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先講個有趣的故事。
我小時候，餘華的小說《活着》在我們當地電視頻道播放了好幾次，改名叫《福貴》。
我左手捏着鉗子，右手緊握拳頭，以防屏幕出現雪花時，便可以用右拳在電視機的“天靈蓋”試探性地敲幾下，類似的動作，像極了過去的老師打學生的樣子，不用十足的力氣，只是想讓他清醒一下，將這道題給解答出來。
原著我當時還沒有看過，張藝謀的電影也沒有條件看，只是這部電視劇，幾年內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其中有一個情節是當年詐騙了福貴家財產的龍二在多年以後被當衆槍決的場景，那時已是貧農的福貴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雙腿發軟冷汗直冒，不由得感慨萬千：
如果他當年繼續做地主，今天龍二的下場就是他自己的。
這種因禍得福的感慨，恰好說明人生如夢的事實。看《明朝那些事兒》，張居正是何等的顯赫，最後也不免被抄家，死後無限淒涼。
今天我們不談人生反覆無常，也不講福禍相依的哲學辯證關係，我們只講一些小小的故事，從故事中總結和反思出一些直白的道理來。
02
《局部》有一期的標題叫《規範與偏離》，主要講的是19世紀的主流畫派，或者說有資格進入沙龍的畫家都是當時風靡歐陸的名家，有梅索尼埃和勒帕日等一大批被上流社會承認的畫家。
他們當時名聲大噪，深得貴族寵愛，有一種陽春白雪的高雅，我們今天完全能夠想得到那樣的場景。
畫家們穿着禮服，進入貴族的盛宴，有一種被承認和追捧的力量，名家們討論藝術、文學，自以爲自己的世界就是藝術的規範，進而對當時的一些“小丑們”大加諷刺，印象派畫家始終處於邊緣化的狀態，生活狀況也不盡如人意。
百年以後，當陳丹青先生走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長廊裏，那些當年被邊緣的“小衆”印象派畫家畢沙羅、馬奈、莫奈、梵高、高更幾乎一個畫家一個展廳，甚至有多個展廳，但當時沙龍畫家們只配在展廳的長廊上展出幾幅代表作，其餘地全部封存在博物館的倉庫裏，再也沒有人去關注那些蒙灰的畫作。
到底誰在濃墨重彩，誰又在淺淡白描。
很有意思的是，當時社會上主流的規範，到了百年之後竟然成了偏離，曾經的“邪門歪道”到了最後竟然走向正統。
我不禁想起了海明威很扎心的一句話：“有時候你畢生的寫作，在下一代人那裏，不過也就幾行字。”
社會在不斷髮展，藝術也是一樣，我不禁想起了我國革命文學作品“三紅一創”，曾經也是多麼鼓舞人心啊，但在我們這一輩，很少有人看過《紅巖》這樣的長篇小說。
當時的經典也只存留在文學史上偏安一隅，完全沒有當年的氣勢。
當時的規範正統如今成了偏離，也不免讓人唏噓不已。
03
我的大學古代文學老師有着自己狂放且獨特的一生。
他擺過地攤、收過蠍子、當過中學的英語老師，花九年時間考上華東師大研究生，最後回陝師大考了博士。
他性情灑脫直爽，得罪了當時任職的中學領導，連續好多年不能調動，也沒有評獎，他只有通過考研改變自己的命運，
多年以後，他當了大學老師，跳出了自己以前圈子，好做詩飲酒，任性灑脫，有一次喝得微醺來到教室，豪情萬丈地說：“他當年就是華東師大那個左手拿雞腿右手拿啤酒的研究生。”
你能想象到一個和導師年齡相同的研究生，每天在圖書館和小酒館徘徊的大齡中年人，對知識的渴求和對現實的不滿集於一身，卻一點也不顧影自憐。
他不是自戀，是對過去殘酷生活樂觀地告別。
更爲痛心的是，等他真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時，那個陪他一起擺攤受苦的老婆因病離世，想來真的很辛酸。
提起規範和偏離這兩個詞，我就想起了這位老師，也許他並不受領導歡迎，但教會了學生一種人生態度：
做你自己就好了，看不慣就憑實力幹翻他。
後來，印象派的梵高真的生猛地幹翻了所有人。
04
古往今來，一直恪守規範的人，一定程度上也會降低自己的思辨能力，創新能力更會大打折扣，那些第一個偏離了正統去吃螃蟹的反而會千載留名。
想想古代文學的發展，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每一種都有自己的時代特色，那些當初偏離了規範的知識分子，那些將雕塑的神性向人性的轉變，那些主張開辦《新青年》的先驅，那些百年之前剪掉辮子的先行者，哪一個不值得被歌頌？
陳丹青說：“凡是被承認的藝術，都是過時了的規範。”
倘若不被承認，那一定要付出沉痛的代價，如梵高、如高更、如司馬遷、如王安石……
早上剛起牀，突然想想自己這一路跌跌撞撞的經歷，曾經那些難受的內心糾葛竟然一一得到了釋懷，突然發現自己並不孤獨，我好像也偏離了預設的人生啊。
學了文學、進了公司，折騰了很多事情，那些原來心有慼慼的遺憾，到最後成了沉壓箱底的明信片，時隔一年再拿出來，便有一種“涉江而過、芙蓉千朵”的從容和曠達。
分享畢加索這句話：“希臘人、羅馬人、文藝復興人，都有一個規則在那畫畫，到了梵高那裏，每個人必須做自己的太陽。”
什麼是規範與偏離，前兩天看新聞，也許就是扎克伯格的Facebook這個曾經的信息帝國現在要低頭向微信學習，十多年前被網友罵慘了的微信，已然成長爲可以抗衡的另外一個龐大的帝國。
不是天道好輪迴，是“認識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