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在婦產科住了幾天，吵着要出院，跟外貿店女人說要去找小貓咪。阿飛警官也來看過幾次，又去徵詢精神科專家的意見。專家卻說不打緊，病人只是受了點小刺激，回家自我調節一下心情就可以了。
“這也難怪，老公一夜之間成了殺人犯。生下個小毛孩又是裂脣，又是並指。更加可悲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婦產科竟然不見了蹤影。”
專家瞅了一眼小護士，一邊在出院意見書上簽字，一邊說道：
“別說是個產婦，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
小護士低着頭不敢吭聲。外貿店女人則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現在才說這話，當初幹什麼去了。好好的一個人，被你們當成精神病。”
“這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一定嚴肅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決不姑息養奸。”
“那童護士長呢？”外貿店女人不依不饒。
專家扶了扶金絲眼鏡，尷尬地笑了笑。
“至於童護士長……”
阿飛幫他解了圍，說警方正在全力搜尋童護士長下落，勸外貿店女人先幫阿蘭辦理好出院手續。外貿店女人叉着腰，腆着肚，嘆了口氣，又想起阿譜，不禁淆然淚下。她正要向阿飛打探一下消息，倒是阿飛先開了口，“阿譜這些天來有沒有和你聯繫？”
外貿店女人紅着眼圈搖了搖頭，“阿飛警官，農場老闆真的是他殺的嗎？”
阿飛不置可否，腳尖尖在地上划着，“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可……可他分明就是一個好人吶。”
外貿店女人哭出了聲，“爲了弄那個什麼流浪貓狗救助中心，把我們的房子都扺押出去了。”
阿飛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纔好。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
外貿店女人和阿蘭相互攙扶着走出醫院大門，小護士在後頭幫忙拿着行李，送她倆上了阿飛的警車。車上的人都沒說話，靜得讓人心塞，只有飛馳的輪胎摩擦水泥馬路的聲音。車玻璃上的法國梧桐樹，迅速地朝腦後退去，一棵接一棵。阿飛看了一眼觀後鏡裏的阿蘭，阿蘭一臉生無可戀。他回頭問外貿店女人：
“她都知道了吧？”
外貿店女人瞥了阿蘭一眼，抿着嘴點了點頭。
阿蘭呆呆地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語：
“老臉他爲什麼非要那樣做？”
她撥浪鼓似地搖頭，渾身顫抖。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他現在到底在哪？那個可惡的童護士長。”
她痛苦地握着外貿店女人的手，手背凸出一條條澱藍色的青筋。外貿店女人一把摟過她，阿蘭靠在她肩上大哭起來。她實在不明白老臉爲什麼把自己當成精神病送進醫院，更無法理解原本素不相識的童護士長對自己和嬰兒屢下毒手，她清楚地記得滴進自己身體裏的棕褐色液體。她明明做過多次產檢，其中包括唐氏篩查和羊膜穿刺，檢查結果均顯示胚胎髮育良好，染色體正常。爲何最後會誕下“小貓咪”，雖然他也很可愛，像只快樂的hellokitty，但畢竟不是正常發育的嬰兒。
她無法接受這些從天而降的苦難，摧毀了她原本幸福的生活，利箭般地傷透了她的心，讓她喪心病狂地疼。有那麼一刻，她彷彿覺得自己真瘋了，誠如衆人所願。她告訴自己，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飄浮的幽靈，無視自己的存在。事與願違，“小貓咪”不見了。她痛恨自己當初愚蠢的軟弱，覺得自己對不起老臉，她始終忘不掉他遠遠朝她揮起的手。
“可以帶我去看看老臉麼？”
阿蘭問阿飛。阿飛在觀後鏡裏望了她一眼，二話沒說，調轉車頭，朝罪犯隔離病房開去。到了那，還未進病房，看守在門口的協警遞過來一份關於老臉體格檢查的報告，動態腦電圖顯示腦電波檢測異常，血清催乳素化驗結果也超過基線值兩倍多。醫生的診斷結論是癲癇病呈陽性，結合病人過往病史，疑似藥物中毒。符合限制性行爲能力人特徵。
“老臉是神經病？”
外貿店女人捂着嘴一臉驚訝。
“他不是神經病。”
阿蘭咬着下嘴脣拼命地搖頭。
“確切地說應該是繼發性癲癇。”阿飛飛快地掃了一眼老臉的體檢報告，“醫生的病因推斷是藥物中毒。”
阿蘭一下子哭了，她抽泣着說道：
“每次送貓糧回來，他都喝得醉醺醺，一身中藥味。”
“莫非阿譜也中了招。”外貿店女人在一旁也直抹眼淚。
童護士長母親劉長英，死前亦有相似的發瘋症狀。阿飛若有所思地背過身去，從隨身公文包裏掏出那一小截帶刺塊狀根莖物，交到看守協警手裏，“讓技術科抓緊時間，拿去食品藥品監督局化驗一下。”
阿蘭走進病房，老臉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天空藍得發亮，一塵不染。刺眼的陽光灑滿了大半個病房。老臉躺在病牀上，右手銬在牀欄杆上，鬍子拉碴的臉一半浮在陽光上，一半陷在陰影裏。阿蘭徑直走到窗臺邊，伸手打開了窗戶，又往牀頭櫃上的水杯倒滿了開水。
老臉含混不清地叫了聲“阿蘭”，她像是沒聽見，端起一盆換下來的衣褲，拿到洗手間揉搓乾淨，又找來幾個鐵製衣架晾掛在窗口。她拿着毛巾跑回洗手間，燙好熱毛巾，呲牙咧嘴地拿到牀頭往下一展，水珠子濺了老臉一臉。她俯下身去發泄似地狠狠揉搓了幾把，鼓漲着奶水的胸脯在老臉臉上晃來蕩去。老臉就像一副散了架的吊線木偶，伸手擡腳，任憑阿蘭擦拭着自己身體。他雙眼瞪着天花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阿蘭突然撲到他身上大哭起來，眼淚像泄閘的洪水，她帶着哭腔說道：
“老臉啊！咱們的孩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