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的夢

四周一片蒼茫,分辨不出方向,極目窮盡,置身之處應是遼闊荒原,沒有任何其它生命跡象,沒有山,沒有河,沒有聲音,沒有盡頭……

“列車即將到達N城車站,有在本站下車的旅客請帶好自己的行李,提前到車門處等候……”

朦朧中林曉聽到火車到站的播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四十二分。此行的目的地是L城,正常情況下需要在火車上度過漫長的二十多個小時,而此時,時間剛好過半。

林曉擡頭看了看車窗外,站臺上穿着制服的車站工作人員神情困頓,百無聊賴地看着面前的火車,目光渙散沒有焦點;零零散散地走過幾個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分不出是剛剛下車還是即將上車,面無表情,不露悲喜。

從車站昏暗的燈光和短短幾分鐘的停車時間來看,N城只是旅途中需要經過的十幾個車站中的一個小站。林曉心想:若不是要前往L城,恐怕自己此生也未必會經過這裏,甚或從來都不會聽說這個地方。

經過短暫停靠,列車再次啓動的時候,林曉徹底恢復到清醒狀態。在火車到達N城之前,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沒有時間、地點和人物,甚至都不能確定夢中孤立無着的就是自己。但那種孤獨和無望的感覺在清醒之後依舊充斥全身,林曉知道,天亮前剩下的幾個小時,自己怕是再也無法入眠了。

打開牀頭的閱讀燈,林曉拿出睡前壓在枕頭底下的書,正好還有一部分沒有讀完,就用它來打發這枯燥的好像放慢了的旅途時間吧。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爲你是因爲下雨不來。”

讀到最後,林曉記住了書中的這樣一句話,在開頭和結尾的時候各出現過一次。書是林曉爲了這次的旅途,在坐車前特意跑去書店買的。是很久以來就一直想讀的書,但總是因爲各種原因而一再耽延,就好像書上說的一樣,以爲天天下雨而無法到來。

上車之後剛開始翻閱的時候,總感覺好像是打開的方式不對,正在看着的故事和自身的理解始終存在着很大的隔閡,無法融入其中。林曉耐着性子在讀完前兩章之後又從頭來過,專注心意於捧在手心裏的書上,果然,慢慢地終於體會到了想象中的味道。

合上手裏的書,林曉在腦海中回想書中情節,還是有很多梳理不清的地方。大概是作者寫書的時間與現在有一定的距離,當中存在着年代感和用詞以及思維上的差異。但畢竟也纔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相比於幾百上千年前的古文,總要容易理解得多。

林曉決定立刻再從頭重讀一遍,反正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看看書總比一直盯着窗外飛馳而過的單調景色發呆要好。做完這個決定,林曉內心裏突然產生了小小的觸動,以前看書,如果是讀第一遍時沒有很吸引自己的,絕不會再有耐心去讀第二遍,因此會錯過一些好的作品當中不是很容易就能被汲取的精華。

這也算是一個進步,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只憑簡單的第一印象,是難以瞭解內中真實的,還需花費時間與經歷去細細琢磨,方能有所收穫。看來自己這幾年的路並沒有白走,這樣想着,林曉重又翻開了手裏的書,細心品讀起來。


“你好,介意我在這邊坐一下嗎?”

下一站就要到達目的地了,林曉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後去了一下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對面多了一個人。三十歲上下的女子,穿白色棉質圓領襯衣,上面繡着大朵的紫色芍藥花朵,開得有些詭異,應是後繡上去的,暗藍色粗布長褲,腳上一雙繡花布鞋,繡的應是鳶尾之類的蝶形花朵,光線有些暗,林曉看不分明。

“當然不介意,隨便坐吧。”

林曉看着對面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子,膚色很白,臉上脂粉未施,並且不規則的散佈着許多淺色雀斑,看起來有些可愛,眼睛狹長,眼角微微上挑。頭髮隨意扎着鬆散的髮髻,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披散下來。

“我是在N城上的車,昨晚一上車就注意到你了,別人都在睡覺,只有你開着閱讀燈在看書。今天早上一覺醒來,發現你還在捧着書,就好像產生了錯覺一樣。”

林曉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己反扣在桌子上的書,想起昨晚自己也是在到了N城的時候纔打開的閱讀燈,沒想到恰巧就被眼前這位N城上車的女子看到了。

“睡不着又沒有其它事情可做,只有看看書了。”

林曉說話的同時回報了對面女子一個禮貌性的笑容,然後收起桌子上的書,塞進了自己碩大的旅行揹包裏。從上學時起,林曉就不喜歡用行李箱,一直揹着這個與自己略顯嬌小的身軀不太相符的揹包,塞滿行李後在背後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平時力氣並不大,但揹着這樣一個幾十斤重的揹包卻可以健步如飛。

“也是,長途旅行難免會有無聊的時候,而要在車上臨時找到一個能夠與之長談而不厭煩的人,又着實不易。”

說的一點也沒錯,林曉已經在車上呆了二十多個小時了,除了在剛上車時回答了旁邊的中年大叔在哪裏下車的問題之外,再未開過口。一開始還聽了會兒其他人天南海北的聊天,但很快就無法再繼續聽下去,更不用說提起興趣加入其中了。

“是這樣的,與其敷衍地聊些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不如保持沉默。”

而如果一直沉默着發呆,難免不會被不識趣的人打擾,且這不識趣之人多半又是一個無趣之人。所以,看書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我看你要準備下車了,下一站是L城,我曾去到過那裏,是一個很漂亮的山區小城,街道上種植着許多高大的法國梧桐。你是家在那裏還是要去那裏玩呢?”

