上。簡芝給他遞過去剛泡好的茶。

”芝,我要同你離婚。”

“啪”茶杯一下被摔到地上。

“風,玩笑不能亂開。”簡芝慌亂地去撿陶瓷碎片,手一下被割開一個小口,水,撒在地面,冒起一陣煙。血,滴滴噠噠地和茶水混合在一起。簡芝顧不上手指的痛,低頭收拾碎片。

“芝,怎麼這麼不小心?看,都流血了。”嚴風蹭地站起來,到臥室的抽屜裏拿出創可貼,把簡芝扶到沙發上,小心翼翼地幫她包紮,一臉的心疼,這時簡芝才感到一陣眩暈,剛纔簡風說的話一定是自己耳鳴聽錯了。 

“好點沒?”嚴風包紮好後,從來不幹家務的他,去廚房拿了掃帚和拖把,清理起地面來。

“我一會就走,把衣服和日用品帶走,嚴格意義上說,我們今天就開始分居了。咱們好說好散,房子和車都歸你。遲一點我會把離婚協議書寄給你。我走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他好像在交待代理商如何進貨如何分成,而不是對生活了十五年伴侶在談分手安排,平靜而冷漠。 

“是不是小芳?”

簡芝很不甘心。

一年前他開始不愛歸家,風言風語時不時傳到她耳中。小芳是他與人合作公司的一個前臺小妹,剛大學畢業,青春無敵,熱情得像火球一樣要把人烤透。有人苦口婆心地勸她要看緊老公,也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小芳如何熱烈地挽起他的手臂,把頭枕着他的肩。他從來不說起這個人,她也不問。唯一的一次是他說公司有個小妹原本要去澳洲留學,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不去了。

“芝,我們之間與別人無關。我不愛你了。以前愛過,現在不愛了。就這麼簡單。小張小王小李是誰不重要。你要是還愛我,就放我走吧,給我自由。祝你幸福。”

嚴風去收拾自己東西的時候, 簡芝發瘋一般地衝向臥室,從後面死死地抱住嚴風,頭緊緊地貼着他的背。

“風,不要這樣,千萬別離開我。你喜歡別人我不管,你不愛我也沒關係,就是千萬不要離開我。風你不能這麼殘忍。”

嚴風用力地把簡芝的手指一根根地扳開,好像想甩掉緊跟身後的影子一樣。

“你瘋了嗎芝?醒醒醒醒!你怎麼可能容忍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我都不愛你了,留着,有什麼用?再說,我不會回來了,我要開展自己的新生活。”說完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迅速收拾東西,彷彿多一分呆在那個地方就多一分厭惡。 

簡芝一下倒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抱着嚴風的腳,“風,你說我哪裏不好,你告訴我,我改。你想要同別的女人生孩子我沒問題,就是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像一個瘋婆子般不停地求嚴風,抱着他的腳死死地,生怕下一秒他就走了。

簡芝越是哀求,嚴風越是厭惡,他生硬地把腳抽出來,“簡芝你失去理智了嗎?男人沒了,不能沒有尊嚴!站起來,你快站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他大聲地呵斥。

她彷彿中了魔一般,鬆開手,喃喃自語,”嚴風不喜歡我了,嚴風不喜歡我了,嚴風不喜歡我了。”回到客廳的沙發,她呆坐着,嚴風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恍惚中聽到大門咣噹被帶上,一陣風從門口傳來,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6

嚴風的父親聽說了他們的事,一急之下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嚴風打聽了哪天簡芝不在醫院他纔去探望。父親同他說簡芝有多好,他毫無表情地聽着,也不反駁也不搭話,默默聽完囑咐父親多休息就匆匆走了。

嚴風的父親過去二十年只哭過兩次,一次是嚴風姐姐患癌去世,另一次就是聽到他們鬧離婚。他們一直把簡芝當自己的女兒一樣來疼愛,對嚴風軟硬兼施,又罵又勸,可他死活不聽,像中了邪一般,變得越來越想掙脫家庭的束縛。

嚴風三天兩頭髮信息給簡芝,問她什麼時候肯去法院辦手續,簡芝心煩意亂,既盼望嚴風聯繫自己,又害怕他在催自己去辦離婚手續。 

三個月中她閃過很多次輕生的念頭,可一想到雙方父母的疼愛,就割捨不下。 她覺得簡風就是想要一個孩子,而自己卻不能給他,所以自己需要承擔所有責任。他就算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她也會帶回家撫養,只要她一天不肯離婚,嚴太太的名頭還是屬於她。 

這天下班後,她聽到有人在敲門,會是誰呢?嚴風走後沒有朋友來過。

簡芝慢吞吞地打開門,居然是嚴風!

“風你回來了?太好了!門鎖我沒換過,你有鑰匙啊,爲什麼敲門?”簡芝興奮地向前衝去,一把抱住了嚴風的脖子,忽然在他身後看到一個女孩,肚子大如簸箕,樣子同年輕的王伊很相似,一臉的青春。

嚴風一把推開簡芝,轉身扶了扶年輕女子,正要推門而入,簡芝一下把防盜門關上。“這是我的家,別的女人甭想進門!”

嚴風大力地敲打着門,“簡芝你快開門!開門!開門!”

簡芝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手上還拽着離婚協議書,被淚水打溼了一大片。黑夜像黑狗一樣虎視眈眈地瞪着自己。她抖抖索索地爬起來,打開臺燈,手機裏收到一條嚴風爸爸發來的短信。

“芝芝,你把小風寵壞了,這個婚姻中,你已經完全失去自己,我和你媽看着心疼,生怕你做什麼傻事。小風他不懂事,沒有擔當,卻一心想做父親。這段關係中你不再是自己,他也不再是他。你們之間靠什麼維繫感情?他不願回家,對你只有親情,你在這段感情中付出了這麼多,一定不甘心所有的愛付之東流。但是芝芝,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男人若是變了心,放手是最好的成全,成全你,也成全他。你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你永遠是我和你媽的女兒,他負了你,我們永遠愛你。”

簡芝閉着眼睛靠着牆,什麼面對,接受,放下,都是唬人的。有一種努力叫無能爲力,有一種放手叫沒有辦法,有一種傷害叫你說你不愛我。

有人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可陪伴也是最長的互相傷害,忍耐和微笑是武器還是自己無奈的盔甲?

她愛他,就像她愛自己身上所有的缺陷和毛病,她以爲她恨這些毛病,可它們已經成爲毛髮,血絲,容不得被撕去半點。

她渴望黑夜的來襲,深淵可以將她吞噬,她可以昏沉睡去。

中年以前,簡芝以爲自己很懂愛,直至收到離婚協議書才驚覺,生活已經將她愛人的能力奪走,她已然變成怨婦!她沒有心了,卻不能死去,不能在白日裏死去,就像那朵烈日下的玉蘭花,沒有了水,速速凋零,而乾花還拼命地拽着乾癟的莖,說你可以不要我,但是不要將我拋棄。

沒有孩子的婚姻對於嚴風來說是不完整的,可簡芝婚姻的失敗,難道只是因爲沒孩子嗎?婚姻這趟車,嚴風自行提前下車了,簡芝只能自己繼續上路。 

她一筆一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名字浸泡在淚水中,就讓苦難和心痛一起畫上中止符。

這個寒冷的春,終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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