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陌前塵|第十二章 居安城裏

居安城在是一座停靠大海的城市,是昌寧世界的中心,那裏四面環海,人們面對海邊建了一圈的房子,寬大無比,房屋後是一片原始森林,森林裏面是居安城的禁地,一般人不能去,只有每個城的主使人每年都會去一趟,所爲何事不知道。

不像這個世界裏,城內有很多公職人員,爲全城上下的人服務,居安城內只有主使人,監管着居安城的安危、操心城內每年的慶典、學校學生的術術。這裏有明顯的長幼尊卑,但人民相互尊重,從不以長幼爲由,做對不起他人之事。

居安城沒有公立醫院、沒有部隊,唯一的集體所在就是學校,學校雖然也是小學中學高中大學四個階段,但小學三年、初中高中兩年,大學已經不用上了,高中畢業就要去自己練了,也可以找城裏的喜歡的組織,進去求學。醫生、警察、服務人員,都是居安城的人民自發,因爲總有人喜歡鑽研藥理學,總有人喜歡做居安城的衛士,人們對於這類人尤其尊重,但他們也說只是愛好追求而已。

那裏,孩子打出生便開始接受文化和術術的雙重教育,文化用來形成人格,術術用來提高技能,至於哪方面的術術,經過小學階段的基礎運用之後,因人而異,想做什麼做什麼,但倘若你一事不做,且不說自己做何感受,人們對你的悲憫都會令你痛不欲生,自行消亡算了。

這裏的人,尊重每一個有夢想的人,有專好種地的叔叔伯伯,有專好刺繡的阿姨,有專好做飯的哥哥姐姐,有專好武器的哥哥弟弟,人們在這裏,找準了自己的所求,不斷地深究。

我曾記得有一個老哥,打從出生就開始繞着城外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除了跑步,其他一事不管,後來居安城的主使人就讓他擔負起訓練新生兒的重任,鄭重叮囑他,不能把孩子訓練成殘廢。居安城的新手爸媽,對此安排很是滿意,他跑步帶起的灰塵,得他們一趟一趟地擦。

居安城是個很美好的地方,在這裏,孤獨是奢侈品,總有一些很美好的人,讓你覺得生活竟然可以如此輕而易舉。

打我記事起,作爲一名居安城中的平民,文化課倒還好,就是我練術的技能很一般,沒我一半大的孩子術術都比我高,打架這類事對我而言,就是找虐,我無父無母,一個人住,接受着左鄰右里的恩情長大,格野是對我最好的人。

格野在新一代年輕人裏是很優秀的存在,我還記得格野第一次研究出無形弩的時候,他才六歲,這個事驚動了當時的主使人,他專門來格野家,給他道喜,當時我也在一旁歡騰,爲格野高興,整整一個月,格野家的好吃的好玩兒的沒斷,都是城內的人給他送來的。

當然那件事對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不過是好的影響。

格野的優秀襯托了我完全的愚笨,主使人從我眼前離開後,又翻身回來,我不知道他明明可以走過來非要翻個跟頭,站定在我眼前,他的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我,額頭有了輕微的褶皺,他轉頭把身子扭出一個滑稽的角度問格野的媽媽,這丫頭哪兒的?

格野媽媽支支吾吾地沒說清楚,然後主使人就走了,沒幾天,我就被人虜到了主使人的房子裏。

他認真地瞧了瞧我,問,你是故意的?

我不懂,我故意怎麼了呢。

他見我不說話,一隻手放在我的眼前,我以爲他要把我戳瞎,嚇得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他大概是想知道過去的我經歷過什麼。他的術術應該是居安城靠前的了,我這個小身板是抵不過的,我沒有任何的反抗,任由他讀取我的記憶。

他失敗了,什麼也沒讀到。

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腦門上冒着細微的汗,眼神凌厲。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如此嚇人的臉,我說,我什麼事都沒做,你要知道什麼呀?

他問,你從哪兒來的?