林曉記得在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聽李誠提起過自己美麗的家鄉,提起過道路兩邊的法國梧桐。那時林曉跟李誠說,自己最喜歡的樹就是法國梧桐,李誠便邀請林曉一定要到自己的家鄉看看,說到時候她一定會愛上那些法國梧桐,愛上那個美麗的地方。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終於有機會到L城看看了。

“要去參加一個同學的婚禮。”

林曉是微笑着說出這句話的,但因爲太過刻意,看起來像是苦笑。

“從你的表情看得出來,是一位男同學,並且這位同學在你心裏佔有着比較重要的位置,至少曾經佔有着。”

林曉有些詫異地看着對面的女子,雖然她一直面帶笑容,但是眼神凌厲,彷彿能夠看透人心。

“是的,我們曾經是戀人。”

林曉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將自己的私事告訴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女子。這些年來,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也經歷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隨着閱歷的越來越豐富,自己卻變得越來越沉默,除非是相識多年的舊交故友,否則很難在別人面前敞開心扉。

“果然。你看的那本書,在你的這個年紀要完全讀懂不是太容易。不過,不懂可能是一件更爲幸運的事情。”

林曉心想,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大概曾不止一遍地讀過這本書,而且將她吸引過來很可能也正是這本書。

“列車即將到達L城車站,有在本站下車的旅客……”

“我要下車了,再見。”

林曉將放在牀鋪上的大揹包用力甩到背後,兩條揹帶拉到肩上,調整了一下長度,然後微笑着對仍然坐在對面的女子揮了揮手。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趟列車的終點站H城,參加完婚禮後,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去找我,我會在那裏停留半個月的時間。”

女子說着從對面站了起來,塞給林曉一張紙條。因爲停車時間較短,林曉下車後纔將紙條打開,紙條上寫着女子的電話號碼,另外還有一句話:情愛不過一場幻夢,人生不能沒有夢,卻也無需太多。林曉擡頭朝車廂裏看了看,並沒有找到女子的身影,而火車在這個時候又重新開動了起來。林曉將紙條收進口袋,揹着碩大的揹包快速走出了車站。


“歡迎林曉同學來到X省!”

林曉走出出站口,迎面就見到了自己的兩個大學同學,女生玲玲是林曉大學四年的室友,是上學時無話不談的好閨蜜,男生阿峯是李誠的室友,他們三人同是X省的老鄉。

“天吶,林曉,整整三年沒見了,你一點都沒變。”“怎麼還跟以前一樣,揹着這個奇大無比的揹包,快卸下來讓阿峯來背。”“我真沒想到你會來參加李誠的婚禮,要是我,別說來參加婚禮了,連句祝福的話我也不可能會說。”

玲玲還跟在學校時一樣,只要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別人想插句話都難。

“我說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呀,你以爲人家林曉是你呢,那麼小心眼。”

阿峯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了林曉的揹包,也沒往身上背,直接抱在了懷裏。

“我要是小心眼就不會嫁給你了,你問問林曉,你大學那點風流韻事有誰不清楚!”“我跟林曉這麼久沒見了,要說的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你最好不要插嘴,否則就別怪我翻舊賬!”“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以前我就覺得李誠根本配不上我們林曉,現在正好他要結婚了。林曉你放心,你以後肯定能找到比他好一百倍的男人。”

玲玲越說越生氣,也不知道是爲了李誠和林曉的事情生氣,還是在跟阿峯生氣。

“既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上哪兒找好一百倍的。”

阿峯說完這句話就抱着林曉的大揹包快步向前跑掉了,不然的話,還不知道玲玲會再說出怎樣難聽的話呢。

“算你跑得快!”“我跟你說啊林曉,要不是聽說你會過來,我纔不來參加這個婚禮呢。”“快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真的不能理解你爲什麼會願意來。”

玲玲說完後不解地盯着林曉,等待着林曉給她答案。

“我可以說話了嗎?你也一點都沒變,還是在學校時的脾氣和風格。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李誠跟我說希望我能來參加,剛好我也有時間,就答應了,根本沒有多想。”

在來時的車上,林曉也想過這個問題,雖然她跟李誠分手時並不那麼愉快,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自己早就放下了。而且自己是以度假的心情出來的,婚禮就當做是小型的同學聚會好了。

“我太佩服你了,你心可真大,要是我肯定接受不了。”“單從這一點上來看,李誠就不配跟你在一起,你跟他分手是對的,早就應該分了!”“來抱一下,好久不見了,想死我了!”

