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人復活,是鬼,還是人?

事情太離奇了。

在野外凍死的葉子竟然在送往火葬場的路上覆活了。

喜極而泣的男友辛遠帶着葉子去醫院檢查。

醫生聽了辛遠的講述,感到很驚訝,他說:“看來,當時她只是凍僵了,假死。”

然後,這個醫生爲葉子做了各種檢查。

辛遠發現,隨着化驗結果一項項出來,這個醫生越來越沉默。他還不時地窺視葉子的眼睛。

葉子也好像矇在鼓裏,她揣摩着醫生的神情,越來越不安。

“到底怎麼了?”辛遠問。

那個醫生彷彿藏着很重的心事,心不在焉地說:“沒什麼,她很正常。”

葉子在冰天雪地裏奔走了兩天兩夜,至少會達到四度凍傷,被發現時,凍得像鐵板一樣硬,至少已經死去十幾個小時了,現在怎麼會一點事都沒有呢?辛遠越想越感到蹊蹺。

“不管醫學理論還是臨牀實踐,她的復活都是沒有可能的。我只能說,她是一個奇蹟……”

在那個醫生的門診室裏,辛遠看見有幾個護士站在門外,好奇地朝裏看。這件奇事一定是在醫院裏傳開了,她們專門跑來看熱鬧的。

葉子也感覺到了這些人的來意,她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去。

門口的護士越來越多,而且很多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不停地出出進進,眼睛不停地向他和葉子瞟過來,好像他們是兩個怪物。

葉子拉了拉辛遠的衣袖,小聲說:“咱們走吧。”

“還沒開藥呢,走什麼?”辛遠說。

葉子看了看門口那些護士,欲言又止。

辛遠突然很生氣,朝着門口大聲喊:“我們是患者,又不是猴子,有什麼好看的!”

一個年長的護士左右看看另外的護士,聲調不高地說:“這個人怎麼了?有毛病呀?”

“你纔有毛病!”辛遠說。

葉子都快哭了,她說:“辛遠,你今天怎麼了!”

那個醫生站起來,走過去,跟那幾個護士說了幾句什麼,她們這才走了,年長的護士一直指點着辛遠不滿地說着什麼。

到藥房取了藥,辛遠藉口上廁所,又回到了那個醫生的門診室,他急匆匆地問那個醫生:“我的女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那個醫生驚惶地朝辛遠的身後看了看,張嘴似乎要對辛遠吐露什麼祕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辛遠回頭看去,從門縫看見了葉子的眼睛,她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表情木然。

那個醫生把臉轉向窗外,小聲說:“哪天你再來找我……”

“您怎麼稱呼?”

“我姓方。”

辛遠凝視了那個醫生片刻,說:“謝謝你。”然後走出門。

葉子在門口低低地問他:“你回來幹什麼?”

辛遠有點慌亂,說:“我還不太清楚那藥的用法,回來問問。”

葉子又問:“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

“醫生不是說了嗎?你很好。”

葉子還是不相信的樣子,又問:“是不是我活不久了?”

“醫生沒說什麼,你放心吧。”辛遠挽起她的胳膊就走。

出了醫院的門,葉子被太陽刺得眯起了眼睛。

此時的辛遠心亂如麻。

這天是個週末,中午過得熱熱鬧鬧。辛遠的父母很會烹調,他們做了很豐盛的午餐,爲葉子壓驚。

辛遠和葉子的房子小,住不下,四位老人和辛遠的妹妹喫完飯就各回各家了。

夜裏,辛遠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他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伸手一摸,葉子不見了。他想,她可能去衛生間了。可是,等了半天,不見她回來。他的心裏有點怕,壯着膽起了牀,走向衛生間。

衛生間裏的燈沒有亮。

辛遠敲了敲,死寂無聲。

他扭了扭把手,裏面鎖着。

“葉子。”他喊道。

沒有迴應。

“葉子。”

還是沒有迴應。

“葉子!”