我說,小時候的事,我不記得了,應該是我媽媽生的。

他突然笑了,伸手過來摸摸我的頭髮,說,你這丫頭,你的好朋友是格野是吧,去吧,好好跟格野學。我點頭,說,知道了。

我出了門,還聽見他說,沒見過呼吸如此明顯的人,剛生下的孩子也沒這麼重的波動。

原來是這樣,我吐了吐舌頭,格野早就跟我說過了,他說我的呼吸聲感覺是在打鼓,聲音太大了。我說我沒辦法,控制不了。

後來主使人給我派了沫稚來,當時他是高我一級的學長,讓他教我術術。我見沫稚長得好看,也答應了。

從此,我們三個形影不離,雖然沫稚確實術術高超,奈何神仙難教無能之人,雖然在他的幫助之下,我有了些微的進步,但呼吸聲還是重。

那年慶典的時候,當所有人開始默哀一座城的消亡時,主使人又把我揪了出去,說我怎麼還沒長進。萬人面前,我覺得他小題大做了,不甚理他。

後來沫稚做了隔聲衣給我,只要我不說話,就不會被人聽到我打鼓的呼吸聲。

我對這一切記得很清楚。

開始上初中的時候,沫稚大約是因爲骨質清奇天賦異稟被主使人帶走了,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練術術,留下的我和格野便開始去海上練術術了。

防禦術是每個人必練的,之所以帶着格野,是因爲我怕自己會淹死在海里。

格野對於很多事都是不學自會,漂在海面上也是,我還要靠着他給我的平衡板。格野把海水放在抓一把放在手心,扔向空中,兩隻手繞着掛在空中的海水使勁兒,我待在一邊,做觀看狀,兩隻手不忘背在身後偷偷把水變成冰,這實在很丟人。

格野的水開始變成小小的顆粒,變成北斗星,變成天上的太陽,變成一面鏡子,我手裏的水終於有了一層薄薄的冰。

正當我高興不已的時候,那一層冰爆了,化成水從手指縫隙掉了下去,格野看我呆住的臉,兩隻手啪地一合,眼前的海水迸發出數不清的雪花,徐徐往下掉。

我忘記了手裏的水,爲格野鼓掌,拍得水花亂濺。

現實世界的孤單與居安城裏的幸福成了強烈的反差,居安城裏,所有人都認識,因爲我是唯一一個沒爹沒媽笨到家的人。但即便這樣,我的生活學習都沒有任何的困擾,很多人見我手裏沒拿着吃的就給我一籃子的水果麪條,見我一套衣服穿了幾天,就給我拿來新的,一開始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我的尺寸,後來才發現他們做的衣服其實可以隨身材調,顏色也是,全憑我的喜好。我想他們不願在我面前擰出來一套衣服,可能是擔心他們的術術刺激到我,打擊到我幼小的心靈。

就那樣,我成了居安城裏穿着最花哨的女孩兒,這個情況也是結束在我搬進格野家中,格野媽媽負責我的伙食,衣服穿着則是鄰居的阿姨負責,她最喜歡拿各種材料做各類衣服,我記得很清楚的一次是她拿一把青草擰了一條漂亮的淺綠色披肩,披在身上的時候,還掉着綠汁,我和格野跟在她後面笑了很久。

我十歲的時候,格野媽媽說爲了方便照顧我倆,就搬到格野家,他住樓上,我住樓下,我們同時上的高中。格野媽媽身材纖細,皮膚白嫩,眼角有兩條好看的細紋,有着淡藍色的眼睛,是一位特別美的人,廚藝一絕。隔三差五,格野家門前的那塊海灘便支起一個巨大的傘,四周用蠶絲遮住,擺上長長的桌椅,邀請很多人聚餐。

格野爸爸是一名木匠,精通各類機關之道,他做的寶盒,沫稚都打不開,若是術術高強之人強硬打開,裏面的東西也會在瞬間消失。有很多祕密的年輕人,會買格野爸爸做的三角五音盒,拿去放自己的祕密。

我剛來格野家的時候,他爸爸從樓上下來,戴着一個長長的寬大的墨色長衫,下巴長着一串青白色鬍子,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他對我打了聲招呼,轉身去客廳旁的玄關,打開一個櫃子,拿出一個盒子,盒子是不知是什麼做的,摸上去有淺淺的紋路,顏色是大海的淺藍色,他說,小陌啊,這個盒子是叔叔專門爲你做的,你想打開的時候,你就告訴它,你有什麼祕密,你也可以告訴它,它會爲你保存一輩子的。對咯,這個盒子是可以縮小的哦,你可以平時戴在身上。

我給格野爸爸三鞠躬謝過之後,捧着盒子去找格野了,我說,你爸爸給我送了一下五音盒。格野笑着說,終於送了呀,這個五音盒我爸爸給你做了很久了。

真的嗎?我有點高興得不知所以,看着格野也比平日裏更可愛了。我說,你要不要對着我的五音盒說點什麼?你爸爸說,我的五音盒能聽話呢。

格野這下開始重視我的五音盒,他拿在手裏翻轉看了一圈,說,是不太一樣。不過,我現在能說了嗎?

