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滅(26)緣起

刺耳的警笛聲越來越近,貓女拉着阿譜踅進醫院對面的肥佬網吧。倆人尋了個裏面的座位坐下,可以望見醫院大門。剛坐下一會兒,就見阿飛開着警車匆匆趕來,招呼門衛豎起車杆,又問了幾句,照着門衛指的方向,直奔太平間方向而去。

阿譜不解,“不去找童護士長,坐在這幹嘛?”

貓女並不搭話,打開電腦,往地址欄輸了一個網址。阿譜眼前一亮,是個寵物電子產品官網。貓女接着鍵入用戶名:大黃貓兒,隨後出現一個提示框:請輸入用戶密碼。貓女鍵入八位數,界面顯示密碼不正確,請確認後重輸。她捋着頭髮,思考了好一會,重新敲出一串數字,頁面跳轉登陸成功,密碼是亡夫的生辰八字。

“終於聯結上了!”貓女長吁了一口氣,“上次大黃貓兒屍身不翼而飛。我也曾試過多次,但屢屢失敗,顯示目標不在線。”

阿譜吃驚地看到,電腦上展開了一幅3D電子地圖,圖上高樓低舍,阡陌交通,河涌密佈。大黃貓兒頭像在地圖上一閃一閃,正是對面醫院精神科大樓位置。貓女見阿譜一臉不解,“撲哧”一聲笑道:

“Out 了吧?大叔!”

阿譜“嘿嘿”笑了兩聲,嘴角有白色的乳膠粉末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貓女又說:

“多虧大黃貓兒胳膊上那枚烏漆寵物牌還在。”

阿譜這下回過神來,“不錯,這寵物牌還有GPS定位功能。”

貓女突然碰了碰阿譜胳膊。阿譜看到阿飛從太平間所在的地下停車場出來,手裏拿着自己的那臺手機,百米衝刺般地往精神科樓跑去。阿譜搖了搖頭,找網吧老闆肥佬借來紙和筆,詳細地描繪出地圖上黃貓兒大概位置,擡頭對貓女說道:

“不如我們就在這裏等,先看看情況。”他望了望對面醫院,“燈下黑安全。”

“童護士長爲什麼非要得到這個孩子呢?”貓女臉上閃過一絲不解,“會不會是爲了報復老臉?”

“報復老臉?報復你還差不多。”阿譜意味深長地盯了貓女一眼,“她巴不得你紅杏出牆。”

貓女俏臉緋紅,又迅速褪盡。

“我對不起老臉。”

她擦了擦眼角,囁嚅着說道,似乎有眼淚流出來。又忽然昂起頭,一甩長髮,朝醫院大門方向啐了一口:

“她就巴不得老子成全了他倆,老孃偏不!我倒是聽前夫提起過,和我交往之前,他訂過一次婚。女方是他的初戀也是青梅竹馬,兩人情投意合……”

“難道這個女人就是童護士長不成?”阿譜突然問道。貓女一聲苦笑,接着說道:

“……男歡女愛,這女人肚裏不久懷上了孩子。我婆婆着手準備擇個良辰吉日,讓他們請客擺酒,奉子成婚,請帖都發了幾佰份出去。誰知在這節骨眼上,我婆婆帶那大黃貓兒去老臉寵物店買貓糧,遇上那個風水大師,報上了倆人生辰八字。風水大師掐指一算,就說這倆人八字不合,命理相剋。婆婆本是迷信之人,一聽之下,深信不疑,還說難怪這些個日子,這心裏頭瘮得慌。回去就和前夫說了,叫他倆好聚好散,長痛不如短痛。前夫起先不同意,大吵。我那婆婆在他跟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他本是個孝子,自小對婆婆唯命是從,從來不敢有半句忤逆之言。現在見婆婆這個樣子,縱然心裏有一萬個不情願,也只好認了。當晚就挨個打電話,逐戶登門把這發出去的請貼又收了回來。”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阿譜鼻子重重哼了一聲。

貓女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爲別人還是爲自己。她自顧自說道:

“說起來也難怪。婆婆生下他之後,不久公公就另遇新歡,拋棄妻子。婆婆是個農村出來的人,爲了他一輩子沒有再嫁人。留在男人村裏她又怕人說閒話,便獨自一人帶着他來到這大都市。擺地攤,撿廢品,當保姆,做清潔,什麼苦活累活都做過,省吃儉用供他上師範學院唸了個生物專業。他畢業後,婆婆四處乞求以前的那些僱主,找關係尋門路,好不容易在市裏找了份中學老師的工作。如今生活也穩定了,就一門心思盼着他娶一個好媳婦生一個乖孫子,一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但風水大師說的話讓婆婆如刺梗喉,棒打鴛鴦。”

“那童護士長後來怎樣?”阿譜隱約覺得她和現在發生的這一切,脫離不了干係。

“他一心顧及婆婆的身體,便和那女人斷絕來往。那女人自然心想不過,整日尋死覓活,大熱天關在家裏燒炭,所幸被煤氣公司抄煤氣表的人所救。雖然她腹中胎兒已成人形,爲保命連子宮一起摘除。”

“阿彌陀佛!”阿譜雙手合十,“那你婆婆總該答應他倆婚事了吧?”