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過頭,見葉子站在他的身後,她的臉逆着月光,模模糊糊。

“你去哪裏了?”辛遠故作平靜地問。

“我餓了,去廚房吃了幾口肝。”

次日,辛遠照常上班了,繼續圍着廠長轉。

葉子仍然在旅行社做出納。

其實,辛遠始終都沒有徹底排除對葉子的懷疑。她的心臟停擺長達十幾個小時,這誰都解釋不了。

辛遠如履薄冰地跟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過着凡俗日子,他一直在暗暗觀察她。

葉子還是那個葉子,沒什麼兩樣。她的單位離家近,因此還是她回家做晚飯,她炒菜的味道一如從前,除了稍稍有點鹹,十分好喫。晚上,她還是那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且拿着遙控器不停地換臺。夜裏睡覺,她還是愛側着身並且把一條腿壓在辛遠的身上……

可細心的辛遠還是發現了她的一點異常: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偶爾莫名其妙地低頭微微地笑一下,但不是很明顯。

辛遠曾經聽老人說過,凍死的人臉上總是帶着笑,而葉子被凍死的時候應驗了這句話。可是,現在她爲什麼還會時不時就咧嘴偷偷笑一下呢?

辛遠想,也許是她臉部的肌肉給凍壞了,留下了後遺症。

夜裏,辛遠睡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是她半夜上廁所的時候。她起夜從來不開臺燈,當她那模糊的身影靜悄悄飄出去飄進來,辛遠就覺得恐怖。

他知道自己的神經也許有些問題了。

葉子不是鬼,不能因爲人類對死亡的判定標準,而把復活的一個生命不當生命看待。她現在心臟在跳,血液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個人。她活了過來,這對於一個脆弱的渺小的生命來說多麼不容易啊,不但沒有人珍惜,還遭到懷疑,這多麼不公平!凍死的厄運不是她能改變的,而復活的奇蹟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經歷這死死生生之後,再失去最親的人的信任。

辛遠對她心疼起來。

夜裏,他摟着葉子,對自己說: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懷中這個人是你的愛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還是睡不踏實。

這不是理智可以解決的問題。他清楚,無論他怎樣勸自己,他在潛意識裏仍然對葉子保持着警覺。

過了幾天,辛遠忽然想起方大夫最後留給他的話:“哪天你再來找我……”

於是,他上班的時候繞了一段路,來到那家醫院。

他來到問訊處,向一個值班護士打聽:“今天方大夫上班嗎?”

“方大夫?他生病了。”

“我找的是內科的那個方大夫。”

“我們醫院只有一個方大夫。”

“他得了什麼病?”

“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是他一個患者。”

“反正他近期不會來上班。”

“那你能告訴我他家住在哪裏?”

“對不起,我不知道。”

辛遠來到內科,自稱是從外地來找方大夫的親戚,這才從另一個醫生那裏打聽到方大夫家的住址。

是方大夫的太太給他開的門。

那是一個裝飾得很不錯的房子。可是,辛遠提着一袋水果抱着一束鮮花進了屋,卻覺得裏面有一股陰陰的晦氣。接着,他就看見了沙發上的方大夫。

他坐得很端正,辛遠一眼就覺得他不對頭,因爲他坐得太端正了,身子都有點朝後仰了。他的手平平地放在膝蓋上,目視正前方,眼珠一動不動。

“方大夫怎麼了?”辛遠問。

他太太眼睛溼溼地說:“癡呆症。”

“四天前我去醫院看病,他還好好的呀?”

“就是四天前,他下班回家的時候還沒事,晚上睡到半夜,突然聽見廚房裏有動靜。我說是小偷,他說是貓。我讓他去看看,他就披衣去了,我只聽見他大喊了一聲——你在這裏喫什麼!我一聽真的有人,馬上起牀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子走過去了。可是,我來到廚房,看見只有他一個人,窗子都鎖得好好的,當時感到十分恐懼,就問他,你剛纔喊什麼?沒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來……從此,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句話都不說。我聽見他最後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在這裏喫什麼’,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在對誰說話。”

辛遠猛然想到四天前那個晚上,葉子半夜突然起牀,到廚房去喫肝……

難道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

辛遠把水果和鮮花放下,坐在方大夫對面,問:“方大夫,你還記得我嗎?”

方大夫直溜溜地看着前方。

“我領我的女朋友到你那裏去看病。你讓我哪天再來找你……”

方大夫仍然目不轉睛,好像在聽收音機。

“你到底是怎麼了?”

方大夫的太太嘆口氣,說:“你別費心了,沒用。”

辛遠站起身,越想這件事越古怪。他怎麼突然就得了癡呆症?

他離開的時候,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過頭,一下驚呆了,那個坐得端端正正的方大夫竟然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儘管他的笑一閃即逝,卻正巧被轉過頭的辛遠看到了。

這個笑辛遠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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