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校門口等着，放學鈴聲響過好一陣纔看見我家小姑娘獨自一人蹣跚着走了出來，低着頭，神色黯然。走得近了些，我纔看清，兩行眼淚還在掛在臉上沒有拭去。我一下子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上前摟住她的小肩膀輕輕拍了拍，一同回家。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加拿大的中小學，班主任老師全科教學，本班大部分課程都由這一位老師擔任。與中國不同，老師並不隨着班級一個年級一個年級往上升，每一年都會重新分班，也會更換班主任老師。也就是說，小朋友們每一年都要經歷一次與老師和同學的分別，每一年也都要重新認識一位老師重新接觸一個新的集體。
更加有意思的是，加拿大中小學只有省頒教學大綱，規定每個年級各科教學目標和要求，卻沒有統一教材，甚至學校裏也沒有教研組、年級組來計劃安排教學內容和進度。每個班選用的教材、習題、參考資料，講課的進度，全由老師自己決定。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級的不同班級，教學內容可能千差萬別。
老師換得多了，我家小姑娘也對此習以爲常了。這三年來遇到的三位老師可以說風格迥異，但所幸都認真負責，充滿愛心。每次問起小姑娘喜不喜歡她的老師，她總是十分確定地說喜歡。
我和她媽媽從小在中國接受教育，對這種每年換老師的做法很是陌生。有一次跟一位從伊朗移民來的家長聊天，我告訴她中國的學校一位班主任老師要把一個班從入學帶到畢業，與加拿大完全不同。這位伊朗媽媽聽了卻感到十分詫異，因爲伊朗的學校也採用每年換老師的做法。她大驚道：“好幾年都是同一個老師，要是孩子不喜歡這個老師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從沒想過。學生還可以不喜歡老師嗎？在我們的傳統觀念中，學生喜歡不喜歡又豈是學校和家長會去考慮的問題呢？只要老師能嚴格要求，認真講課，把分數搞上去不就行了嗎？
可接下來的事改變了我的看法，讓我重新認識了情感在教育中所佔據的地位。
星期五傍晚，學校突然發來一封郵件。我一打開就隨口唸了出來，全沒想到卻捅了個大婁子。
“老師告訴你們了嗎？”我一邊讀郵件一邊禁不住問小姑娘：“你的老師要走了？”
小姑娘顯然猝不及防：“什麼？誰？”
“佩小姐。她要調去別的學校了。”
“我不知道。”小姑娘有點慌神：“她沒跟我們說過。”
我這才意識到我不該這麼乍乍乎乎地把這新聞抖出來，可話已出口，來不及後悔了。我把學校的信念了一遍，小姑娘故作鎮靜地聽着，咬着嘴脣一聲不吭。
“好了，你快去做作業吧。”眼看着苗頭不對，我想把小姑娘的注意力引開。
小姑娘沒多說什麼，乖乖地去做作業了。我在一旁做我自己的事情，就聽見她一邊做作業一邊時不時地從鼻子裏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作業做完，小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把筆一扔倒頭便往地上躺下，放聲大哭起來。
“佩小姐還有一個星期才走呢，下週你還能見到她。”媽媽安慰道：“要不你想想送個禮物給她吧。”
接下來的幾天，小姑娘的情緒漸漸平復了，可卻仍然對老師的突然離職耿耿於懷。一連幾天小姑娘都早早起牀，又摺紙又寫又畫，每天做一樣禮物帶去學校送給老師。所以當我一看到她哭着走出校門，立刻就明白了原因所在——這是佩小姐來上課的最後一天了。
老師走了，小姑娘仍舊每天高高興興地去上學，經歷了這樣一次情感衝擊，小姑娘是不是又成長了一分呢？
恰好最近一段時間劃時代的人工智能對話機器人ChatGPT成爲了熱議的話題，各路專家紛紛分析有多少職業可以被人工智能替代。其中一個敏感的話題就是教育——如果機器人可以擁有遠比人類強大得多的知識，又能夠用準確的語言把知識傳遞給學生，我們還需要老師嗎？
我不是教育專家，不想自己尋找答案，於是決定把這個問題拋給ChatGPT，聽聽機器人自己怎麼說。
打開ChatGPT，我問它：“我女兒小學三年級，學期中途老師離職了。得到消息後小姑娘很傷心，親手製作了很多禮物送給老師。老師離開前的最後一天，放學時小姑娘是流着眼淚走出校門的。這事你怎麼看？”
只用了一秒鐘，ChatGPT就給了我答案：
這是一個很動人的故事，顯示了你女兒對老師的愛和敬愛。離別往往是難以承受的，特別是與曾經愛過的人分離，但是你的女兒很堅強，通過製作禮物給老師表示愛意。這是一種非常善良和美好的行爲，爲她今後的成長打下了基礎。
這個回答相當溫暖。
我又接着問：“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引導她的情緒？”
ChatGPT又給出了答案：
您可以考慮以下幾點：
