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拋家棄子入空門」的李叔同? 1. 2. 3. 4.


1.

我們正在遺忘我們熟悉的語言,但我們不會因此變得沉默。

總會有新的語言替代熟悉的語言,就像每個世代都有新的流行語,而每個世代的流行語都會隨著他們的成長,又發展出屬於各個不同世代年齡層的新語言。

我用「熟悉」,而不是「舊有」,因爲這兩個概念完全不同。

「舊有」指的是一樣老舊的事物,就像三十年的老房子,十年的老車。

「熟悉」則是個人感受,有些人在一個國家生活半輩子,他不覺得熟悉,所以他移民了。

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有一種神奇的熟悉感,就像彼此已經認識很久。

所以感受這種東西,不一定能靠在一起時間的長短來決定。

因此某些人以爲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只要時間長就能感動對方,用時間換取質變,這種想法其實挺不切實際的。

就像某些毫無數學天賦的人,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成爲數學家。有些事情需要天賦,就像有些關係需要緣分。


2.

努力這件事情,有時得到太多的強調,導致人們對努力抱持過高的幻想。

前兩年有部臺灣電影叫《誰先愛上他》,講的是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生了一個孩子,然後她發現生了孩子之後,跟先生之間很少做愛。

有天,先生告訴這個女人,「我是同性戀。」

女人用盡各種方式想要改變先生,把他「掰直」,但這種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改變。

所以有些人成天告訴大家,「你要努力啊!」他的建議可能是真心的,但也可能是愚昧的。因爲任何人都可以建議別人:「你要努力啊!」這就像是一種永遠不會政治不正確的說詞,只要你說出來,就算再怎麼無濟於事,也很難被推翻。

不過,我觀察到,近幾年有越來越多人活明白了,他們開始從這種「努力萬能」的迷夢中清醒過來。

當有人要他們努力,他們不會輕易的相信努力有用,也不會把全部希望掛在努力上。他們開始思考並且接受世上有些事情,無論你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這時又會出現一個相應的概念,叫做「放下」。

我想起有次有個學生問我:「老師,您怎麼看李叔同(弘一法師)拋家棄子,執意出家一事?」

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假如你認爲「出家不是人事」。

人事有是非對錯,但出家不是人事,出家是從人事中解脫。那麼李叔同追求的世界,一般人追求的家庭和樂、夫妻情深,像錢鍾書與楊絳那種幸福美滿,全然是兩個世界。

出家的喜樂,那不是洞房花燭夜的喜樂,也不是功成名就的喜樂,而是看破這一切所帶來的喜樂。但這份喜樂,非一般人所能追求,或者說也非一般人必須去追求。

出家若非人事,則出家不是人性的需要。

人性的需要就像口渴非得喝水,不喝水非但心理難受,身體也難受,不喝不行。

人不出家不會死,出家是一種精神追求。

可是,如果你認爲「出家不是人事」,出家不過也是人的一種生活方式。那麼出家就可以是世俗的,可以是大隱隱於世的。那麼任何人,特別是不同意李叔同出家的妻兒,他們可以向李叔同投以他們的憤怒和不滿,甚至可以去法院控告李叔同。


3.

談到出家,我想起三件事。

一件事是談了很多修行、佛學的林清玄,他晚年基本在大陸度過,但他死去那天,臺灣的新聞媒體基本只有草草幾句跑馬燈。因爲臺灣人早已不關心這個人的死活。

林清玄曾經在臺灣紅極一時,年輕時拿遍臺灣所有文學獎,後來談人間佛教爲焦躁於生活的民衆帶來心靈活水。但兩件事毀了他在臺灣的名聲,一個是當有崇拜者對他跪拜,他沒有拒絕。一個就是被妻子捉姦,從此身敗名裂。

在臺灣,再也無人相信他嘴裏的解脫與放下。

第二件事,我想起自己在宗教團體中帶領學生做義工的經驗,做義工是爲社會做貢獻,是常見的行善方式。但不管是信佛還是信耶穌的,都有人在團體中搞小團體,互相勾心鬥角,老師打小報告的更是不在話下。

