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逃亡(九)

范小花和黑裤大叔在下河街站坐一路公交车,然后倒十三路,足足折腾了四五十分钟才到。

张老师住在西城一中的老宿舍楼里,那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七层小楼,外墙上长着稀稀拉拉的青苔,似乎在诉说着故旧。

门口的保安大爷正躺着大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小桌子上放着茶杯,收音机里放着《北京的金山上》,韩红那高亢的嗓音响彻整个大院。一条黑色的土狗,正趴在大爷的腿边,两只耳朵时不时“扑棱棱”地扇着,就像雷达一样,监控着周围的动静。

保安大爷见有人来,一个鲤鱼打挺,当下直愣愣的站在两人面前,黑狗翻身起来,撑着前腿,两眼盯着来人,为保安大爷撑腰。

“你是哪个?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保安大爷不知是不是深谙哲学,一开口就是灵魂三问。

范小花一一作答,详细登记,两人这才进得院来。黑裤大叔眼尖,拿眼睛一扫,就找到了一栋三单元。范小花上楼送汤,黑裤大叔站在楼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等范小花。

一根烟抽完,范小花就“噔噔”跑下楼来。

“咦,这么快就下来了撒?”黑裤大叔用脚碾熄烟头,接过空保温桶,问道。

“他住三楼,快得很嘛。”范小花回道。

“那......那个啥老师来着?”

“弓长张,张老师。”

“哦,那个张老师没为难你吧?”黑裤大叔问。

“大叔,年纪不大嘛,老年痴呆了啊?这么快就记不住了。”范小花轻言调笑道,“有你老人家坐镇,看哪个敢!”

黑裤大叔闻言,不由使劲摸下脸,心中嘀咕:我真有那么老吗?

范小花见黑裤大叔愣在那里,伸出手去拉,刚碰到黑裤大叔宽大厚实的手掌便觉察出尴尬,闪电般松开。好在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红着脸叫道:“大叔,走了撒!”

两人一路无话,黑狗和保安大爷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慢慢悠悠地走到西城一中站等公交车。

“花儿,今天耍假准备咋耍?”

“不晓得。”

“咦,你好不容易耍天假哦。”黑裤大叔似有些惊讶,毕竟现在年轻人会玩:上网、打游戏、唱歌、滑旱冰......哪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燥不动了。“那你平常耍假都干啥啊?”

“洗衣裳,睡觉。”范小花不停地玩着手指,她也觉得自己过得像中老年人的日子。“时间长,就回一趟范家坪看我妈,帮忙干点活。”

“哦,老实娃儿。”黑裤大叔轻声道。

“老实咋了?老实活该被欺负哇?”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黑裤大叔连忙解释,“要不一起去耍,我晓得个地方安静得很,适合你。”

范小花玩着手指,也不搭话。黑裤大叔一脸无语,带着她坐十三路,然后转坐八路一直坐到终点站,再坐半个小时“轰隆”作响的“嘉陵牌”摩托车才到地方。

坐过摩托车的人都知道,司机载两个人就得挤得前胸贴后背。司机在前,黑裤大叔居中,范小花坐最后,一路上尽是土路,颠簸不已,她胆小,只得用两只小手紧紧抱着黑裤大叔的腰。一颠簸,她胸前那两只傲人的小白兔就在黑裤大叔背上顶一下,圆嘟嘟的脸一路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黑裤大叔没什么反应,这才少了些许尴尬。

“这里是栖凤山。”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的黑裤大叔介绍道:“知道为啥叫栖凤山不?”

除了范家坪和经常走的那几条街,范小花对西城一无所知,摇一摇头,和黑裤大叔并肩顺着阶梯往上爬。

“传说,唐朝的女皇帝--武媚娘,就是唐高宗的婆娘,武则天。”黑裤大叔擡头望一眼不到头的阶梯,继续缓缓道:“她年少在山上玩耍时,恰巧一个老道士路过,一看,不由抚掌大笑‘此女子,奇也!他日必有龙凤之运’,后来果真应验。于是,老道各方化缘,在山巅修建了栖凤观,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千多年历史了。慢慢的这个没得名字的山,也改成了栖凤山。”

范小花听得新鲜,不由赞道:“大叔,你晓得的咋这么多呢?”

青石铺就的山道两旁站满了掉光叶子的青杠树、柏树,枯黄的叶子落在石阶上,脚踩上去,不断发出“咔呲,咔呲”的轻响。

黑裤大叔一路引经据典讲着西城的典故,范小花听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黑裤大叔懂得这么多。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山顶。

擡头只见一株偌大的银杏树半垂着身子搭在山门上,一个个灰白的银杏果尚未落地,躲在叉叉巴巴的枯枝间。斑驳的石门上,刻着“栖凤观”三个繁体字,范小花只认得一个“栖”字,其他两个字还是黑裤大叔一个一个指着教会的她。

由南而北,一共三重大殿,前殿是玉皇殿,中间是三清殿,后殿是真武殿,东西两侧是生活起居的房子。所有房屋一色的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门板具是木质,许多年前刷的红漆已经斑驳。

“大叔,这个庙子里供的哪些老爷哦?”范小花问道。

范家坪也供观音菩萨、土地公公这些神祗,不过叫法不一样,观音菩萨叫“观音老爷”、土地叫“土地老爷”。反正在范家坪一带,要敬着的都叫老爷,例如:天叫“天老爷”,灶神叫“灶王老爷”。

范小花这一问,黑裤大叔“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弄得范小花不知所措,嗔道:“有啥好笑的嘛!喝了笑和尚的尿了嗦?”

“花儿,我给你说。和尚才住庙子里,道士住的叫宫或者观。”黑裤大叔解释道。

“这个是玉皇殿,供的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尊玉皇上帝!”黑裤大叔引着范小花先走向前殿。

“啥子哦!我只听过俄罗斯的老毛子才有这么长的名字。”范小花嘀咕一句,“这个是哪个?”

“哎。”黑裤大叔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解释道:“就是玉皇大帝。”

范小花一听,才晓得是玉帝,于是纳头便拜,心中念着:玉皇老爷,保佑......

接着,黑裤大叔带着她逛三清殿,给她讲哪个是“元始天尊”,哪个是“道德天尊”,又讲“太乙救苦天尊”、“四大天王”、“文武财神”......又讲真武殿和真武大帝,一溜下来只把范小花听得头昏脑涨,一路疲劳,不由昏昏欲睡。

恰好偏殿廊下有茶座,午后的阳光倾洒下来,落在挑空的木质长廊上,一排宽大的藤椅顺着长廊上的木墙板摆开。

范小花靠在藤椅上,沉沉睡去,八分钟以前从太阳系中心射来的温暖落在脸上、睫毛上,这一刻她安静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能够在陌生的男人面前,沉沉睡去,这应该是一个女人对他最大的信赖吧。

黑裤大叔摇头笑笑,脱下深紫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走远几步,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时而看看远山,时而看看范小花,陷入沉思。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刺破了静谧的空气,但刺耳的声音完全没有影响到范小花,毕竟她是个睡着了,雷都打不醒的女人。

“喂,你是哪个?”黑裤大叔无奈替她接起。

“你又是哪个?花儿的手机咋在你手上?”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传来。

“哦,我是她朋友。她玩了累了,睡着了。”

“大白天的睡觉,真是浪费。”爽朗女声笑骂一句,“算了。你给她说哈,就说张薇回来了,晚上请她吃饭。”

“好的,我给她说。”

“嘿嘿。”爽朗女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邪恶一笑,补一句,“要是晚上不方便,明天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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