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不需要正名

我是个妓女,从十七岁开始就出来混。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出来卖的」,这可能跟自尊有关。虽然我们真的只能定义为「出来卖的」。

把形容词当名词来用,总会给人一种卑贱的感觉。你还真别说,在这点上,任何一种职业都是如此。如果妓女也算职业的话。

比如,你叫理发师「剃头发的」,叫樵夫「砍柴的」,叫歌手「卖唱的」,叫老师「教书的」,听起来都会很奇怪。

这可能是因为,大家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会觉得自己像某种物品,类似铲子锤子一样只能被人使用。

铲子锤子没有尊严可言,人却有尊严,所以人一般不喜欢被人喊形容词,也不会喊别人形容词。

但是妓女不一样,大家会觉得妓女就是被使用的物件,或者让人发泄欲望的动物。

我一直不喜欢别人喊我「出来卖的」,但后来一想,「出来卖的」至少比「婊子」好听,就很无所谓了。

我们对尊严的要求可能没那么高,但你要记住一点:出来卖的,大多不是善茬。

我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装形形色色的逼,所以别在我面前炫耀。这么多年工作给我的体会就是:你永远无法想象包裹在血肉皮囊之下的,是一颗怎样黑暗的心。

有些人戴着眼镜,前一秒还可以温和尔雅地跟你聊诗和远方,脱了裤子就像禽兽一样在你胯下疯狂输出。有些人眼神淫荡,壮得跟河马似的恨不得把你吃了,从进门到结账走人却只五分钟不到。

大部分客人都是屌丝,一进门就开始装纯洁,羞羞答答的装处男,你不喊他他还不脱。结果各种姿势比我还熟练。

真正因为没有性经历才来找我们学习的客人,几乎没有,是老是雏我摸一把心中就了然了。

就像男人有处女情结一样,男人同样也有处男情节。

所以你们这些别天真地以为自己男朋友老公一定是好好先生,其实就是他们养活了我们这些低贱的鸡。

而他们绝不会告诉你们原因:你们无法满足他们的兽欲。

男人都是有兽欲的,当他们用一些变态的要求来试探时,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都直接拒绝?而我不一样,只要钱够多,你可以不用把我当人看。

这也是我出来卖的理由。

工作不就是为了挣钱吗?所以当妓女也是为了挣钱。

那些上进的人会慢慢升职,或者觉得工作不合适就跳槽到更高薪水的公司。我是上进的妓女,所以我必须挣更多钱。

干这一行的,谁当年不是单纯青涩的无知少女呢?

我十七岁读完初中,马上就来城里混。茫然几天时间,钱就所剩无几了。走出村子,世界也变大了,那时候最能依靠的就是熟人。就算不认识,遇到一个镇的人都会觉得亲切无比。

一个阿婶告诉我,有一个工作,像我这种刚出来混的女孩子特别吃香。

那五千块一个月,对于我这种五块钱一周零花钱的女孩子真的没有抵抗力。况且只是按摩而已,隔着衣服摸摸陌生人又不会有什么。

那就是欲望的开始。

刚开始的时候认为,隔着衣服摸摸陌生人的衣服没有什么。虽然每天都在很卖力地工作,每天累得躺床上马上睡着,但当每个月25号工资拿到手的时候,总觉得累点没什么。

慢慢地,时间一长,觉得麻木了,就想逃避辛苦。后来发现有很多同事去了楼上上班,就开始暗自打听那神秘的,能勾人魂魄的地方。不久后我就知道了,楼上工资比这里高一倍。

不就是摸摸陌生人么,隔着衣服和不隔有什么区别?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之后,我毅然就去楼上了。

直到遇到现在的老板。他告诉我,「反正你只是为了挣一笔钱回家过生活,怎么挣的不重要。你跟我去南方混,到时候离开了这个地方,没人会记得你是谁,没人会知道你干过什么事」。我觉得有道理,就毅然跟了现在的老板。

老板说得没错。谁会在意我呢?

女孩出门挣钱,带回来的钱越多,村里人才会觉得你越有本事。至于钱怎么挣的,不知道的人不会管这么多,经历过的女人虽然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挑破。

换种说法吧,像我们这样啥都不会学历又低的女孩,只有挣很多钱,以后回村里的时候才能风风光光嫁个有钱人家。

而最好的,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出来卖。所以没什么可不可耻的。你如果跟我谈什么思想道德,我会觉得这些通通不需要,在钱和更好的生活面前,这些算个屁。

我出门三五年,可以挣到那些去电子厂和纺织厂当女工的女孩一生都挣不到的钱。然后我回村里嫁个有钱的老公,儿女生下来就是城里人,以后当好妈妈的时间多得是。就算我以前再劣迹斑斑,过了这一代就没人知道。

你真以为真相会被时间揭开么?那你就错了。证据会逐渐腐蚀,所以真相只会被时间慢慢掩埋。当往日的岁月消失不再,那被人们耳听口传的才是真相,那才是事实。

我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出门几年就可以挣很多钱,可以把含辛茹苦几十年的父母照顾得很好,可以供弟弟从初中一直念完大学。在村里人看来,这才是赤裸裸的事实。

而那些当年一起进城的女工,不一定哪天被辞退,偷偷摸摸回村里,只能嫁个懒汉,替人照顾一辈子孩子,忍受一辈子毒打。如果你不信,那我们无法交流,因为你了解的世界太少了。

每次看网上有人说,现在女权已经逐渐压过男权,女性的地位快要超过男性了,我都忍不住发笑。

我可以张开双腿这么跟你说,在这个世代,未来一百年之内都只会是男权社会。如果你不服,可以来说服我,如果我被你说服,我免费帮你服务一次。

我跟现在的老板混了五六年,待过的鸡窝比你吃过的鸡肉还多。如果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这个职业,那你这牛真吹大了。