1. 聽取她的感受：讓她說出自己的心聲，並告訴她您理解和關心她的感受。
2. 討論老師離開的原因：如果您知道離職的原因，可以和她一起討論，幫助她理解離開的原因。
3. 強調對老師的美好回憶：告訴她老師在學校的所作所爲以及在課堂上的積極影響，讓她保留積極的回憶。
4. 提醒她新老師的到來：告訴她新老師很快就會到來，並期待着和新老師相處。
5. 與她一起尋找適合她的抒解情緒的方式：比如，寫一封感謝信給老師，畫一幅畫作等。
總的來說，讓她知道她的感受是可以理解的，並在新的學期裏期待着新的機會和挑戰。
我連忙對照着機器人的答案自我反省，看看我做得對不對。還好，1、2、4、5都做到了，只有3沒有做，回頭補上。
機器人這麼厲害，看來不但許多工作即將被它取代，就連爲人父母都得跟它學。我連忙逮着機器人不放，對它說：“請你幫我寫一封信給她，幫助她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最好中文、英文和法文各寫一份。”
小姑娘放學回家，我把機器人的信給她看。
“給你看一封信，是機器人寫給你的。”
小姑娘一下子來了興趣：“什麼？機器人？”
“是一個叫ChatGPT的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我告訴它你的老師走了你很傷心，讓它給你寫封信安慰安慰你。”
“你怎麼跟它說的？”
“在電腦上打字。”
一開始小姑娘對機器人的興趣顯然超過對信件本身的期待，可是這種情緒並沒有維持太久。當我把信展示給她，小姑娘一下子就被其文字給抓住了。
親愛的[小姑娘的名字]：
我知道你很難過，因爲你喜歡的老師離開了學校。但是請記住，老師離開並不意味着她不再關心你，她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繼續她的工作。
請記住所有美好的回憶，老師教給你的知識和生活技能，以及她對你的關心和幫助。這些都是你永遠不會忘記的。
現在是一個新的開始，有新的老師會帶給你新的機會和挑戰。我相信你會和新老師相處得很好，並學到更多有用的東西。
請相信自己，你是一個優秀、勇敢和有智慧的孩子。我非常爲你感到驕傲，愛你。
愛你的爸爸/媽媽
我暗暗觀察，她讀着讀着就咬住嘴脣不說話了。
“OK！我讀完了。”小姑娘把電腦一把推開，扭頭跑掉了，故意避開我的目光。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眶有點泛紅。
我再一次被ChatGPT震驚了。平心而論，我寫不出這樣一封信來。
我又陷入了疑惑。一邊是強大的人工智能，一邊是女兒因老師離職而經歷的這一系列情感波動。未來的教育會是什麼樣子呢？是機器人走進校園還是富有情感的人類靈魂工程師變得更加重要？
我再次向ChatGPT尋求幫助：“人工智能這麼強大，以後你來教小學怎麼樣？不需要老師了。”
它說：
作爲一種工具，人工智能可以幫助教育，但它不能取代人類教師的作用。教師不僅僅是傳授知識的人，更是對學生進行情感支持、個性培養和道德培訓的重要人物。人工智能還無法實現這些功能。因此，在教育領域中，人工智能和人類教師將繼續共同合作，共同完成教育的任務。
說得真好。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ChatGPT答案中所說的“情感支持、個性培養和道德培訓”簡直異曲同工。不過，今後的老師也許真的不需要做那麼多知識傳播的工作，卻要更加側重於關注孩子的心理成長。
我又一想，老師的角色要變，學生更是不能不變。許多我們過去認爲必不可少的知識和技能也許很快將會一文不值，而我們今天卻還在按照過去的方法來培養我們的孩子。能不能換一個思路呢？
我問ChatGPT：“無可否認，人工智能將會替代許多過去只能由人工完成的工作。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現在的小學生應該着重培養哪些能力才能應對20年後的社會需求？”
它說：
在人工智能日益普及的情況下，我認爲以下幾種能力將會變得更加重要：
1. 創造力：人工智能無法代替人類的創造力，所以培養小學生的創造性思維和創新能力將是重要的。
2. 溝通能力：人工智能不能代替人類的溝通能力，因此提高小學生的溝通技巧和合作能力將是重要的。
3. 社交能力：人工智能不能代替人類的社交能力，因此培養小學生的社交技巧和人際關係管理能力將是重要的。
4. 人文素養：人工智能不能代替人類的人文素養，因此提高小學生的人文素養和價值觀將是重要的。
5. 科技能力：人工智能是科技驅動的，因此提高小學生的科技能力和數字素養將是重要的。
總之，在人工智能的影響下，小學生需要培養一系列綜合能力，才能適應未來的社會需求。
我覺得這個答案有一定的道理，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