玲玲說完,給了林曉一個大大的擁抱,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眼眶裏都含着淚,強忍着不讓淚水流下來。

“大熱天的抱這麼久,你們不嫌熱呀!快上車回到酒店再好好抱吧!”

阿峯把林曉的大揹包放進汽車後備廂裏,站在車旁無可奈何地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實在理解不了女人之間的感情。

“好了,我們上車吧,再這樣抱下去阿峯該彆扭死了。”

林曉擦了擦玲玲沒忍住流下來的眼淚,拉着她一起上了車。玲玲陪林曉坐在後排,臉上掛着眼淚卻又忍不住高興的笑了出來,又哭又笑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真是讓你見笑了,林曉同學,說真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呢,現在我相信你們之間的深情厚誼了。”

玲玲上學時就是一個敢說敢做,直言快語的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點林曉比阿峯要清楚。

“用你相信嗎!我們抱擠在一張牀上睡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

玲玲的話說到一半,林曉趕緊用力捏了捏玲玲的手,示意她別再往下說了。玲玲也適時打住了自己的話,轉身抱着林曉繼續又哭又笑了起來。


L城不大,汽車離開火車站十幾分鍾之後,就到達了目的地,李誠專門爲林曉和阿峯他們訂的酒店,應該是整個L城最好的一家酒店了。酒店坐落於山腳下,外觀不顯奢華,但看得出來是經過專門設計的建築,不像現代城市裏隨處可見的一座座形貌大同小異的高樓大廈,走在每個城市裏都是一樣的風格,毫無特色與新意。

“李誠訂的酒店真是不錯,沒想到這小小縣城裏還有這麼好的酒店,一點也不比大城市裏的五星級酒店差。”

阿峯一邊從後備廂搬出林曉的大揹包,一邊對林曉說道。他快走兩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林曉和玲玲,想要再說點什麼卻一直都插不上話,久別重逢的林曉和玲玲正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呢。

“我說林曉,你的包裏都裝了些什麼呀?這麼重你怎麼背得動?!”

到房間後,阿峯趕緊把林曉的揹包放在了行李架上,已累得滿頭大汗,迫不及待地找到遙控器開了空調,接着又跑到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

“就只是衣服跟日常用品,沒有什麼特別的,是有點重,不過背習慣了就不覺得了。”

林曉曾揹着這大揹包徒步行走了十幾公里的山路,那次她是從一個山區縣城乘坐每天只有一班的班車,去往整個縣最爲偏遠的鄉村。途中遇到開滿一整片山坡的不知名野花,紅黃白紫,五顏六色,一下子就把林曉吸引住了。她急忙叫停司機下了車,全然不顧忌班車開走後自己將要靠步行走到山村去。

“林曉你坐了這麼久的車,先去洗洗澡吧,然後咱倆還像在學校時那樣,躺在牀上好好聊聊天。”“阿峯你不是還要去幫李誠準備婚禮的事情嘛,趕緊走吧,這裏不需要你了。”“林曉今晚我就跟你一起睡了哦……阿峯你怎麼還不走!”

阿峯自己也感覺到呆在這裏特多餘,無奈地聳了聳肩,揮手向林曉道別,然後拿出手機一邊撥通李誠的電話一邊離開了房間。

“阿峯落在你手裏沒少經受折磨吧,我記得大學時他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是多麼狂放不羈,現在整個變成了一妻管嚴了。”

阿峯走後,林曉一邊從揹包往外拿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一邊回頭對正躺在牀上看電視的玲玲說道。

“不然我怎麼會嫁給他,你也知道,在學校的時候,班上男生我最煩的就是他了。”“畢業回來後,其他同學都天南海北的,只有他跟我在同一個城市裏工作,兩個人都沒什麼其他認識的人,所以週末、節假日的時候就經常一起玩,一來二去的也就覺得他這個人沒那麼討厭了。”“其實更多的可能是因爲同病相憐吧,孤獨寂寞的時候能有個知根知底的人互相安慰一下,也就沒考慮太多到底是不是真心相愛了。我不像你,一直都那樣堅強獨立,不肯向現實妥協,說真的,我挺羨慕你的。”

林曉聽着玲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整個人好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越說越萎靡。

“好啦,別想這麼多了,你說羨慕我,很多時候我也很羨慕你們呢。你先好好看你的綜藝節目吧,我洗澡了。”

林曉走進浴室把門輕輕關上,外面玲玲看的綜藝節目喧囂熱鬧,一羣明星聚在一起不是唱歌或者演戲,而是互相嬉戲作秀,一片繁盛和諧的景象。是啊,想那麼多幹嘛,就算想的再多,現實也不會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過好自己每一天的生活比什麼都重要。林曉脫掉身上的衣服走到淋浴蓮蓬頭下面,擰開開關閉上了眼睛。


