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

我曾經問過很多人,愛是什麼?得到的答案各種各樣:愛是無私奉獻;愛是不離不棄;愛是飛蛾撲火;愛是相濡以沫……每一個答案聽起來都很令人感動,讓人覺得愛就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是值得被永恆歌頌的。直到有一天,有個人告訴我,愛是自私虛僞,是蒼白脆弱,是掩耳盜鈴,是人們以美好的名義所犯下的愚蠢。這個人叫做安欣。


“安欣,你還真不叫人安心!雨下得這麼大,你不在屋裏好好待着,跑出來幹嘛?”

“淋雨啊,很多年沒淋過雨了,好痛快呀!”

聽到這樣一問一答的時候,我正站在一家咖啡店的臨街落地窗前避雨,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把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間變得空無一人。若不是聽到對話,我都沒注意到有人在不知何時衝入了雨中。

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在街道中央,一把藍底碎花雨傘下面,一個扎着鬆散馬尾的年輕女孩兒正在開心地傻笑着。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個留着利落短髮的女生,看起來比她成熟一些,此時正一臉嗔怪而又疼惜地看着她。

我看着雨中傘下的兩個漂亮女生:馬尾的一身天藍色連衣裙,全身上下早已溼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彰顯出了她如少女般美好的身材;短髮的一身休閒職業裝扮,卻掩飾不住她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比馬尾更加具有女性魅力,不靠馬尾的一邊,有很大一塊也被雨水濺溼了。

“快進去換身衣服,不然肯定會着涼的!”

短髮伸手替馬尾把額前的一縷亂髮順到耳後,擁着她走進了我身後的咖啡店。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們所牽引,一直到她們走進店裏消失在一個轉角。於是,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走了進去,直覺告訴我,我跟她們會有一段緣分,我想知道有關於她們的故事。

那天,我瞭解到短髮女生是這家咖啡店的老闆,她的名字叫林可,而咖啡店的日常打理由安欣負責。於是,從此我便隔三岔五地出現在這家咖啡店裏,一向對咖啡沒有什麼特別興趣的我,很快就嚐遍了店裏的每一種咖啡,藉此也很快與安欣熟識了起來。至於林可,她只有在週末的時候才偶爾出現在店裏,因此我跟她的關係比之安欣要疏遠很多。


我叫徐磊,單從名字來看,不認識的人第一印象基本會認爲我是男的,上學時班上就曾不止一次出現過和我同名的男生。這樣的尷尬從小便伴隨着我,所以對此我早就免疫了,有時還會主動以此打趣自己。

從大學一畢業開始,我便在銀行上班,八年如一日。直到有一天,早上上班前對着鏡子審視儀容的我,突然覺得鏡中的人很陌生,內心也無端驚慌起來。而後眼淚便瞬間如決堤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直哭到自己開始輕微抽搐起來,才慢慢停止。等到恢復平靜的時候,早已過了上班時間,於是我以身體不適爲由向領導請了病假。

那一天,我一直呆坐在客廳沙發上,想要弄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崩潰的原因。此前八年在銀行的工作,雖然並沒有多麼大的成就,但也算得上順風順水,成爲很多人羨慕的對象。然而這份工作的未來一眼便能夠看到盡頭,可以預見,往後的十年、二十年,直至退休,我都會過着像這樣幾乎一成不變的生活。我一直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如此度過一生的準備,但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告訴我,並非如此。

第二天,我去銀行申請了原本打算放棄的年假,然後直接奔赴機場,來了場說走就走的遠行。一週後,旅行歸來的我毫不猶豫地遞交了辭職申請,任領導和一衆親朋好友如何勸說,也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距離正式從銀行離職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時間了,儘管成爲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無業遊民,但我並不因此而心慌。我每天都在大街小巷上游蕩,幾乎走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公園裏健身的老人和嬉鬧的孩子,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商販和顧客,商場中奢侈品店流連的年輕時尚白領,冷飲店互相餵食冰淇淋的學生情侶……

以前曾經無數次經歷的畫面,當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心態再次面對的時候,它們一下子變得鮮活了起來。就如出現在雨中街道上的安欣和林可,若是以前的我,最多看向她們一眼,注意力便會隨即轉移,而絕不會對她們產生如此濃厚的想要接近的願望。


“那麼,你和林可是怎麼認識的?”

在聽安欣講述了不少她和林可的故事之後,有一天我突然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安欣聽到我的問題後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雙手託着下巴陷入了回想當中。良久之後,安欣的臉上擠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然後便起身去吧檯忙活了,彷彿已經忘記了我之前問她的問題。

當我喝遍了安欣店裏的每一種咖啡之後,我感覺自己漸漸有點愛上了,當然,愛上的不僅是咖啡的味道,而且還有由咖啡所衍生出的一種閒適氛圍。恰好此時店裏需要招聘一名兼職店員,於是我便藉着已經與安欣成爲朋友的優勢,順利變成了咖啡店的一份子。

我每天只需要在咖啡店比較忙碌的時段上班四個小時,但我經常從咖啡店一開門就去到店裏,一直待到打烊才離開。工作之餘的時間便泡在店裏看看書,與店員、顧客聊聊天,聽他們講述各自身上發生過的有趣故事。

當然,我最愛聽的還是安欣與林可的故事,但安欣的講述很零散、瑣碎,而且沒有時間順序,總是哪天想起什麼了便講一點。於是,我需要在腦中進行一番梳理和重組,有時甚至需要加上一點自己的猜想,才能讓故事變得流暢和完整起來。還有,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安欣從不在林可也在店裏的時候講她們之間的事。

“你每天這樣混在店裏,不會覺得生活很不踏實嗎?”