所以我看到那些试图把我们描述得很清新的文艺作品时,再次忍不住发笑。没错,我们是无知,是偶有误入歧途的悔恨。但说白了,入这行的终极原因只有一个:来钱快。

我跟你说过好多次原因,我知道你始终是不会相信的。我只能感叹一句,你们这些文艺青年真是又蠢又纯。

不过众多姐妹之中,还真有大把的人青睐文艺青年。为啥?因为文艺青年不会打人,还死要面子,遇上天大的事也要自己咬牙扛着。

他们太理想化了,为了文艺而忧伤的氛围,从不会多说一句。不仅不会多说,还会把老婆的秘密藏着压心底。因为他们也有男人的尊严。

不过说我们没有故事吧,倒也不全是。

2009年的时候,我在广东的一个镇里拉皮条。厂子里有个姑娘,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跟我从村里出来的时候一样大。

她很小的时候,老子就酗酒,开着摩托车一下子把人擂死了。后来老子进了牢里,那家人气不过,杀到她家里弄瞎了她阿妈。再后来她阿妈也去世了,她就一个人进厂做女工,每天连加班平均工作16小时。

开始我们不很熟,后来厂里生意不景气,三天两头才开一次工。我也没客人,没什么生意。有一天她老远看见我,就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英文书,问我书的名字。

我读过初中,而且当时很少人会用手机上网,我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一点都不疑惑她为什么来问我,我只疑惑她看书干什么。

我告诉她,那本书名叫荆棘鸟。她问我,里面讲的是爱情故事吗?我没看过,刚好有个客人进了店里,就随口说,网上说这样说的。她就很明白,雀跃着跑远了。

几个月后再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十分呆滞,跟我的眼睛一样无神。

我问她,好好的工厂不待为啥出来干这个?她说,这个来钱快。我又问她,那本书呢?她说,看不懂,丢掉了。我说,你老子出来看见你做这个,他能受得了么?她说,我早就当他死了。

我后来客套两句,看她年纪还小,喊她到我这里来上班。她没同意,叫了声姐,就匆匆走了。我再也没遇见过她。

我虽然好奇那几个月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也没问,因为这不关我卵事。我喊她来上班,不过是有一瞬间觉得她很像以前的我。

人对从前的自己总是同情的,所以如果某件事触及到了回忆,就会马上把同情转移到跟这件事有关的人身上。

我见过很多做鸡的,她们中的大部分都不会随便跟人说自己的事,都想等到离开的时候马上人间蒸发,不让人摸到自己丑陋的过去。偶尔的时候,我能在她们的故事里留下自己的形象,但大都有始无终,或只见证中间的某一小段。

我在四处办事的时候,经常会有鸡窝被条子一锅端,然后该遣送的遣送,该蹲牢子的蹲牢子。那些送回去的女人,免不了受一顿毒打,打完之后还是得去卖,因为她们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去找其它的活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从外面回来的基本都是去干这个的。但你关系打点好了,在外面顺风顺水了,回来你就可以当半辈子贤妻良母。你没混好,只能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任人打骂,比妓女都没有尊严。

这就是有钱没钱的区别。

所以你千万不要劝我穿上裤子好好做人,只要我穿上了裤子,我就没钱做人。我现在穿上裤子,下半辈子都只能过不是人过的生活。如果你觉得劝我从良自己心里会舒服点,那你就劝吧,我随便听听,嘴上答应,你也别当真。

立场不一样,咱们谁也别劝谁妥协了。我只在床上的时候疯狂喊爸爸,您可别真把我当晚辈。

看网上有篇文章说,妓女都很敏感,天生适合卖。那我可告诉你,这真不是这样。就像你们看的动作片里,那些女优叫得那么爽,你觉得她们是真爽么?其实这么多年,下面早就没感觉了。做爱给我的快感,远不如一部电视剧来得酣畅淋漓。

大部分时候,我都在看电视剧,吃盒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甚至在上班的时候。有一次客人不爽,说电视剧的声音让他没有感觉,跟我吵一半天。我喊几个人就把他扔了出去。

说实话,敬不敬业完全看我们心情,你爱干干不干滚。钱都出不起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别以为我们完全不在乎尊严,就觉得好欺负。实际上在怼人的时候我才最有底气,因为不敢把事情闹大的是你。从这方面来说,最污秽最见不得光的是嫖客,而不是妓女。

我也不用担心生意会差,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常客。男人不就是喜欢新鲜感的么,他们巴不得每天换个老婆,你还指望他们每次都来照顾一个人生意?

从懵懂无知,到把这个世界看透,只需要一个职业的距离。世上不只有生老病死使人发愁,在一些昏暗的角落,多的是你不知道的苟且的事。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积极向上的傻逼。每当看到一些人整天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还总觉得自己很忧伤得像一首诗,我胃里就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冲动。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但我不懂为啥有些人不用受苦,就能享受平常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而有的人战战兢兢在世上活一辈子,最后也只能死在荒野,成为山体的一部分。

这两种人我都不是,但我也自认不配现在的美满生活。当然现在已经很麻木了,过不过都无所谓。既不得意,也不后悔。

你看,我就是这种德行。当年跟我一起混成功的姐妹,回乡之后也都是这种德行。我们既肮脏下贱,又痴呆麻木,所以你们千万别再给我们戴上什么光环了。

妓女不需要正名。而苍穹之下,多的是等待镜头的暗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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