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大街空空蕩蕩

今年立春早,屋裏屋外的凜凜寒氣,已經由入冬時的橫眉怒目,開始低眉順眼起來。

早晨起牀不那麼困難了,從暖融融的被窩裏爬出來,把胳膊腿兒伸進冷冰冰的衣服裏的時候,不再突然打個激靈。

房間裏靜靜的,房間外面靜靜的,比平常的週末更加安靜。聽得到細微的水聲,滴答滴答,是大雨滴順着屋檐的小黑瓦,砸到院子裏的青磚上,淅瀝淅瀝,是細雨絲抱歉似地,落在竹葉和冬青上。

竹子高挑,葉片細長,冬青葉肥厚圓潤。去年最後一批桂花,暗黃色的一粒粒乾枯的花瓣,還殘留枝頭,只是聞不到香味了。臘梅酷似圓形的小碗,每隻碗裏,滿滿當當地裝着一顆完完整整的雨滴。

七點半,和平時一樣,推門而出,去值班。手機滴滴打車打開,“正在爲您召車”,幾個字賴在屏幕上不走。沒有司機應答。


大街上空空蕩蕩,馬路似乎昨夜也飽飽地吃了一餐年夜飯,撐得站起來使勁伸懶腰,於是一下子變得又寬又長。

紅綠燈對着柏油路面上的朦朧倒影,自娛自樂,一絲不苟。在空闊的背景下,在細雨飄飛中,它們格外醒目,彷彿一粒粒碩大的紅寶石綠寶石,閃閃爍爍。

平時早高峯時,紅綠燈下一向排着長長的隊伍。除夕漸漸近了,人流車流漸漸稀少,到小年夜我下班的時候,馬路上已經儼然荒郊僻野,偶爾看見一個行人,也是縮着脖子匆匆往家趕。

公交車準時來臨,呼哧帶喘。天啊,我忍不住要爲它寫一首深情的詩,開頭借尾生抱柱的典故,然後直抒胸臆,在我驚喜的眼眸裏,它龐大笨重的身子,勝過一切穿着緊身燕尾服打着紅領結的紳士。

當玫瑰色的青春,隨着早晨的薄霧一起散去,作爲女人,我知道:比起鬍子拉碴的公交大叔,所謂白馬王子,也許並不可靠,因爲馬蹄可能會在某處水窪打滑,或者陷進爛泥坑裏拔不出來。

而且,遇到這樣的天氣,那位臉若傅粉的王子,可能更喜歡讓雨水打溼頭髮和衣裳的浪漫,而沒有想到要爲我準備一件雨披。

淋了雨,是很容易感冒的。感冒是很難受的。

公交車玻璃上,蒙了厚厚的水霧,窗外一切熟悉的景物,都模糊起來。公交站臺空空蕩蕩,司機悶頭開車,不再站站停靠,爽!

他偶爾回頭看看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乘客,大家心照不宣地偷笑。播報站臺的機械女聲,在空空蕩蕩的車廂裏,格外響亮。平時要四十分鐘的車程,今天只用了二十六分鐘,我就下車了。

保安大爺離老遠衝我打招呼:“新年好!今天年初一,恭喜發財!”他站在寫字樓空空蕩蕩的一樓大廳,肩背挺直,雙手抱拳,立在胸口,端端正正地拱拱手。

我慌忙回禮,可惜左手滴水的雨傘、右手硬邦邦的拎包,一時無處安放。新年第一場優美的社交禮儀,就這樣歪歪扭扭糊弄過去了。我抱歉地對大爺笑笑,然後在指紋考勤機上,滴的一聲,摁下指紋。

我的辦公室樓層高,北窗玻璃外面的大平臺,年前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久久不肯融化。蘇州天氣溫和,雖然雪下得時候,飛花碎玉,很有樣子,可是,氣溫迅速回升,雪跟着飛快地香消玉殞了。

經常有人對着我背後的積雪大發感慨:“還沒化?到底是背陰。”

背後一層積雪,常常會有想象中的冰冷,穿過窗縫襲來。而今天,雪已經融化殆盡,雨也悄悄停了。

這一場雨,始於昨夜,止於今晨,我算了算,正好從丁酉年 ,下到了戊戌年。

一對黑底白花的喜鵲飛了出來,站在窗臺踱步,歪着頭看我。它們是我的老朋友了,它們的窩,就在我辦公室房檐下,今年還孵出了兩隻小喜鵲,跟着爸爸媽媽,在我背後的大平臺上,嘰嘰喳喳。

蔣勳說《紅樓夢》,是以《山野幽居》作爲背景音樂的,二胡、笛子、琵琶、流水聲、鳥鳴聲……讓人的耳朵和心底,都跟着安靜下來,清涼下來。

就像此刻,平日裏熱騰騰的喧囂散去,世界變了模樣,安靜、清涼,而且,獨屬於我。

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淨土。這難得的安靜給了我靈感,讓我在新年第一天,寫下了這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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