最早,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我內心總是疑惑,這些人信神信了半天,到底信了什麼。

現在我已經不再疑惑,我發現信仰基本無法戰勝人性。信仰也許就是某些人無法戰勝人性的寄託,當他們嘴裏唸佛或祈禱,就可以讓他們暫時感覺好多了,好像自己洗心革面似的。

即使很快他們又露出人性的一面,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畢竟這是他們的人生選擇,每個都有一副面具,喜歡戴上什麼,那就戴什麼吧!反正內心自我矛盾有了痛苦,那也不干我的事。

個人造業個人擔,一手唸經,一手摸奶,那麼就要承擔可能的後果。就像最近翻車的一位教授,平常高喊女權,但睡女粉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副面貌。

第三件事,我不打算說。


4.

最近終於有時間休息,我想我的嗓子肯定很開心,平常上課、諮詢,它實在太操勞了。大概一個月前開始,我發現我很難用力講話,稍微用力嗓子就疼。我實在應該好好善待它,畢竟它是我的生財工具。

前幾天生日,我給自己買個一個生日禮物,一個可以升降的書桌。

我早就想要這玩意兒了,畢竟打電腦、讀書的合適高度都不同,更遑論有時站著工作還能解放一下我的背。

過去捨不得買,椅子調來調去,總是缺點意思。

想到自己的工作有許多需要在書桌前完成,還是用錢給自己換點輕鬆。

說是休息,主要也是嗓子休息,該寫的稿子和論文還得繼續。

抽空我看起一部老美劇《風騷律師》(BetterCall Saul)。

主角吉米是個聰明,但總是喜歡投機取巧的一個人。他不是沒有想要好好腳踏實地,但每當他腳踏實地,身邊的人卻總是讓他感覺腳踏實地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比如他的哥哥是個很成功的律師,德高望重,他內心瞧不起他的弟弟,始終不願承認吉米是個有天賦的律師。但他又需要弟弟的照顧,這就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很緊張,也讓吉米在需要精神支持的時候,非但從哥哥那裏得不到,還會被倒打一耙。

當一個人想要當好人,身邊的人卻不相信他能做到,很可能就會讓一個人最終放棄了改邪歸正的念頭。

說來好笑,我們身邊可能都有些人,他們得到了世俗的成功,但你仔細追究他的成功之道,當中有努力,但也有打破成規,包括投機取巧的作爲。就像一些潛規則,如果你排除所有的潛規則,估計很多行業都幹不了。

這就是現實,出於人性,故脫離現實,就是脫離人性。

有時我們要問自己有什麼理想,但有時我們也要問問自己,「我乾的事情合不合人性?」,崇高的理想如果離人性很遠,很可能我們幹不久。

如果我們的理想合乎人性,那麼我們可能更能堅持,也就更能努力。如果我們的努力總是和人性對著幹,那麼我們就是在跟自己對著幹。

但你是人嗎?你說你是人,但你沒人性,那你成什麼了?

許多痛苦,正是因爲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人性的一面所帶來的。但請相信我,如果有人總是要你去做那些不合人性的事情,他要麻不是好人,要麻就是傻子。

同樣地,有些人之所以痛苦,就在於他一直在跟自己的人性對抗,他對自己很壞,也活得很傻。

人性有光明,也有陰暗。就像人會犯錯,也會行善。犯了錯之後,我們無法改變犯過的錯誤,但我們可以選擇接下來別再犯。但如果你希望通過做一連串好事,就能改變過去的錯,那這就是在妄想。當然,妄想合乎人性。

接受自己不切實際的妄想,這倒是一種在人性中腳踏實地的修行。

「人性就是修行本身,所以修行一定要出家嗎?」

我提出這個問題,就是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文:高浩容(公衆號:容我說;臺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別害怕當個流淚的大人》、《你好,光明村》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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