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娥

我正在整理样品,突然走过来一个女人。

她满头白发,可是看年龄只有三十多岁,雪白的长发与年龄极不搭调。

她迷茫地望着我,我问:“你有事吗?”

她说:“我迷路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是地质队员,来这里勘探,你叫什么名字?”

“李秀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忌讳这个几个字,更准确地说,我害怕这个名字。

某某年,韩国韩亚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型货机,当天清晨3时离开仁川国际机场,飞往中国浦东,他们在发现机械异常之后,返飞济州国际机场,在济州以西107公里海上坠毁,幸存者一人,她叫李秀娥;某某年,一艘轮船在松花江上发生沉船事故,船上212名乘客几乎全部溺亡,幸存者一人,她叫李秀娥;某某年,南方粤汉铁路一趟火车出轨,四百多名乘客几乎全部遇难,幸存者一人,她叫李秀娥……

我清晰地记得,这个女人曾经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那天,我出去和朋友喝酒,散场下楼后,我遇见了她。我记不清她的面容了,但是她的白发太显眼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微笑着和我点了一下头,之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

“我……我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吗?”李秀娥怯生生地问。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方圆几十里没有村庄,她一个女人能去哪里呢?可是,她是个不祥的女人,我不想把项目组带入危险中,于是就说:“我们没有多余的帐篷了,你和我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想她肯定会拒绝,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

吃完饭,我找大李要了一个电击器,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能不能对付得了她。

返回帐篷时,李秀娥正在黑暗中掏揹包,好像在找衣物。我说:“别换睡衣了,就穿着衣服睡吧。”

她说:“我找牙具。”

她找到了,站起来走出了帐篷,去湖边洗漱。

我钻进了自己的睡袋,把另一个留给了她。

过了会儿,她回来了,钻进了那个白色的睡袋。

外面起风了,吹着帐篷“啪啪”响。

这个神秘的女人躺在我旁边,跟我相距不到三米。

我说:“你困吗?”

她在黑暗中回道:“不困,我平时就睡得晚。”

我说:“我们聊聊天吧。”

她说:“聊吧。”

我想了想,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希望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地质队员,野外就是我的家,我遇见过无数危险,甚至见到过死神。哦,你信神吗?以前我不信,因为我没见过,后来我才知道,平时我们是看不见死神的,可是,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死神就不再隐藏了,他会现身。我死过很多次,但都活过来了,因此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希望你掀开面具。”

她似乎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小心地问:“辛远,你是不是脱水……出现幻觉了?”

我转过头去,朝她声音的方向看去,说:“我很清醒。”

她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继续盯着她的方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很多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

她在黑暗中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在睡袋里抓紧了我的电击器。

我知道,如果她真是死神,我试图用一个小小的电击器对付她,太滑稽了。我做的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她好像在黑暗中盯着我,依然不说话。

我打破了沉默,问:“为什么不说话?”

她终于出声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意思?”

她的音调有些悲凉:“我早就觉得,我经常被什么东西附身……”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她接着说:“我可以从头说吗?”

我说:“你说吧。”

她就说起来:“我是西京人。在我十八岁那年,头发突然全变白了,我爸带我看了很多大夫,中医,西医,怎么都治不好。要说遗传吧,我父母都不是少白头。而且,我从小到大一直不缺营养。自从头发变白之后,我的大脑总是失忆,而且非常严重,我经常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我静静地听。

她继续说:“比如我正坐在家里的电脑前上网,突然就犯失忆症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我家人说,我才知道,其实我失踪了很多天,又自己回来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被别人借去了?”

她说:“我觉得是。有一次,我一个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她在三亚大东海海滩看到我了。然后她质问我,为什么当时她跑过去跟我说话,我不理她?她说的那个日子,正是我犯失忆症期间!她还说,当时有个瘦高的男孩和我走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像对情侣。她以为我对那个男孩说过什么谎,不方便和她相认,就没有再说什么,疑惑地走开了……听了她的话,我感觉太恐怖了,因为我从来没去过三亚,更不记得认识过什么瘦高的男孩!”