一個週末下午,林可在忙碌的間隙這樣問我。此時我已在咖啡店兼職上班超過一個月了。從銀行辭職時,領導爲了挽留我,承諾爲我保留職位三個月,時間期限馬上就要到了。我可以選擇迴歸銀行,在短暫偏離之後再次回到原有的跑道上;也可以另尋其它工作,儘管我對除了銀行系統之外的其它工作幾近一無所知,但相信找一份過得去的工作也並非難事。

我的問題就在於,我已徹底失去了對銀行工作的興趣,但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沒有一個成熟的想法。而我又不想隨意開始,因爲那樣只會白白耗費時間和精力,倒不如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地先做一點簡單的能讓自己放鬆和開心的事情。

“我想,生活的踏實更多的是來自於內心的安定。況且我也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店裏混呀,反而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快樂,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嗎?”

我如此回答林可,這也正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林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末了比較罕見地對我展現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令我着實有些措手不及。要知道,此前的她一直像是對我抱有一種敵對情緒,雖然我並不知道箇中緣由。


在發現安欣和林可,然後開始頻繁到店裏消磨時光之初,我就問過安欣爲什麼她和林可會選擇開咖啡店。本來我只是隨口一問,以爲安欣的回答也會是簡單的一兩句話,沒想到她卻主動給我講起了她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安欣還在讀大學的時候,那時安欣暗戀學校的一個帥氣學長Z,可是膽小、內向的她一直不敢向對方表露心跡。後來,同宿舍的兩個閨蜜打聽到Z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店做兼職,於是便拉着安欣到那家店去喝咖啡。原本安欣並不喜歡咖啡苦澀的味道,但爲了能名正言順地看到Z,安欣每天都會跑去喝咖啡,從Z開始上班一直坐到他下班走了之後纔跟着離開。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個多月,有一天,在像往常一樣跟着下班的Z回學校的路上,安欣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愛慕情愫,在幾番猶豫之後,鼓足勇氣追了上去。讓安欣喜出望外的是,原來Z早在她出現在咖啡店之前,就在校園中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後來則開始每天都期盼着能在咖啡店中見到她。就這樣,安欣戀愛了。

“既然一早就對你有意,那他怎麼能矜持這麼久,還要你一個女生主動開口。”

“是呀,害你喝了那麼多不喜歡的咖啡!”

“他本來已經決定了,等我明天再去咖啡店的時候,就跟我表白,沒想到我會……而且我已經愛上喝咖啡啦!”

安欣回到宿舍跟閨蜜們分享着自己的幸福,閨蜜調侃她纔剛剛開始就站在男朋友的一邊維護起來了,提醒她不要陷得太快,因爲女生總是容易在戀愛中變得盲目。但安欣哪裏聽得進去這些,這個時候的她想要的不是提醒,而是祝福。

在一起之後,安欣就不需要再爲了見到Z而去咖啡店喝咖啡了,但爲了能有更多的相處時間,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安欣也在咖啡店做起了兼職。爲此安欣沒少逃課,甚至有兩門專業課因爲缺課太多而掛了科,不得不進行重修。但安欣樂在其中,這個時候,戀愛之外的任何事情在她心裏都處於次要地位。

被熱戀中的安欣忽略的不僅僅是她的學習,連以前幾乎形影不離的閨蜜們,也越來越覺得她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不是晚上要睡覺了才見到她回來,第二天一大早又不見了人影,就是早上看到她出門,直到晚上睡覺了也不見她回來。總之,安欣算是一頭扎進了戀愛裏面,閨蜜們最初對於她會陷得太深的擔憂成爲了現實。

Z比安欣大兩屆,他們的戀愛開始於安欣的大二上學期,也就是Z的大四上學期。到了下學期,Z開始專心於畢業論文和畢業後工作的事情,於是辭掉了咖啡店的兼職工作。但安欣並沒有隨之一起辭職,一方面,Z變得比以前忙碌了許多,沒有那麼多時間陪她了,所以她需要以此打發時間;另一方面,安欣在不知不覺中真的愛上了咖啡,既愛上了它的味道,也愛上了與它相關的感覺。

獨自在咖啡店上班期間,安欣認識了一個和她同校的美女小姐姐,安欣用L作爲她的代稱。L和Z一樣,也比安欣大兩屆,正在家族企業中進行實習,準備大學一畢業就進行自主創業。雖然個性幾乎完全相反,但安欣和L卻十分投契,很有種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

L經常在下班之後來到安欣上班的咖啡店,一杯咖啡喝完之後,剛好就差不多到了安欣下班的時間,然後兩個人便一起去吃飯、逛街、看電影……安欣一度都不怎麼有空閒想起自己的男朋友了。跟男朋友一起做的也是同樣的這些事情,但卻因爲要顧忌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好形象,總是有所拘束,倒不如跟L一起來得輕鬆自在。

“好多天沒見面了,晚上一起吃飯吧,給你介紹一個前段時間認識的朋友,也是我們學校的,是個大美女哦!”

