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一場惡夢,這場夢早已開始,並不知何時結束

1.

對孩子來說,最大的惡夢是什麼?

我不是孩子了,很難確定我的判斷對不對。

大人總有種迷思,覺得自己當過孩子,所以理解孩子不難,只需拿自己的過去經驗套在眼前情況。

我想這對孩子來說,纔是最大的惡夢。

別說面對眼前的孩子了,大人們在還是孩子的時候,那也是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成長環境和個人天賦。

一個從小數學白癡的成年人,他怎麼能拿他上數學的兒時經驗,套用在他眼前的孩子身上呢?

一個從小在重男輕女家庭中長大的人,他怎麼能拿他熟悉的性別觀點,套用在他眼前的孩子身上呢?

我想,這纔是孩子最大的惡夢,就是活在某個大人自以爲是的理解之中。

比如我看過自己婚姻失敗的大人,成天跟孩子說「男人不可靠!」,或是成天灌輸女兒找對象首先要看他能買多貴的房。

這種觀點無法用對或錯來評判,我只知道當一個人把自己的個人體驗當成真理,並且認爲所有人都該服從他的真理,那麼他便把自己當成真理的化身。

但人不可能成爲真理的化身,因爲人是有限的存有,人總是有限的。有某些特長,也有某些缺點;有某些體驗,卻同時欠缺其他體驗。

比如哪怕是全地球最偉大的婦產科男醫生,你說他能體會一位孕婦懷孕、生育和接生後第一眼見到孩子的感受嗎?

他不能!因爲他沒有子宮,他無法用自己的陰道接收精子,用子宮孕育胎兒,並且經歷過程的一切。無論他再懂接生,再懂女性的生理結構,懷孕的感受,他只能想象。


2.

同樣地,有些老人倚老賣老,犯的也是同樣的錯誤,他們以爲經歷過壯年,就能用他們壯年的經歷去理解眼前的中年人。

可笑的是,理解一個人不表示就有凌駕於這個人的人格,指使他該如何生活的特權。

我想到就在幾個月前,有天我坐在上海靜安寺某咖啡店的露天座位,這是禁菸區。但偏偏就有兩個老頭坐在我旁邊的位置,看到禁止招牌還在抽菸。我請他們不要抽,他們鄙夷的看着我,店員也沒拿他們沒轍,只能客氣的請我換座位。

我也很難跟外放的老人家溝通,他們覺得我小題大做,但可能他們沒理解,人的聽力會隨着年齡退化,他們不覺得吵可能是他們聽力退化。

當然一羣老人仗恃人多,那又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懂他們想通過自己的特權告訴年輕人什麼,是告訴年輕人,「等你們老了,你們就可以跟我一樣囂張了!」嗎?

這些人都造成我教育上的麻煩,我在學校教孩子哲學,會牽涉到倫理學,倫理學教導人們思考「什麼是道德?」、「什麼是人倫綱常?」。這是一個有助孩子學會在社會中生存,找出自己生活的意義,不變得盲從的學問。

但當孩子看見社會中那些享有特權的人,而這些人就在他們身邊,甚至就是他們的父母。而他們的特權來自他們的無賴,而不是能力。我很難跟孩子解釋這種現象。

比如有些父母用「90分」的標準要求孩子方方面面,爲此處罰他們,而當他們達到標準,又對自己事先定好的獎勵加以反悔。

同時,父母用「60分」甚至更低的標準要求自己,沒達標準不受處罰,可以隨意使用家裏的資源滿足私慾。

我怎麼教孩子?我不可能罔顧事實,孩子又不是智障。即使教導智能有問題的孩子,我也不會罔顧事實。


3.

我想起電影《古惑仔》,洪興有個堂主叫大飛,他沒有陳浩南英俊帥氣,沒有山雞風趣幽默,爲了競爭老大的位置,他跟陳浩南、山雞和其他堂主也有過節。

但大飛有兩個優點,第一是他很忠心。他爭老大,但他只爭洪興的老大,不會跳槽,也不會吃裏扒外。

第二個優點,在我看來很少見。這個優點有蘇格拉底「無知之知」的味道。

蘇格拉底得到神諭,神說蘇格拉底是雅典最有智慧的人,蘇格拉底不相信,於是他在街頭跟許多雅典的各種能人討教。最後蘇格拉底發現,他確實是最有智慧的人,因爲他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不像有些人即使遇到自己不懂的問題,會因爲面子或不願思考而瞎說一通。

我在課堂中會給孩子講到個典故,因爲我不希望孩子在老師問:「都懂了嗎?懂的舉手?」的時候,不懂的學生因爲不好意思,跟着其他同學舉手。我寧願他們說出來,這樣我可以按照學生真實的需要重新講解。

《古惑仔》有一集,臺灣某幫派的大佬被情婦害死,這個情婦手段高明,她利用自己的魅力攀附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然後利用他們借刀殺人,如此獲得更多的利益和地位。

當中就包括山雞,結果山雞因此成了殺害臺灣幫大佬的嫌疑人。

這位情婦一路從臺灣到香港,攀附上了大飛。原本以爲通過大飛可以引起洪興的內鬨,讓大飛、陳浩南和山雞等人互相殘殺,好讓她坐收漁翁之利。

結果大飛輕易的識破她,跟陳浩南、山雞裏應外合,保住洪興,滅了外來勢力。

當大飛戳破謊言,情婦很詫異,她以爲她的魅力應該沒有男人能抵擋的住。

大飛說一段臺詞,我印象深刻,他說:「我大飛身邊的女人,不是舞女就是落翅仔(妓女),突然有一個像妳這樣的女人貼過來,我心底總是撓癢癢。」

大飛很瞭解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能幹什麼,過什麼樣的生活,也知道自己吸引的會是什麼樣的女人。

相比之下,山雞就傻得多,他看不透這個女人,因爲他沒看透他自己。他以爲他是大佬情婦眼中的騎士,實際上只是棋子。


4.

有些人,我會跟他們講道理,比如教育孩子。儘管他們對某些事情一時不瞭解,這不是因爲他們笨,而是因爲他們沒接觸過,只要好好說,他們會了解。

有些人,我不願跟他們多說什麼,因爲我覺得沒意思。

談到這裏,我想起存在心理學家Rollo May說過的一句話:「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

教育愛也是,當一個老師不再願意跟孩子碰撞,指出孩子的問題並教導他們,而是隨便孩子鬧騰。我想這個老師多半是心寒了,他已經沒有教育愛,所以面對孩子,他變得冷漠。

我感覺這個世界正在剝奪人們愛的熱情,很多人不再談戀愛、生孩子、拼事業、搞創業也是如此。越來越多人不想跟那些自以爲是的人爭辯,包括跟這個世界爭辯。

這叫躺下嗎?我以爲只是一種冷漠,對生命的冷漠。

作者:高浩容。臺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別害怕當個流淚的大人》、《寫給孩子的哲學思維啓蒙書》等著作。(公衆號:容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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