我渐渐开始相信她了。

她又说:“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趁清醒的时候,我在口袋里装了张便签,写了个备忘,提醒自己写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

她失忆的时候,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只要她一直写日记,那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她说:“果然,每次我犯了失忆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多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的所作所为。几年之后,我攒了七八个日记本,我总是随身带着它们。那里面是另一个我,当我突然失忆之后,只有通过阅读它们,才会知道我自己的来历……你理解吗?”

我说:“理解。”

她说:“有一次,我整整失踪了五个月,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所有的日记本都被烧毁了,而我的肚子大了……”

有时候我很笨,竟然怎么都想不出日记本被烧毁和肚子大了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不说话了。

我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她说:“我在犯病期间,很可能跟一个男人上床了,而且怀孕了。我肯定把这个经历也写进了日记里。他发现了我的那些日记本,知道了我有失忆症,为了不负责任,他烧掉了那些日记本,销毁了我对他的全部记忆。”

我说:“孩子呢?”

她说:“小产,死了。”

她见我不说话,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信我?”

回味她说的话,我总觉得什么地方逻辑有问题,但是我找不出来。

我说:“我在想,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失忆中……”

她马上说:“当然不是,我很清醒。”

她的头发有解释了,她出现在很多人的生活中也有解释了。

我忽然说:“你为什么叫李秀娥?”

她说:“嗯?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我在想,中国有那么多汉字,你父母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三个字……”

她笑了:“那你为什么叫辛远呢?”

我说:“不一样。你知道关于李秀娥的传说吗?”

她说:“不知道。这个名字很俗,应该有很多人叫的。”

我说:“从上个世纪到现在发生过几次重大灾难,每次都有一个幸存者,惊人的是,那几个幸存者都叫李秀娥。”

说完之后,我等待她的反应。

她很高兴地说:“看来这个名字很幸运哦!嗯,那个师父真有法眼……”

我说:“什么师父?”

她说:“过去我不叫这个名字,是个师父给我取的。”

师父?……我好像一下抓到了点线索,立刻问她:“你在哪儿遇到这个师父的?”

她说:“头发变白之后,我很难过。有天早上,我在小区外溜达,看见了一个老尼姑,她对我说,小施主,你叫李秀娥。她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走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信她,回家就改了名字。”

接着她又说:“后来,我经常去庙上烧香。两年前,我去泰国旅游,又拜了一个曼谷郑王庙的师父,他为我请了个佛牌,而且给我开了光,就是戴在我脖子上的这个佛牌。佛牌分正牌和阴牌。正牌最善,它是在佛的指导下,由僧人加持制作出来的。阴牌不一样,它是由阿赞,也就是法师本人设计的,然后发动鬼、妖、仙一类的元素,制作出来,这种阴牌往往是为了达到一些不光明的目的,比如迷惑异性,比如获取钱财等等,在泰国很不入流。阴牌的制作者又分白袍阿赞和黑袍阿赞。白袍阿赞有点济公的意思,属于半仙半魔的性质。黑袍阿赞一般是背叛了信仰,或者犯了佛门重戒的僧人,他们远离城市在深山老林里修行,他们制作阴牌的时候,经常用弃婴的尸体或者动物的器官,效力异常强大……”

我实在不想听了。

女人到了三十多岁,往往变得神叨叨。一次,我和一个官儿吃饭,他带了个女的,滔滔不绝地讲她的佛牌,半路我就撤了……

不过,我越来越信任这个李秀娥了。

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她同龄人的特征。

我最怕她没特征。

我和李秀娥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这天夜里非常冷。

我把脑袋缩进睡袋里,不想浪费呼出的一点暖气,全身依然在哆嗦。

李秀娥睡着了,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女孩睡觉都安安静静的,这也是年龄的特征?

我什么都顾不上想,很快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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