安欣在有一天去咖啡店上班的路上,給Z發了這樣一條信息,沒過多久,就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說會在她快要下班的時候去咖啡店找她。然後安欣又興沖沖地打電話給L,說晚上介紹自己的男朋友Z給她認識。L起初不太情願,但在安欣的撒嬌央求之下,還是勉強答應了,只是說可能會去的稍微晚一點,讓安欣到時候把吃飯的地址發給她。

這一天安欣在咖啡店上班上得格外起勁,一想到晚上三個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畫面就感到興奮,連店裏的咖啡都因此變得比平時更香了。安欣在上班過程中看了無數次手錶,總覺得時間像是被放慢了許多似的,一直等不到下班時間。

“對不起,安欣,今天不能跟你們一起吃飯了,公司臨時加班,可能會到很晚。”

安欣和男朋友Z選好吃飯的地方,把地址發給L後沒多久,就收到了她的回覆。安欣看着這樣一條信息愣了很久,心裏感覺萬分失落。對於隨後的一頓飯是怎麼吃完的,她都沒有多少印象,總之是味同嚼蠟,吃什麼都沒有分別。

而後的幾天L都沒有再去咖啡店,也沒有聯繫安欣。而安欣還在爲她那天晚上的臨時爽約而賭氣,因此也不肯主動聯繫她。同時失聯的還有安欣的男朋友Z,但安欣並沒有顧及到他,以爲他是在忙着找工作。安欣每天都在心裏埋怨着L,同時又期盼着她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因此每天上班都會向店門口張望無數次。

終於有一天,L在安欣快要下班的時候出現了,還是像往常一樣點了一杯咖啡,一邊喝着一邊等待安欣下班。安欣努力掩飾着內心的喜悅,想要裝作自己還在生氣,儘量不理L。但卻很不爭氣地一到下班時間就衝去換好了衣服,然後眉開眼笑地坐在了L對面。

“那天飯沒吃成,今天補上吧,我這就打電話約Z。”

安欣不等L回答,翻出Z的號碼便撥了過去,沒想到電話裏卻傳來“撥叫的號碼是空號”的語音提示。安欣剛開始以爲自己撥錯了,但再三確認之後,得到的還是相同的結果。就在安欣自言自語納悶不已的時候,突然聽到了L前所未有的冷靜決絕的聲音:

“你生活裏以後再也沒有這個叫Z的人了,用最快的速度忘記他。”

安欣講到這裏的時候,店裏開始忙碌起來,於是她的故事又像以往那樣有頭無尾了。而我並不着急,我知道在將來合適的時間,安欣一定還會把故事繼續講下去。


安欣的講述讓我也想起了自己的親身經歷。在我剛進入銀行實習的時候,有一個負責帶我的師姐,名叫楊丹。楊丹比我早進銀行一年,但年齡卻比我還要小幾個月,而且長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因此我私下裏喜歡叫她“師姐妹妹”。而據她所說,她最開始看到我的名字時,還以爲要帶的是個帥哥,沒想到卻是一個窈窕美女,於是在我叫她“師姐妹妹”的時候,她便叫我“師妹哥哥”。

楊丹不僅在業務上對我耐心細緻,在生活上也是關懷有加。她知道我家在外地,一個人住肯定懶得做飯,所以每天上班都從家裏帶雙人份的午餐跟我一起吃。我們兩個人很快就成爲了無話不說的死黨,上班黏在一起一整天還嫌不夠,下班了也要再繼續瘋到很晚才各自回家。

實習期結束的時候,楊丹建議我另換一個距離銀行近些的住處,剛好我也正有此意。之前畢業時匆匆忙忙租的房子本來就讓人不甚滿意,而每天要浪費將近兩個小時在上下班的路上,也越來越讓我不能忍受。但找房子着實是一件麻煩事,正當我焦頭爛額的時候,楊丹卻告訴我她已經幫我把房子找好了,並且她也會從家裏搬出來跟我一起住。

房子離我們上班的銀行很近,面積不算大,但已足夠我們兩個人住在裏面隨便折騰了。奇怪的是,房租比我之前所租的靠近郊區的房子還要便宜許多,對此楊丹解釋說是因爲這房子是她父母一個朋友的,所以收的是友情價。佔了楊丹這麼大一個光,我感覺很不好意思,但楊丹卻很不以爲意,只是頗爲輕巧地說讓我以後多做一些家務作爲報答就好。

住在一起之後,我和楊丹更加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一起也不嫌膩味。明明有兩個房間,但我們卻經常要擠在一起睡覺。我們的物品都是共用的,衣服也經常換着穿,要不是尺寸不同,我相信我們連內衣也會不分彼此。

銀行的同事們都很羨慕我們的親密關係,說是從來沒有見到過兩個非親非故的人可以好成我們這樣子,甚至有的同事竟懷疑我們兩個不止是單純的好朋友,而是……這也能夠理解,畢竟兩個年輕的單身女孩兒天天同吃、同住、同行,卻對於找個帥哥談戀愛沒有多少積極性,確實容易讓人往那方面想。對此我和楊丹都抱着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有時候還會在聽到同事的調侃時故意表現得更加親密。