“前夫當然心痛不已,更覺得她可憐,又去求婆婆。不說還好,一說婆婆更加火冒三丈,說那風水大師果然沒說錯。這個女人性子這麼烈,還沒進門就以死相逼,要是真作了我的兒媳婦,那還了得!再說她也沒了生育能力,不能傳宗接代。”

“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阿譜呵呵一笑。

“我婆婆從此更加厭棄她,又四處託人牽紅線搭月橋,成天忙着替他張羅對象。我那前夫心如死水,就在相親網上買了個貴賓會員,胡亂下載了一大把徵婚女人資料,索性一股腦全塞給婆婆,讓她自己挑個生辰八字合適他的就是!”

“那麼……你就是……”阿譜一臉驚奇地望着貓女。

“我就是那堆徵婚女人中,最契合他生辰八字的那一個。”貓女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了出來,儘量讓自己平復,“我見他孝順父母又顧全大局,想必這樣的男人可以託付終身。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待我還好,人也還算體貼,婆婆更是待我如同己出,可惜好景不長,婆婆一日突發腦溢血,臨終前讓他跪在病牀前,向她許諾,今後不管如何,一定會好生待我,決不會與那女人再有任何瓜葛。婆婆去世後,他對我的態度卻翻天覆地變化,加上我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他成天在我面前冷嘲熱諷,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更離譜的是,有日他捧了副中藥方子回來,直言那女人所授,源自其家祖傳祕方,保生貴子。自此,家裏餐桌,三天兩頭,不是貓肉煲就是那野山參藥酒,他也變成了白日一條蟲,夜裏一條龍。又經常藉口我不夠體貼溫柔,對他侍候不周全,他便只顧自己尋那風流快活。成日裏在外頭女人堆裏滾,但卻遵從母命,決不染指那女人。”

貓女往上拉了拉衣服的領口,脖子下面隱隱約約有幾道陳舊的抓痕。她恢復了平靜,好似在擺別人的龍門陣:

“他成天心事重重,神情恍惚,抱着那大黃貓兒長吁短嘆。我經常看到他從自家窗戶伸出頭去,雙目出神地向下張望。”

她突然一驚地問阿譜:

“莫非他……真是跳樓自殺!以求解脫?”

貓女細思極恐,只覺一陣睡意襲來,不禁呵欠連連,嫩手輕輕拍了拍好看的紅脣:

“好久沒吃那貓肉,喝那藥酒了。”

就像會傳染似地,阿譜不由得也重複了一遍貓女的肢體動作,“奇怪!最近我也是,但到了晚上卻又睡不着。”

“是不是天氣太潮溼悶熱的緣故?”貓女望了望門外熱烈的陽光,火一般地在空氣中燃燒。

阿譜突然雙手抱住頭,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他的嘴脣上角,似乎有顆小小的圓球,在皮下劇烈跳動。他憋着氣小聲說道:

“應該不是。自從上次在你那喝了藥酒吃了貓肉才這樣。”

“有沒有經常聽到悠長的蟬鳴聲?”

貓女吃驚地問。又見阿譜吃力地點了點頭,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樣,她突然雙手捂緊自己的耳朵。

“你聽聽,蟬鳴聲又來了!”她叫喊起來,“老臉也如此說過,不過他似乎更加嚴重,會出現類似夢遊的狀況,對自己才做過的事完全失憶。”

“我們都成了一具具行屍走肉,一個個喪心病狂的妖魔!”阿譜喃喃自語,“難道童護士長那祖傳祕方真有貓膩?”

“她害我們,我都認了。但讓我不安的是,連你們也無端端牽扯進來。”

貓女把頭埋進電腦桌裏,長髮蓋住了大半邊臉。她不停聳動着肩膀,嚶嚶啜泣:

“也不知老臉他……他現在怎麼樣了?”

“是我們自己心生幻相,怨不得別人。”阿譜神情淡然,“因果報應,真實不虛。”

“我一直有個疑問,明明我前夫生前鑲了兩顆金門牙,爲什麼在他骨灰裏找不到。”貓女沉默了好一陣,突然擡頭說道:“會不會火化前,他的頭被人掉包了!”

阿譜頭腦裏“嗡”地一聲響。又記起貓女家裏的電腦屏幕上一個搜索引擎的空白搜索框,下拉菜單,一長串的關鍵詞,由上至下跳躍:

“人身意外傷害保險……換頭術……人面獅身……意大利的Sergio Canavero神經學博士……俄羅斯志願者Valery Spiridonov……哈爾濱醫科大學任曉平教授成功爲猴子換頭……九命貓魂……中西醫臨牀醫學……大腦血管接駁……中樞神經修復……孕婦基因突變原因初探……”

“那天店裏,大黃貓兒的屍體也是突然不見了,廚房地上只留下一顆碩大的貓頭!”貓女不禁驚呼起來,“難道這些都是那孤狸精所爲?她到底想幹啥?”

桌子上電腦屏幕中,大黃貓兒的頭像急速移動,下面紅色圓點不停閃爍。不一會兒,便跑到了醫院後面那片陰影區域,到處都是密不透風的握手樓。寬寬窄窄的街巷縱橫交錯,形形色色的路人摩肩接踵,髮廊餐飲比比皆是。治安聯防拿着長棍騎着摩托車呼嘯而過,一派城中村嘈雜熱鬧景象。

阿譜和貓女不約而同地擡起頭。阿飛開着那輛警車,副駕駛上坐着那個小護士,從醫院大門口顛簸而出,一百八十度急轉調頭,正朝着小護士指向的醫院背面城中村斜插過去。

貓女突然“咦”地一聲,手握鼠標不停地刷新着電腦屏幕。阿譜發現,那隻大黃貓兒的頭像已經由原先的亮色變成了灰暗,趴在電子地圖上面再也一動不動。界面彈出的一個對話框,顯示目標已經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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