“我願意。”

新郎新娘互相交換了戒指,在一片起鬨之中深情長吻,臺下適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林曉和玲玲、阿峯他們坐在離舞臺較遠的位於角落的一桌,同桌的除了他們三個,其餘人都是李誠的高中同學。此刻,阿峯和幾個男生正用力地鼓着掌,並不時發出幾聲歡呼,激動不已。

“林曉,如果換成是你,肯定接受不了這麼俗套的婚禮吧。”

玲玲看着整個婚禮程序走下來,與她和阿峯結婚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與她參加過的幾個婚禮也都大同小異。只是換了不同的男女主角,不同的宴客嘉賓,不同的時間地點。

林曉沒有回答玲玲的問題,只是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紅酒與玲玲輕輕碰了碰杯。想來上一次與玲玲坐在一起吃飯、喝酒,還是大學畢業即將天各一方吃散夥飯的時候。林曉記得,那一次全班同學幾乎每一個人都喝醉了,大家相互抱在一起,哭訴着對於離別的不捨,和對於未知前路的迷茫。

“乾杯!去他的海枯石爛,去他的白頭偕老!林曉,讓他們熱鬧他們的,咱倆喝咱倆的,今天不醉不歸!”

玲玲說完後,仰頭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大半杯紅酒,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上,然後等着林曉喝完給她倒。

“慢點喝,酒席纔剛剛開始呢,別那麼快就把自己灌醉了。”

林曉知道玲玲的酒量不差,但是怕她喝得太急會傷身,拿起筷子往她面前的碟子裏夾了一大塊東坡肉。

“林曉我太愛你了,這麼久了你還記得我的最愛呢!”

玲玲說完就把一整塊肉全部塞進了嘴裏,幸福地咀嚼了起來。還沒全部嚥下去,就又向林曉舉起了酒杯。

這天玲玲果然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最後回酒店的時候是阿峯把她扛回房間的。好在開始喝得並不多,李誠帶着新娘過來敬酒的時候,玲玲雖然並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但是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後來李誠敬完酒,直接坐到了他們這一桌,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玲玲把對李誠的不滿全部發泄在了向他敬酒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兩個人都醉趴在了酒桌上。

林曉喝得也不算少,但不知道爲什麼,直到最後回到酒店進房間之前,自己都非常清醒。看着阿峯把玲玲扛回房間安頓好之後,林曉轉身也走進了對面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之後,鋪天蓋地的眩暈感突然襲來,林曉迷迷糊糊地走到牀前,拉開被子便躺了上去,連衣服和鞋子都沒來得及脫,很快便昏睡了過去。


林曉和玲玲這一覺直睡得昏天暗地,到第二天將近中午的時候,玲玲率先醒了過來。她起牀後第一時間走出房間去對面敲林曉的房門,在第一下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林曉就醒了。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外,一個門內,互相看着對方憔悴邋遢的樣子,足足愣了有一分鐘,然後二話不說同時轉身,衝到洗手間去梳洗打扮了。

“林曉你接下來什麼打算,直接回家還是再去別的什麼地方?”

玲玲一邊喝着湯一邊問向林曉。洗漱完後兩個人都感到特別餓,昨天下午喝完酒後就一直睡覺,已經快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了,此時林曉、玲玲和阿峯正在吃午飯。

“先不回家,既然出來了就在外面多呆幾天好了。”

林曉本來也一直想出來散散心,過來參加李誠的婚禮正好是一個契機,這可能也是自己幾乎不假思索就答應來參加前任婚禮的一個重要原因。

“還是你瀟灑,我們倆下午就得趕回去,明天還要上班呢,命苦啊!”“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去我們那兒玩幾天,我們倆結婚的時候你都沒時間過來。”“好不容易見一面,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呢。”

玲玲和阿峯是昨天一早就開車過來的,這也就是同在一個省份,如果像其他同學一樣都在外省,怕是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過來。

“我有另一個要去的地方,票都已經訂好了。去完那裏之後,如果還有時間,就去找你們。”

在酒店洗漱完之後,林曉一邊等着一向收拾的很慢的玲玲,一邊在網上訂好了車票。她想起了來時火車上遇到的陌生女子,去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口袋裏找了一下,紙條還在。

“你一直都是這樣,林曉,認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想去的地方不論如何都要去到。”“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但更多的是擔心,你總不能一直這樣,總要有停下來的一天。”“我知道我沒有辦法說服你,但我還是要說,現實中確實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你畢竟不能一直活在夢裏面,總要有醒過來的一天。”

