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倆個五金玻璃製品店的小哥,擡着一個一人多高的雞蛋形玻璃罩,罩子裏面還立着一個不鏽鋼架子。其中一個小哥氣喘吁吁地說這些東西都是按您前兩天說的要求做的,費時又費力,他又問童護士長這到底幹啥用。另一個則抱怨這個時間點送貨真是要人命,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風高夜黑殺人夜嗎,到了門口保安還差點不讓他們進來。
童護士長右手抖動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出來,食指和中指之間有金屬光澤閃了閃。先前說話的小哥趕緊對她說道:
“別見怪,跟您說笑呢。這孫子回家太晚,媳婦不讓他進門。”
童護士長說爲了訂製這個玻璃罩,可是跟你們老闆出了大價錢,又特地追加了送貨費。說話間,外面樓道“啪”的一聲脆響,對面門楣上的小銅鏡掉了下來,在地上碎成兩半。倆小哥互相對望了一眼,童護士長蒼白的臉上透着詭異的紅。客廳裏不見一絲光亮,只有門口靠電視櫃,擺着一面穿衣鏡,幽幽然泛着泠光。裏面臥室裏的燭光,忽明忽暗,搖搖晃晃。那個缺了一扇窗戶的窗櫺,吹來一陣陣陰冷的風,倆小哥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趕緊進電梯走人。
電梯門剛一開,阿飛從一樓門廳的陰影裏迎了上去。他在竹子嶺鎮接到琴姐電話,說童護士長又回來了,拿了那副太乙真人救哪吒去了魅影七號。他聽琴姐這麼一說,又想起自己在學校看到的那些字畫,馬上驅車前來。果不其然,快晚上十點的時候,門口保安攔着倆個五金店小哥不讓進。他上前問清緣由,吩咐保安換上小哥的衣裝打扮,讓他一起上去,先摸摸情況。
童護士長看見倆小哥一前一後進了電梯,趕緊關上了房門。不知爲什麼,她嗅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一隻雪白貓兒跳上了窗臺,仰着臉朝她打了個哈欠,她在門口撿起一隻塑料拖鞋扔了過去。雪白貓兒身形一閃,躲開拖鞋,掉頭遁去。她跑回臥室,枕頭上男人的頭顱開始萎縮凹塌,臉上滲出暗綠色的液體。她開始尖叫起來,手忙腳亂地取出那幅畫,跑到客廳掛在牆上。她又把那袋根莖物拿到廚房煮了,再把玻璃罩從門口移到了客廳中央。她直起腰來,擦了一把臉上冒出的細汗,從牀上抱起貓身人頭跑去客廳,踮起雙腳尖固定在不鏽鋼架子上。
她從沙發上抱起嬰兒,雙手舉過頭頂,像爲神明奉上了一件神聖珍貴的祭品。她把嬰兒放到玻璃罩頂上的小托盤裏,又在盤上點燃了一圈香燭。她退後了幾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像是端詳着一件偉大的藝術品。她的眼裏閃耀着詭異的綠光,臉頰的兩團紅潤越來越奪目。
此時窗外的天空,烏雲密佈,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一條條蛇型的閃電在空中亂舞,風吹得樹枝如咽如泣。魅影七號像一座黑暗中的古堡,陰沉沉地趴在料峭的春寒裏。離居民樓百十米來遠的地方,老臉和貓女遠遠地瞧見一輛警車,停在魅影七號的陰影裏。他倆轉身躲進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
阿飛警官一邊呼叫警力支援,一邊帶着保安從樓梯悄悄地摸了上去。公用電話亭裏,貓女和老臉頭碰頭湊到了一起。手機屏幕上有個紅色的三角形按鈕,貓女快速地點了一下,打開寵物牌上的攝像錄音功能。畫面劇烈晃動,令人眼部不適。老臉捂着額頭說道:
“好像有面鏡子!”