我點點頭,你說吧,它聽着呢。

格野說,我要和風陌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永遠不分開。說完,他嘿嘿笑了起來,我也傻不愣登地跟着笑。

居安城的小時候,過得無憂無慮,除了每年的術術比賽讓我頭疼,連續十年倒數第一,我說我放棄比賽,他們都不行,沒了我,誰還當倒數第一呢。後來,大家已經開始不把我的倒數第一當回事,他們開始下賭注猜我今年能變出個什麼玩意兒。

高一那年術術比賽上,我使了十二分的力打算變出一雙漂亮的冰雕鞋,誰想變到一半兒沒了力,那雙鞋子就那樣半拉着,惹得繞了一圈的觀衆大笑個不停。我又羞又憤鑽出了人羣,格野在後面跟過來,說,風陌,我覺得你已經進步很大了。

我搖搖頭,說,沒關係,我明年就能變出來了。走吧,你在哪一組?格野說他在最後一組。我們買了冰棍,坐在人羣的外面,邊吃邊等着格野比賽。

格野在我們這一批的孩子裏算是優秀的,還有個更優秀的,我只遠遠地看見過他,他在有一次的術術比賽上,變出了很美的一隻鳳凰,但是沒多久,鳳凰就變成了水,恢復原狀了,格野當時變出了一顆星星,星星裏面有一個五音盒發着光,仔細聽還有音樂傳出來。我覺得格野是比城南的那個孩子術術高,但是主使人說,格野的作品偏向於取悅自己,城南的那個孩子就不一樣,他觀察細微,鳳凰可是要有很大的象徵意義。簡而言之,就是格野輸在了沒讓主使人滿意。我是這麼理解的。

我後來還安慰格野,格野沒把結果當回事,他說,研究有生命力的東西很難,風雅的鳳凰確實好看,如果是我,我也把這個第一給他。我說,我就覺得你的好,多漂亮啊。我突然想到一個可以勝過風雅,那個男孩兒叫風雅的點子,我說,格野,如果你做出能永遠都閃着亮的星星,是不是就可以勝過風雅了。星星一直閃,那也是有生命啊,那生命纔是真正難得的,永遠的。

格野把我的話聽了進去,他重重地點頭,說,對,以後我就研究這個了。對了風陌,我聽說極地的星空很美,比這兒的更美。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

我對此歡樂得快要跳起來,我早就想去了,但是格野還沒有能力保護我們兩個,我說,等等沫稚回來了,我們三個一起去。

格野說,好。

我們離開人羣,往家走。飯桌上,又談起術術比賽,格野壓制着自己的笑,把事情說了一遍,還比劃了我變到一半兒就沒了的冰雕鞋,本來我覺得沒什麼,但是說完之後,他們想笑又不笑的表情讓我多少有些難爲情了。

格野媽媽大概想給我解難,說,小陌,我覺得一半兒的鞋子更好看,我明天就讓你風梧阿姨給我做一雙半截的鞋,穿上肯定會很好看。

我覺得我更不好意思了,格野在一邊笑得緩不過勁兒,眼睛亮得像兩顆夜明珠似的,格野爸爸也憋不住了,端了杯水離開了飯桌,只有格野媽媽一個人還好,雖然也笑得兩條細紋彎了起來。

後來格野便時時教我他自己琢磨出的用力的方法,奈何我真的天賦有限。頻頻失敗之後,格野說,風陌,沒關係,以後你想要的我給你做,你也不用費勁心思學了,只不過我終究術術不是很厲害,沫稚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去極地看星星的日子可能要往後推了。

我對此很感謝,說,格野沒關係,你再努力努力,去極地的時候,你在海上漂,我在海里遊,我打算去學游泳。

說完我倆相對面哈哈大笑,眼前的海面竟也泛起了可愛的波紋。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