林曉沒有再說話,她看着玲玲緊皺的眉頭,知道她是在爲自己擔憂,是心疼自己。林曉伸手握住了玲玲的手,衝她淡淡地笑着,玲玲也就不再說什麼,輕輕地嘆了口氣。


下午三點多,玲玲和阿峯先離開了L城,林曉的票是傍晚時分的,所以她還有時間逛一下L城。李誠中午的時候有打電話過來,詢問林曉的安排,說要過來陪她逛一逛,到以前說過的長滿法國梧桐的街道上去走走。林曉果斷拒絕了,新婚之際的人陪前任去有着曾經共同幻想的地方,實在不太合適。

林曉讓阿峯順路把她送到了火車站,她把自己的大揹包先寄存了下來,然後揮別玲玲和阿峯,自己從火車站出發開始閒逛了起來。

火車站位於小城的東北面,沿着站前小路往南走幾分鐘,就到了小城的主街,一條東西向貫穿整個城區的道路。路面並不寬闊,也不筆直,道路兩旁確實種植着許多法國梧桐,但都是手腕粗細的小樹,並不是記憶中曾聽到的高大樹木。林曉順着這條主街往西走了一會兒,到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右拐進入了另一條南北小道。

這一拐之後,眼前立時轉換成了另一番景象。原先主街上的水泥馬路轉變成了現在小道上的青石路面;道路較窄,僅能容納兩輛小車並行,但路上並沒有機動車輛,林曉擡頭看到了路口‘機動車禁行’的標示;路兩邊的樹木也是法國梧桐,但不再是手腕粗細,每一棵由一人環抱都會有些困難,枝葉繁茂,頂部已經交錯遮住了天空,僅有稀稀拉拉的陽光透過葉縫漏下來,斑駁的照在地上像是在描繪一幅抽象畫。

林曉的臉上不覺浮起了幸福的微笑,深吸一口氣,邁開了自己輕快的步伐。走在樹蔭底下,本就有一股自然的清涼,微風又偶然拂面,更令人覺得神清氣爽。林曉不知道腳下踩着的一塊塊青石已經鋪放在這裏多長時間了,石面上泛着微光,走在上面有一種踏實安寧的感覺。

這個時間路上行人很少,林曉不禁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展開雙臂憑着感覺向前行走,心想什麼時候撞到樹上了再睜開眼睛。走着走着,耳邊隱約聽到了唸經唱法的聲音,林曉覺得很詫異,急忙睜開了眼睛。四周看了看,突然發現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道路的另一面,一座禪寺赫然矗立。院門很小,此時全然向內敞開着。門上一塊橫匾,上書‘清淨自在’四個大字。院門通往大殿的狹長通道兩側牆上,描繪着佛經、佛像以及佛事繪畫。

林曉整個人立在原地,好似靈魂出了竅,既不能向前走進寺廟,又無法轉身離開。就這樣久久的愣在道路中央,直到有人騎着自行車經過身邊,按了兩下車鈴,林曉才回過神來。她轉身繼續向前行走,步伐不再輕快,而是變得明確堅定。

千里迢迢過來參加前任的婚禮,或許在旁人看來並不合情理,別人會認爲這是還沒有從心底裏完全放下的表現。但是,林曉並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此刻她心裏意識到:這一行不是什麼告別,也並不意味着一種開始,自己內心的堅持從來沒有動搖過。

此行不虛,收穫良多。幸福的微笑又在林曉臉上浮現出來。


從L城到H城的火車需要將近十個小時,上車之後,林曉便拿出第二遍讀了一半的書接着讀了起來。再看第二遍,明顯比第一遍時順暢了不少,對一些情節的理解也更透徹了。在火車熄燈之前,林曉看完了第二遍,她把書直接收進了揹包裏,沒有再去回想書中任何的情節內容,拿出洗漱用品去盥洗臺洗漱,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列車即將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H城車站,請所有乘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

清晨五點多鐘,地處西部的H城還未天亮,林曉在一片朦朧之中,透過車站乾淨的落地玻璃,看到自己堅毅的面龐。她打開下車前就一直握在手裏的紙條,按照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響鈴兩聲之後,對方接了起來。是在火車上聽過的陌生女子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卻覺得十分熟悉,彷彿相識已久。女子告訴了林曉一個地點,讓她直接打車過去,說會在那裏等候。

林曉背起自己沉重的大揹包,走到出租車等候處。此時到站的旅客並不多,無需排隊,林曉直接上了一輛已經提前等在那裏的車。報出要去的地點之後,林曉便斜倚着車窗開始閉目養神。在火車上其實已經睡夠了,但林曉此時不想說任何話。

“女子,到了。”

因爲一直閉着眼睛,林曉迷迷糊糊的又差點睡過去,忽然聽到司機跟她說到地方了,急忙睜開眼睛坐正起來。林曉付了司機車費,打開車門下了車。此時天已經開始微微發亮,能夠辨別出來,在幾步開外,兩天前火車上邂逅的女子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但還真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女子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着林曉走過來,臉上帶着跟在火車上時一樣的微笑,也同樣扎着鬆散隨意的髮髻。

“爲什麼那麼確定我會來?”