就這樣過了將近兩年時間,我和楊丹之間的關係在同事們看來顯得愈加撲朔迷離。兩年間從來沒有單身男同事追求過我們,聽說也有對我們產生過好感的,但很快就“知難而退”了。領導甚至還專門找我們談過話,向我們表達了“雖不禁止,但不提倡”的原則,笑得我和楊丹肚子疼了好幾天。

我們兩個人的生活看起來好像可以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似的,但是在一個週末的上午,前一晚回家住的楊丹本來說好了第二天回來一起去逛街,卻沒有按時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楊丹的媽媽。楊媽媽來了之後並未多說什麼,而是徑直到楊丹房間收拾起行李來,末了臨走的時候才終於開口:

“楊丹馬上就要結婚了,這房子我們也準備賣掉,你可以住到找好地方後再搬。”

楊媽媽走後,我花了很長時間來理清頭緒:第一,我們住的房子不是楊丹父母朋友的,而是她們家的;第二,楊丹之前曾以玩笑的口吻跟我說過,她有一個父母之命、青梅竹馬的“結婚對象”,看來是真的。

第二天開始,楊丹就離開了我們一起上班的銀行,也從此離開了我的生活。我下班回去後,發現房子裏有關於楊丹的一切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了,在我房間的牀上放了一個信封,上面寫着“房租”兩個字,裏面真的裝有從我住進來開始所交給楊丹的所有房租。

我想楊丹之所以要對我隱瞞房子是她們家的這件事,是因爲她怕我知道真相就不肯輕易住進去了吧。但是還有一個更大的真相沒能揭開,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知道答案。


如我之前所想,安欣在我開始到咖啡店上班之後,又繼續對我講述她的故事了。只不過她可能已經忘記之前講到哪裏了,所以再次講起的時候,與之前的故事沒有很好的接續。這對於我來說倒不是一個問題,反而我已經適應了安欣這樣的講述風格。至於故事中所缺少的情節,正好可以讓我的想象力發揮一點作用,這也是聽故事的一個引人之處。

安欣認識L的時候,她正在家族企業實習,原本準備大學一畢業就進行自主創業,但迫於家族方面的壓力,創業的事情不得不暫緩,而只能繼續留在家族企業當中進行鍛鍊,準備將來接手。

雖然工作十分繁忙,但L仍然會時不時地出現在安欣面前,週末的時候還經常帶她驅車上百公里到周邊一些風景秀麗的景區遊玩。因此,突然遭遇莫名失戀的安欣並沒有經歷多少傷痛期,沒有像一般失戀的女生那樣經常以淚洗面或者借酒宣泄。她平靜地接受了Z的無端消失,L的存在掩蓋住了她感情上所受的傷害。

在L對安欣說讓她儘快忘掉Z的當天,L就替安欣辭掉了咖啡店的兼職工作。這份工作緣起於Z,以致於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安欣都對之前已經深深愛上了的咖啡提不起興趣。直到她慢慢淡忘了Z曾經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才又重新拾起了那份熱愛。

大三的安欣課業到了最爲緊湊的階段,迴歸單身後的她再次融入宿舍閨蜜們的圈子,每天規律的點線生活也不失爲一種簡單快樂,週末與L的出遊又使生活不至於太過單調乏味。安欣有時候會不自覺陷入幻想,感覺就像做夢一樣,夢中的她最後總是與L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遠。

“安欣,你實在太幸運了,L對你那麼好,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羨慕、嫉妒、恨……”

“是呀,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還需要什麼男朋友呢!”

“嗯,我也這樣覺得……”

安欣一邊聽着閨蜜們對自己的歆羨之語,一邊回憶着認識L以來的點點滴滴,突然發現一件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其實愛不止可以發生在異性之間,同性之愛有時可以超過異性,是一種更高級的感情。

安欣沒有把這樣的想法告訴閨蜜們,這是她內心的一個祕密,不僅不能與閨蜜們分享,就連L,安欣也不打算告訴,她要讓這個祕密在心底開花。

大學的最後兩年因爲平靜安穩而顯得極爲迅速,就像有人按下了快進鍵,轉眼間就到了即將畢業的時刻。對於畢業後的打算,安欣不需要自己操心,有L在,她會安排地妥妥的。L徵詢了安欣自己的想法,安欣表示並不想從事與自己大學所學專業相關的工作,但也不知道具體想做什麼。於是L讓安欣先不用急於考慮工作方面的事情,好好享受最後的大學生活便好。

然而讓安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兩年多的平靜生活在臨近畢業時卻被打破了,她那幾乎已經遺忘了的前男友Z在這時突然出現了。生活的戲劇性總是在這樣的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提醒人們“人生如戲”的真實可信。

事情的始末是這樣的:安欣陪同閨蜜一起到學校禮堂參加一個大型的校內人才招聘會,本來沒有任何工作壓力的安欣,對於正在校園內如火如荼開展的校內招聘是沒有多少興致的,但據閨蜜說這個招聘會是由L家族企業下屬的一個知名公司主辦的,這勾起了安欣的好奇心,於是便興致勃勃地和閨蜜一起去參加了。

整個禮堂幾乎座無虛席,安欣和閨蜜因爲來得比較早而坐在了禮堂的最前排。招聘會的第一項內容是由主辦公司方面的負責人進行宣講,就是簡單介紹一下公司的大體發展方向以及所需人才類型。當負責人從禮堂後臺慢慢走向舞臺中央的時候,安欣從熱烈的掌聲中聽到了夾雜的幾聲“好帥啊”的讚歎,聲音來自於自己周圍的幾個女生。

“花癡!她們真的是來找工作的嗎?!”