“對!”貓女仔細看了一下屏幕。
“你看!鏡子裏就是大黃貓兒。”
“抱它的就是童護士長。”
“啊!那是你前夫的人頭?”
“不要!我不敢看!”貓女雙手蒙着眼。
“她是怎麼拿到人頭的?”老臉一臉訥悶。
“不知道!可能去太平間偷的吧,前夫的屍體在那裏停放過。”
“她要做什麼?”
“在學太乙真人救哪吒嗎?”貓女撩了撩耷拉在額前的長髮,“看見沒?客廳裏有一個一人多高的玻璃罩,裏面還有個不鏽鋼架子。”
“她瘋了,人頭接到大黃貓身上去了!”
“天啊!固定到了架子上!”
“玻璃罩在噴什麼?黑黃黑黃的!”
“好像是中藥。”
“架子開始轉啦!”
“好快!”
“她開始在人頭上插導管。”
“變態!”
“她要幹什麼?”
“不好,她要輸血!”
“啊!用血漿包嗎?”
“不是!”老臉突然廝吼起來,“孩子躺在玻璃罩頂上,她好像要採血。”
貓女這才注意到玻璃罩上面,有一個圓形的小托盤。孩子躺在上面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身體隨着呼吸一起一伏。托盤四周燭光閃爍,煙繚霧繞,看不清孩子表情。
“童護士長在說對不起,她說自己也算是做過媽媽的人。如果那孩子還活着的話,應該會叫她媽媽了。”
老臉的臉開始猙獰起來,扭曲得變形。
貓女緊盯着手機屏幕,沒留意到他表情變化。
“她說她一定要去救回她最愛的人,哪怕他只能活過來一秒,這對她來說已足夠。她只想聽他親口再說一句我愛你,哪怕只有一次!”
貓女側過臉去找老臉,發現他早已不見了。
她想告訴他,自己覺得哪裏不大對勁。這些日子,每次童護士長失去蹤跡不久,定位裝置就會適時地出現大黃貓兒的頭像,好像是故意讓她知道似的。她不禁心慌起來。
“她在摸索孩子股動脈。啊!她要往孩子身上插導管了……住手!不要啊!”
貓女終於忍不住打開攝像頭話筒,對着屏幕上的童護士長大聲尖叫。
“啊哈哈!貓女!你終於來了!老臉已經成了刀下鬼了吧?啊哈哈!”
貓女手機裏突然傳來毛骨悚然的笑聲,攝像頭裏的畫面抖動了一下,切換出童護士長那張憔悴的臉,閃爍不定的燭光咉襯得她雙頰異樣的紅,臉上蒼白的部分撒着幾顆雀斑,像是在火中跳躍。她渾身上下散發出詭異的氣息,眼角漏出綠光,高高舉起手中的導管,朝托盤上的嬰兒頸動脈插去。
“不要!不要動孩子,孩子已經很可憐了。你對阿蘭下了藥,纔會導致他畸形。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要讓孩子牽扯進來。”
貓女在黑暗裏蜷縮起身子,苦苦哀求。
“啊哈哈!老臉自己送上門來不能怨我。啊哈哈!我也想讓阿蘭嚐嚐胎死腹中的感受,誰知這嬰兒命大,竟還能活下來。你說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要讓孩子牽扯進來,那我的孩子呢?”
童護士長突然嚎啕痛哭起來,她指着攝像頭說道:
“我早就知道,是你和老臉害死了我男人。”
“你男人?哎!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是他自己要跳樓。他去救大黃貓兒,我也提醒過他注意安全。”
貓女嘆了一口氣,搖頭否認。
“你說他是自殺?不可能!”
她撥浪鼓似地搖着頭,朝貓女大聲吼叫起來。她面前的燭火搖擺不定,她的臉像是鍍了一層迷幻的金,她癡迷的笑好像是窺略到了世間極樂。她突然拍手大笑起來,說道:
“要不然你上來,我就放了這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