林曉背上揹包,回報女子以同樣的微笑,饒有興致地看着女子素淨的面容,等待她的回答。

“因爲我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樣子。”

女子淡淡地說道,拉起林曉的手,說了聲‘走吧’,然後就率先邁開了自己的腳步。

“我叫林曉,你呢?”

林曉對於女子突然拉起自己的手並不覺得突兀,女子的手很涼,但是有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林娟,你可以叫我娟姐。你看我們都姓林,而我又比你大幾歲。”

林娟穿着跟在火車上一樣的粗布褲子,一件暗紅色開襟羊毛衫,腳上穿一雙卡其色徒步鞋。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還沒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林曉就有些疑慮,車子把她帶到的幾乎是一片不毛之地,只有在停車的地方附近零星散佈着一些白楊樹。

“去我在這裏的家,不要怕,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林娟的聲音很溫暖從容,林曉從側後方看到,她的臉上一直掛着最初的淡淡笑容,使人感覺踏實和安全。

兩個人就這樣手拉着手慢慢走着,周圍漸漸地不再能看到高大的白楊樹,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沙柳和一些緊貼地面生長的不知名的低矮植被。天空也比剛纔更亮了一些,但還是看不到太陽,所以也就分辨不出方向。大概走了十幾分鐘的時候,連沙柳也看不到了,周圍一片蒼茫,放眼望去,任何一個方向都沒有盡頭。

這場景如此熟悉,彷彿曾經來過一樣,但林曉很確定自己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類似的地方。猛然之間,林曉記起了在遇到林娟之前,自己在火車上做的夢,而林娟也正是在自己夢醒時到達的N城上的車。

“到了。”

正當林曉有所恍惚的時候,她又聽到了林娟的聲音,同時林娟也放開了一直拉着她的手。

在她們面前,並沒有任何建築存在,只有幾米遠的地方,搭着一個長約兩米、寬一米五左右的帳篷。帳篷是鮮綠色的,比較顯眼,四個角上還各插着一面紅色小旗,正迎風招展。

林曉感到疑惑,這小小的帳篷怎麼會是林娟的家呢,而且是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你一定感到困惑吧,爲什麼我會說這是我在這裏的家。不要着急,等會兒我就告訴你原因。旅途勞頓,先到帳篷裏休息一下吧。”

進入帳篷之後,林曉完全驚呆了。從外面看着並不算大的帳篷,內裏空間卻顯得很寬敞,這倒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關鍵是,林娟在帳篷裏面存放的東西完全超出了林曉能夠想象的範圍。普通家裏常用的被褥,還有兩個枕頭;兩個簡易收納箱,一個放着林娟的衣物,另一個存放了大量的食物、飲用水,竟然還有兩瓶紅酒外加幾罐啤酒;一摞舊書,足有十幾本,壓在林娟和自己一樣的大揹包上面;此外還有針線、剪刀、碎布以及幾個林曉不認識的物件,林娟說是用來練習手工刺繡的。

“天吶,你是怎麼把這麼多東西都搬到這裏來的?”

林曉也曾在野外露營住過帳篷,但自己的帳篷裏除了行李和睡袋,其它什麼東西都沒有,這下子真是開了眼了。

“當然是僱了輛車一起給拉過來的,被褥、箱子,包括帳篷都是向這邊的朋友借的。食物和水不夠了,就打電話讓人送貨,現在什麼都方便。”

林娟從放食物的箱子裏拿出一堆吃的放在林曉面前,讓她自己選擇。又拿出兩瓶水,遞給林曉一瓶,自己擰開一瓶喝了起來。

“謝謝,我剛下車,吃不下東西。那個,如果想上廁所,怎麼解決?”

林曉剛下出租車的時候就感到有點內急,一直沒好意思說,也是因爲她一直也沒看到像是廁所的地方。

“這個容易解決,到帳篷外面,隨便朝哪個方向,走遠一點就行了。但也別走得太遠了,要保證帳篷在你的視線範圍之內。”

林娟淡淡地說道,但是林曉聽着卻有點不好意思,心想這不是隨地那什麼嘛。但轉念又一想,在這樣一個前不挨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還講究那麼多幹什麼,於是從容地起身走出了帳篷。

在帳篷內才呆了一小會兒,出來後林曉發現此時已天光大亮,雖然還是看不到太陽,但已能辨別出太陽升起的地方,那裏正明亮着一片霞光。林曉就向着日出的方向走去,走幾步就回頭看看還能不能看到帳篷,也不敢走得太遠,約摸着離開帳篷得有一百多米了,就停了下來。

解決完個人問題回到帳篷裏,林曉發現林娟已經把剛纔拿出來的吃的都打開了,手裏的啤酒也已喝了一多半了。

“娟姐,一大清早就喝酒,不太好吧?”