安欣一邊微笑着鼓掌一邊對身邊的閨蜜說道,看到閨蜜嚴肅的表情以及隨後看向自己時複雜的眼神,她這才疑惑地看向了舞臺中央。那一刻,微笑在安欣臉上瞬間凝住,往事像電影倒映一樣在腦海中一幕幕回放。那些畫面,安欣原本以爲自己早就已經將它們統統遺忘了,但其實它們只是被小心翼翼地掩埋在了心底某個晦暗的角落,時刻都在準備着被觸發。

事後回想時,安欣感覺自己當時猶如着了魔,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行爲完全不由自己所控制。當身旁的閨蜜注意到的時候,安欣已經在不知何時衝到了舞臺中央,然後在學校就業中心老師和全禮堂學生驚訝錯愕的眼神中,把手中的公司宣傳資料摔到了那個負責人的臉上。

是的,那個人就是安欣兩年之前突然莫名消失的男朋友Z。對於他當初的無端消失,安欣在最開始一段時間曾有過各種狗血猜想,例如出了車禍、得了絕症、受傷失憶……但因爲此後再無關於Z的任何訊息,所以這些猜想都沒有得到證實的機會。

如今,消失兩年的人又突然間出現了,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猝然,使人來不及細想。安欣以前曾經想象過再次見到Z時的畫面,想過屆時要跟他說些什麼話,問他什麼問題。然而當他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現了,卻只是相顧無言。

兩個人就那麼靜默對視着,安欣不知道Z正在想着些什麼,而她自己的大腦則是一片空白的。度過了最初短暫的驚愕之後,臺下開始發出陣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以致於學校的老師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這位同學……”

就業中心的老師一邊說着一邊向舞臺中央走去,很顯然她可能是現場最懵的一個人,臺上戲劇性的一幕和臺下愈演愈烈的躁動,使她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但她又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只能讓自己先到臺上再說。

這位老師的聲音顯然比臺下衆多學生的悄聲議論更具針對性,它使安欣從出神狀態中回到了現實,彷彿從一個荒誕的夢境中突然覺醒。安欣看了一眼正走向她的老師,面容是模糊不清的;又回頭看了看臺下亂成一鍋粥的觀衆,不僅面容模糊,連每個人的輪廓都不再分明。此時的安欣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緊離開這個一切都變得扭曲了的環境,於是她轉身走下舞臺,以從未有過的奔跑速度衝向禮堂最後面的出口。

“安欣……”

安欣離開舞臺之後,Z也恍然醒悟過來,他口中喊着安欣的名字,也想要離開舞臺去追她。然而纔剛跨出一步,他就被已經走到身旁的就業中心老師拉住了。這位老師雙手死死拉着Z,並在他耳邊低聲重複着“你不能走”,招聘會還要繼續呢。

目睹着安欣從禮堂門口消失以後,閨蜜這才反應過來,也跟着離開座位跑出了禮堂。然而等她出來的時候,視線所及之內已經看不到安欣的身影了。她茫然地四處尋找了一下,未果之後纔想起給安欣打電話,先是無人接聽,等到打第二遍的時候就已經關機了。

閨蜜匆忙回到宿舍,就如她所預料的一樣,安欣並沒有回去。她把事情告訴宿舍裏的其她人,一番商量之後,她們決定打給L,讓她來處理這件事情,畢竟安欣平時最爲信任和依賴的人就是她了。

故事講到這裏又一次中斷了,這次不是因爲店裏又開始了忙碌,而是安欣看到林可的身影出現在了店門外。安欣起身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便歡欣雀躍地迎到了店門口,接過林可手裏提着的糕點盒,與林可一起向我所在的操作區走來。


“徐磊姐,今天又這麼早來呀?”

“是啊,安欣沒在店裏嗎?”

“她剛出去沒多久,好像是林可姐叫她去辦點什麼事情。”

這一天我又先於上班時間早早來到了咖啡店,想着可以繼續聽安欣講述她的故事,沒想到店員卻告訴我安欣出去了。計劃落空了,這確實讓我有點小失落,於是我選了店裏一個最不顯眼的僻靜角落坐下,想要看會兒書。但不知爲何,心情一直平靜不下來,努力了半天也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書上。

這樣心緒不寧的情況在我從銀行辭職之後還是第一次出現,我索性收起了書,打算親自去做一杯咖啡幫自己靜靜心。就在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同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手上還牽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兒。這時,我意識到自己此前情緒上的失常原來是一種預感。

六年未見,但我們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彼此。並不是我們都還保持着與當時無二的樣貌,當年蓬蓬頭的楊丹已經長髮及腰,雖然一張娃娃臉還是透露着可愛模樣,但她看向兒子的每一個眼神無不充盈着母愛;而我也不再是當年癡癡傻傻的模樣,多年的職場經歷讓我變得成熟幹練,從銀行辭職後的經歷又讓我多了一份淡然灑脫。

我們在靠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楊丹可愛的小兒子被喜歡小孩兒的店員帶到一邊玩耍了,於是我們得以在六年之後再度進行傾心交談。儘管我並沒有問及楊丹當年爲何會突然離開得那麼徹底,但她還是主動向我進行了講述。

當年在楊丹離開之前的那個週末,她的父母以她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有回家吃飯爲由,勒令她必須回去一趟。誰知回到家後,楊丹便遭到了父母的軟禁,不僅把她關在房間裏不讓出門,而且還擅自替她辭掉了銀行的工作。

當時我所不知道的是,楊丹已經與家裏冷戰了很長時間,就是因爲爸媽總是催促她履行“婚約”,而她卻一再拒絕。楊丹的爸媽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女兒爲何如此,直到從銀行的朋友那裏聽說了我們之間的有關傳聞,一時驚慌不已,這才下定決心要採取強硬措施。

“爲什麼當年不能面對面跟我把這一切講清楚呢?”

“怎麼講得清楚?雖然我當年不想結婚並不完全是因爲你,但又確實是因爲有你的存在,才讓我有勇氣去抗爭的。”

“那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看起來是不錯,丈夫體貼疼人,兒子乖巧可愛,還能再要求更多嗎?”

我知道除了軟禁與代爲辭職之外,楊丹的爸媽當年一定還做了更多的事來脅迫楊丹,不然她不可能輕易妥協。我隱隱覺得那些事可能會與我有關,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既然楊丹選擇不說,我也就不知該從何問起。

除了談及過往,我們還聊了一些彼此的近況。楊丹結婚後就一直沒有再工作過,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照顧家庭和孩子上面。我也跟她講述了我從銀行辭職以來的生活狀態和內心歷程,以及今後的一些還不太成熟的打算。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還有些拘謹,但隨着交談的慢慢進行,往日的親密感覺又一點點回來了,我們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當年那個純真的自己。

重逢的美好讓我們忽略了時間的流逝,直到楊丹的電話驟然間響起,才把我們從夢中拉回到現實。電話是楊丹的丈夫所打來,他人已到了附近,詢問楊丹他們的具體位置,要過來接他們。楊丹告訴丈夫在路口等候他們即可,因爲咖啡店這裏是步行街區,車子進不來。

“我要走了,下次有時間再過來找你。”

“嗯,要過得開心,再見。”

我送他們到門口,臨別時抱了抱楊丹的兒子,在他柔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沒想到小傢伙竟然一點都不怕羞,隨即在我臉上也輕輕親還了一下。

我沒有一直站在門口看着楊丹的身影漸漸遠去,我相信她在行走的過程中也並沒有回頭留戀。我們也沒有互相留下聯繫方式,如果緣分未盡,自然還會再見,就像六年之後的這一天。

楊丹走後,我也差不多到了上班時間。安欣還沒有回來,她的故事只能日後再續。


從楊丹出現在咖啡店那天算起,安欣連續幾天都沒有在店裏出現,據其他同事說,她是去一家外地的糕點店學習糕點製作了。我這纔想起,上次安欣向我講述她的故事之所以會中斷,就是因爲林可帶着出差時從外地買回來的糕點來到了店裏。當時大家品嚐了糕點之後,都覺得味道很棒,而安欣也說過想要引進到咖啡店,沒想到她還真的去學了。

安欣沒來店裏的這幾天,林可倒是一反常態地每天都會到店裏坐一坐,說是安欣放心不下,一定要她每天都來看一下,哪怕只是過來喝杯咖啡就走也行。林可雖然是咖啡店的老闆,但平時從不過問店裏的事情,一切都交給安欣處理,只有在安欣遇到困難解決不了的時候纔會施以援手。

“過幾天安欣學成回來後,有沒有興趣也跟着學習一下?”

這天林可來店裏的時候,正遇上我下班剛要離開,彼此打了招呼之後,她突然這樣問我。一開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猶豫了片刻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做糕點的事情。此前的我還真是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就在她問完之後,我卻瞬間產生了興趣,這讓我很是詫異。

林可非常善於察言觀色,她從我的反應當中敏銳地判斷出了我的心理狀態,於是要了兩杯咖啡,示意我坐下來認真考慮一下。我知道林可的詢問同時也是一種建議,不知從何時起,她對我若有似我的敵對情緒好像不見了。

其實無需太多考慮,就算沒有林可的建議,我想到時候我也會主動跟安欣要求嘗試。林可只是替我省去了一個過渡階段,讓我可以直接就去做註定會做的事情。這是我特別佩服林可的地方,她擁有透過迷霧看到本質的能力,這樣的人具有天生的吸引力,很容易成爲別人的精神指引。

這是我第一次和林可單獨坐下來交流,讓我意外的是,林可竟然主動對我講起了她的故事。我之前從未預想過這樣的情況,因爲我一直感覺林可對於安欣向我講述她們的故事是有所排斥的;這也是我較爲好奇的,以前安欣的講述中,涉及到林可的部分太少了,我總覺得是安欣在刻意隱瞞些什麼。

林可的故事是從她的初戀開始講起的。林可的家族中有着極爲嚴厲的教育準則,孩子的每一個成長階段需要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都有明確的規定,其中“中學畢業之前不能談戀愛”這一條被執行的尤爲嚴厲,以致於在上大學之前,林可完全沒有異性朋友。於是,大學中林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認識了系裏的每一個男生,並在一週後就確定了自己的交往目標。