林曉不是一個刻板或者束縛的人,生活中也沒有太多的條條框框,但她自己確實沒試過早晨一起牀就開始喝酒。

“當然不好,但不是說‘人生得意須盡歡’嘛,今天你來了我高興。”

林娟舉了舉手裏的啤酒,向林曉示意了一下,然後仰頭喝了一大口。林曉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酒量很大的人,白淨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而更明顯的是她的開心,嚥下口裏的酒後,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既然高興,那光你一個人喝怎麼行。”

林曉說着便自己打開收納箱取出了一罐啤酒,動作有些大,拉開啤酒拉環的時候噴了自己一身。看着不斷往外冒着的啤酒泡沫,兩個人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停了下來。

“跟我說說你跟這個剛剛結婚的前任的故事吧,你們是怎麼在一起,又是怎麼分開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着各自喝完了兩罐啤酒之後,林娟又打開一罐遞給林曉,但她自己不再喝了,顯然她已經到量了,有所節制。

“我的故事沒什麼好說的,平平淡淡,並不精彩。”

並不是林曉不想提起往事,只是覺得自己的故事跟林娟的經歷比起來,怕是不值一提,不太好意思開口。

“說吧,我想聽聽。”

林娟喝了酒之後的聲音顯得更加溫柔了,讓人聽着無法拒絕,林曉只能按照她說的去做。


“他叫李誠,我們是大學同學。入學第一次班會的時候,我和他迎面擦肩走過,彼此對視了兩秒鐘。就是這短短的兩秒鐘,我就確定之後會和他之間有一段故事。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微妙,彷彿是前生未了的緣分,在最初的相識便可得到確認。我相信他也有同樣的感覺,自第一次班會之後,他便頻繁地約我,而我也從不拒絕。

“我們算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的,並沒有誰先向對方表白,而我也覺得並不需要。兩個人在一起感覺對了,就可以了,誰先開口或者開不開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整個大學四年,我們的相處都是平淡安然的,沒有任何轟轟烈烈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激烈的爭吵。就像一對已經結婚多年的夫妻,激情退去,只是相伴相守。別人都說我們看起來不像戀人,更像是一對兄妹。但我們自己覺得這樣就很好,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感情方式。

“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跑步,一起去圖書館,如果說有什麼浪漫的事情,那就是假期的時候會一起出去旅行。就這樣,四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畢業在即。

“我在畢業的時候得到了一個留校任教的機會,而他研究生考試失利,又不想留在我們學校所處的西部城市,想到東部沿海的大城市去發展,於是我便放棄了留校的機會。他也曾說過,我不必爲他放棄這麼好的工作機會,我們可以先嚐試一下異地。但我覺得,既然兩個人相愛,就要排除萬難的守在一起,如果一定要有人做出妥協,那麼我願意先邁出第一步。

“到了一個新的城市,面臨租房、找工作、適應新環境等一系列問題,初入社會的我們沒有任何經驗和優勢,不斷碰壁。我還好,只用了不到兩週的時間就找到了一個薪水還算不錯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做的事情也是我自己比較喜歡的。而他就沒那麼順利,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自己還算滿意的工作,才做了不到一個月,就因爲和上司鬧矛盾辭職了。

“然後又開始找工作,這次比較快,不到一個周就又去上班了,但這次時間更短,只做了一個星期就又辭職了,說是不喜歡每天重複做一樣的事情。我也曾勸他工作的事情不要太心急,慢慢來,找一個合適的自己喜歡的,這樣才能做得長久,纔能有好的發展。但他始終沒有聽進去,不到半年的時間換了五份工作,性情也越來越急躁,一點小事就會讓他大發脾氣。

“快到春節的時候,由於他剛剛又辭掉了自己的工作,也不好在年前再找新的,索性提前回了N城老家。而我由於公司需要有人值班,自己又是公司裏資歷最淺的,所以主動要求留了下來,沒有回家與父母一起歡度佳節。

“除夕夜,我下班回家做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菜,還開了一瓶紅酒,正要自己跟自己慶祝一下的時候,李誠打來電話。電話那端,能聽到他家裏挺熱鬧的,應該是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呢。聽他支支吾吾地半天都說不出什麼話來,我便問他過完年什麼時候回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低聲說道,家裏託關係給他在老家找了國企工作的機會,他不打算回來了。

“聽他這樣說完之後,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着窗外突然升騰而起的燦爛煙花出了神。我聽到他在電話那邊一遍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問我還在不在,於是我調整情緒,平靜地對他說,那我們呢?