林可在學校中是校花級別的存在,被林可看上的男生名叫周正,長得也算一表人才,但根本禁不住林可的主動示好,在林可開口之後立刻就接受了。這段戀情開始時的發展還算順利,兩個人走在路上就像校園中的一道靚麗風景,總能吸引路人的大量目光。但沒過多久,林可就感覺到了似乎有些不對勁。

第一次和周正牽手的時候,林可並沒有體會到中學時班上戀愛的女生所說的那種觸電感,反而覺得怪怪的,還沒有牽女生手時那種肉肉軟軟的感覺舒服。林可覺得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與男生有肌膚之親的時間太晚導致的,以後慢慢習慣就好了。但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林可仍然毫無感覺,在她忍不住睜開眼看到周正陶醉的樣子時,她開始懷疑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林可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選擇交往對象時過於草率。周正之所以成爲自己的第一目標,只因爲他是整個系裏長得最帥的男生,而沒有注重內在。但當時那麼短的時間,也不可能瞭解到一個人的內在,所以林可覺得可能時間長了之後,等自己完全瞭解了周正,感覺自然就培養出來了。

但一個學期過去了,不僅感覺沒有培養出來,林可覺得自己也並沒有瞭解周正多少,兩個人在很多事情的想法上都不在同一個頻率。林可覺得,可能兩個人並不合適,於是在放假前果斷提出了分手。

假期中,爲了進一步弄明白問題所在,林可約了中學時曾經有過好感的一個同班男生出去玩。在最初見面的時候,中學時那種懵懵懂懂的愛慕感覺彷彿又回來了,但當林可進一步主動握住男生的手時,又像第一次與周正牽手時那樣,感覺怪怪的了。而當男生想要親吻林可的時候,一種類似於噁心的感覺猛然襲來,林可慌忙推開男生,然後轉身便跑,簡直是落荒而逃。

林可被這樣的感覺嚇壞了,她一口氣跑了好幾條街,直到筋疲力盡再也無法邁出更多一步時才停了下來。急劇的缺氧使林可只能彎下腰急促呼吸,經過猛烈奔跑後的她彷彿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快節奏。

不知過了多久,林可感覺自己的呼吸終於恢復到了正常狀態,這才慢慢直起身來。心跳的聲音也一點點弱了下去,取而代之傳入耳中的是一陣似曾相識的舒緩音樂。林可循着音樂聲四下張望起來,很快就發現,原來聲音正是從自己身後的一間酒吧傳出來的。

因爲這音樂的吸引,林可不由自主走進了酒吧。酒吧里人不算多,卻無一例外全是女生。林可只在裏面待了幾分鐘就離開了,但這短短幾分鐘卻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惑,爲她的感情世界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一切都是那麼得和諧、美好……那一刻我意識到了什麼纔是真正適合自己的。”

講到這裏,林可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剛一入口,就看到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原來,我們兩個只顧着講和聽,都把咖啡放涼了。林可沒有招呼店員,自己端起兩杯冷掉的咖啡去了操作檯。不一會功夫兒,她又一手端了一杯新咖啡回來了。

“嚐嚐我的手藝,安欣總說我做的咖啡太苦。”

林可端來的是兩杯意式濃縮咖啡,杯子還沒放到眼前,我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醇氣味。在此之前,我還從未見過林可親自做咖啡,更不用說嚐到她的手藝了,所以還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於是我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品嚐起來,全然沒有顧及咖啡的熱燙。老實說,確實如安欣所講的那樣,口感比較苦,但同時我又覺得好像本來就該是這樣的,苦得甚得我心。

重新坐下來的林可並沒有繼續她的故事,她端起咖啡移到面前,並未着急喝,而是閉上眼睛靜靜地嗅聞其香。咖啡的熱氣在林可臉上氤氳着,加上店內暖調燈光的烘托,使得她本來就精緻非常的一張臉更添了幾分曖邪氣息,看得我微微出了神。

“剛纔跟你講的那些,我從來沒對其他任何人講過,就連安欣也不知道。”

林可突然間的再次開口將我從出神當中拉了回來,我竟沒有意識到她是在何時睜開眼睛的。她說完後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又再次閉上了眼睛,留我自己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她剛剛說了什麼。

至此,我知道林可的故事業已講完。至於那些疑問之處,只有等安欣回來後從她的講述中尋找答案了。林可講的雖然並不算多,但我覺得自己需要更長時間去琢磨和消化,去與安欣所講的進行聯繫。


離開一週之後,安欣終於回到了店裏,帶着她在外地糕點店的學習成果。和上次林可帶回來的糕點種類一樣,只不過數量上多了不少。店裏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品鑑起來,還送給剛好在店裏的顧客們品嚐了一下,蒐集了他們的意見和建議。

“那我們明天就開始推出這些新品了,大家記得優先推薦給顧客,另外不要忘了收集反饋。”

大家散去之後,安欣把我單獨叫到了烘焙區,林可已經跟她說過讓我學做糕點的事。剛好要爲明天推出的新品提前做一些準備工作,所以安欣讓我從最開始就參與了。做糕點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簡單有趣,其中的很多步驟都是枯燥和繁瑣的,不過跟安欣學習的過程卻並不無聊,因爲有她的故事作爲調解。

這一次安欣難得地從她上一次中斷的地方開始講起了。安欣在見到Z的那天從禮堂跑出去後,一口氣便跑出了校門,然後看都沒看就上了剛好到達學校這一站的一輛公交車。直到此時,一直噙在眼裏的淚水才終於奪眶而出,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往日的記憶也隨着淚水一股腦兒涌上心頭,壓迫得安欣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在此時車上的人並不多,安欣一個人坐在最後面發泄着心中的情緒,沒有人來打擾她。當公交車到達終點站的時候,安欣擦乾她最後一滴眼淚,和所有人一起下了車。原來自己上的這輛車剛好是到汽車站的,這是在暗示自己應該繼續逃離嗎?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雖然不知道該去哪裏,但安欣還是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售票廳。望着電子屏幕上顯示的一個個陌生地名,安欣感到彷徨無措,一時難以拿定主意。突然間,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百多公里之外的小縣城,L曾經帶自己去過兩次,L家在那邊有一套度假別墅。安欣輕聲唸叨着縣城的名字,朝着售票窗口走去。

L在接到安欣宿舍閨蜜的電話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撥打安欣的電話,不過結果同樣是關機。L細想着安欣可能會去的地方,但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頭緒,於是便到學校當面向安欣的閨蜜瞭解具體情況。

弄清楚事情經過後,L果斷找到學校監控室,調看了當時從禮堂到校門口的一系列監控錄像。從監控畫面中可以看到,安欣在出了校門後便徑直往右走去,很快就出了監控的覆蓋範圍。在此過程中,有一輛公交車從校門前駛過,雖然不能確定安欣上了這輛車,但暫時也沒有別的線索,因此L當機立斷直接去了汽車站。

在與車站值班民警說明情況後,L又得以查看了車站的監控錄像,這樣情況便一目瞭然了。畫面中顯示的安欣在窗口買票的時間前後總共賣出了三張票,但從地點上L第一時間便確定了安欣的目的地,於是她又馬不停蹄地驅車前往。

當L趕到她們家的縣城別墅時,看到一個女生正可憐兮兮地抱着雙腿坐在大門前。安欣只想着曾經來過兩次,卻沒想到自己並沒有這裏的鑰匙,而她在折騰了半天后已經耗盡心力了,所以乾脆就地坐下,心想先在這裏待到天黑再說吧。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一直到L在安欣身旁坐下的時候,安欣纔有所察覺,她依靠在L肩頭,已經乾涸許久的雙眼立刻又溼潤了。L沒有說話,她伸開手臂攬住安欣,靜靜地陪她坐着。

這天晚上安欣和L是在別墅裏度過的,天色開始暗沉下來時,她們才從地上起身,並沒有直接開門進到別墅裏,而是先去超市進行了一番購物。生活用品別墅裏基本都備有,她們主要是買了一些食物和酒水:從來沒喝過酒的安欣說她想試試醉的感覺。

就是在安欣半醉半醒的狀態下,L向她坦誠了當初Z突然消失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Z竟然是L的初戀男友,兩人在大一時曾交往過一個學期。後來L主動提出了分手,理由是跟Z在一起完全沒有感覺,這着實有點傷到了Z,因此Z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開始一段新的戀情,直到遇到了安欣。

在L和Z即將大學畢業的時候,L主動找到了Z,要求他離開安欣,並承諾會在家族企業中給他安排一個待遇優厚、前景廣闊的職位。Z起初是拒絕的,但是在經歷了幾次求職受挫之後,終於還是接受了L的條件。

“愛是自私虛僞,是蒼白脆弱,是掩耳盜鈴,是人們以美好的名義所犯下的愚蠢。”

安欣就是在這個時候對我說的這句話。她這樣說着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失望、怨恨的表情,反而帶着一絲淡淡的微笑。我不知道她是在刻意掩飾,還是曾經受傷的心真的已經得到了時間的安撫和療愈。

安欣說在L把一切都告訴她的時候,她顯得異常平靜,或許是酒精讓她的反應變遲鈍了,又或是在L講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情況的心理準備。當天晚上,安欣果然酩酊大醉,沒哭也沒鬧,喝完便安靜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安欣彷彿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也不記得L跟她講過的話。她只要求L陪她在小縣城多待了幾天,然後便乖乖地跟隨L回到了學校。從此安欣再也沒有提起過Z,當然Z也再沒有在她的生活裏出現過。一切又都回歸平靜。


“在想什麼呢?”

安欣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打斷了我的遐想。我沒有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從咖啡操作區走到烘焙區來的,因爲我在等待蛋糕胚烤好的時間裏,不自覺地出了神。我所想的正是安欣之前對我講過的故事,我在努力把它們拼湊得完整、連貫。

有些情節安欣和林可都沒有對我講過,比如她們是什麼時候開的咖啡店,比如安欣口中的L和Z是否就是林可口中的自己和周正,如此等等。我也沒有主動去向她們求證,當然並不是說這些不重要,而是我覺得作爲聽衆應該擁有一些自我想象和發揮的空間,這樣一來故事纔會變得更爲有趣。

儘管安欣對於“愛是什麼”給出了那樣的答案,但此刻她臉上純淨甜美的微笑,仍然讓我覺得她是幸福快樂的。如此,不管愛是什麼,似乎都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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