“他回答說讓我跟他一起回他的老家,說那裏競爭壓力小,生活節奏比較慢,我們會生活得很安逸……沒有等他說完,我便掛掉了電話,然後直接關機。我放下手機走到窗前,窗外的煙花還在持續不斷綻放、湮滅,再綻放、再湮滅。

“我回到飯桌前,倒了滿滿一杯紅酒,一口氣喝掉。然後坐下來吃光了飯桌上所有的菜,喝光了一整瓶紅酒。吃飽喝足之後,我便矇頭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過來。想起跟父母說好了初一一大早就會給他們打電話拜年,我趕緊開了手機。

“果然,剛一開機,就顯示有十幾個爸媽的未接來電,此外,還有幾條同學發過來的祝福短信,以及李誠發來的一條很長的拆分成了幾條的短信。我沒有去看李誠短信的內容,直接按下了刪除鍵。然後趕緊撥通了媽媽的號碼,在被她數落了一通之後,告訴她過幾天就會回家。

“第二天我照常到公司去值班,直到初七公司恢復正常營運,我馬上去辭了職。然後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帶着行李當天就回了家。這期間李誠每天都有打電話、發短信過來,我總是會直接掛掉電話、刪除短信,不想聽他的任何解釋或者勸說。

“坐上回家的大巴之後,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什麼時候會到車站,讓他到時候去接我,然後關掉手機拆下手機卡,打開車窗直接扔了出去。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決絕,不留任何餘地,四年半的感情說放下就放下了。並不是對李誠的選擇感到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在看着窗外滿天燦爛煙花不斷綻放又湮滅的時候,我突然失去了第一次見到李誠時的感覺。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他緣分已盡。

“回到家之後,我換了新的手機卡,只告訴了大學時同宿舍最好的閨蜜,並囑咐她一定不要告訴李誠。在家呆到過完元宵節,我決定去往山區支教一年。這是畢業前就有的一個念頭,終於有機會付諸實踐。

“在山區小學裏,吃住都與學生在一起,條件雖然艱苦,但是心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淨化,收穫遠遠大於付出。暑假都沒有回家,跟學生一起去他們家裏幫忙勞作,一起到小河裏游泳捉魚,一起爬上孤絕陡峭的衆山之巔。

“原本計劃的一年時間也一再延長到了兩年半,我想我是愛上了那片大山,愛上了大山裏的孩子,以後我還想再回到那裏,如果可以,我想把這作爲自己的終生事業。

“支教結束回到家裏之後,有一天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來電,對方說,林曉,你好嗎?聲音很熟悉,但我竟一時聽不出來到底是誰。我說,請問您是?對方說,我是李誠,我將要結婚了,想讓你來參加婚禮,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他應該是通過他大學時的室友拿到的我的號碼,我的那位閨蜜嫁給了他的這位室友。我很慶幸他沒有問我願不願意參加,而只是問我有沒有時間。我有時間,所以就答應了下來。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一切都淡化了,再見到李誠的時候,我的心裏沒有起任何一絲漣漪。時間果然是良藥,能夠抹平一切。”


“我的故事結束了。是不是很平凡、很俗套?”

林曉喝乾最後一口啤酒,微笑着看向林娟。

“其中有些情節是很像電影、電視劇作品中出現過的,但不是常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嘛,所以並不是俗套,而是‘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林娟對於林曉講述的自身故事並不感到驚訝,但她也聽得非常認真,從頭至尾,沒有一絲走神。

“聽完我的故事,現在該輪到你講了,娟姐。”

以林曉的酒量來說,喝完這些酒並不可能會醉,但此時林曉卻覺得有點天暈地旋,是一種很快樂的感覺。

“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幾句話就能說完。”

林娟看了看林曉,此時她正充滿期待地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講述。

“我有個男朋友叫許傑,也是我的大學同學。本來大學一畢業,我們就打算結婚的。我們商量好在結婚前先出來旅行一段時間,把在學校時就想去而沒去成的地方都走一下,這裏是我們的最後一站。

“當時我們的帳篷也是搭在現在這個地方,旅程的最後一天,許傑說想自己出去走走,享受一下在茫茫戈壁之中的孤獨寂寞。是的,他說的是享受。於是他一個人背起揹包,帶上指南針就出發了。

“他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搜救隊在方圓幾十公里範圍內搜尋了三天三夜,最終宣告搜救失敗。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享受戈壁的孤獨寂寞,現在好了,一整片戈壁都是屬於他的,可以盡情享受了。

“這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從那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這裏住上兩個星期。我總覺得有一天他會回來,五年,十年,二十年,等他享受夠了這孤獨和寂寞的時候,他就回來了。而不管多久,我都會在這裏等着他。你也看到了,帳篷和旗子都是非常鮮豔的顏色,就是爲了有一天他回來的時候,能夠遠遠就看到家的方向。”

“我的故事也講完了,說是隻要幾句話,一開口就說多了。”

林娟講完後沒有再看林曉,她拉過一個枕頭直接躺了下來,大概是酒精發揮了作用,有點睏倦了。

林曉內心一片惘然,但她也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出了帳篷。此時太陽已升至半空,在雲朵的遮擋之下,陽光並不刺眼。

陣陣微風吹動着戈壁上稀少而珍貴的植被,一顆球狀植物脫離了大地的懷抱,隨風翻滾,不一會兒就超出了林曉的視線,消失在遠方。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