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書友，這不是我第一次談《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而今日份的談論依然使人身在酷暑，心在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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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它只是伴隨“性侵未成年人”“美女自殺”“教師作案”等聳動字眼出現的新書。如果我上一篇提到的《人間失格》是悄默聲的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則是聲聲如訴，字字如泣，讓讀者感慨：心痛，真的心痛……內心不彪悍點根本讀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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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讀起來太不舒服，“改編自真人真事”字字誅心。所以，當有朋友在後臺問起它，我很想建議：不要讀，我怕你緩不過來。
我找到了我當時的文摘：
❶ “憤怒的五言絕句可以永遠擴寫下去，成爲上了千字還停不下來的哀絕古詩。”
❷ “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其實我配不上你們。我是餿掉的橙子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裏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❸ “她們是一大一小的俄羅斯套娃，她們知道，如果一直剖開、掏下去，掏出最裏面、最小的俄羅斯娃娃，會看見娃娃只有小指大，因爲它太小，而畫筆太粗，面目遂畫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❹ “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那是我對自己的鄉愁。”
❺ “如果她只是生自己的氣，甚至更好。憂鬱是鏡子，憤怒是窗。”
❻ “她的孤獨不是一個人的孤獨，是根本沒有人的孤獨。”
❼ “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對你失望，這個世界，或是生活，命運，或叫它神，或無論叫它什麼，它好差勁……我寧願大家承認人間有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討厭人說經過痛苦才成爲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認有些痛苦是毀滅的，我討厭大團圓的抒情傳統：討厭王子跟公主在一起……”
❽ “人生如喪物，如此容易被剝奪。”
❾ “你是經歷過越戰的人，你是經歷過集中營的人，你是經歷過核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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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字很有感染力，對嗎？至少我當時是哭着把書看完的。
私心裏我非常喜歡書的作者林奕含：她很美、很有才華且純潔，對人、事的看法犀利剔透，給人哀傷又柔弱的感覺，我見猶憐。
所以我很願意聽她說有很多人愛着她，特別是她的老公B先生。她以B先生爲原型寫了書中的毛毛，一個溫柔、細膩、深情款款的好男人——
我到現在還記得兩年前特別打動我的一句話：
回想你叫我毛先生的聲音，把這句話截斷，剩下一個毛字，再播放兩次：毛毛。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小名這樣壯麗——
現實中，林奕含在婚禮上說——
他教我最大的一件事，其實只有兩個字，就是平等。
我從來都是誰誰誰的女兒，誰誰誰的學生，誰誰誰的病人，但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我所擁有的只有我和我的病而已，然後跟B在一起的時候，我是他女朋友，但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未婚妻，但不是他的未婚妻；我願意成爲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
我坐享他的愛但我不是把他視作理所當然。
而B先生在林奕含的葬禮上說：我可以遇見林奕含是我做了好幾輩子的好事才能夠得到的。是她讓我愛上海洋，愛上沙灘，是她帶給我這輩子無窮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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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愛情很美好，對嗎？
重新梳理這些內容時，我彷彿明白了：
①爲什麼這本書會從『豆瓣年度最受關注書籍』躍升爲『豆瓣書單TOP45』，擁有9.2分的高分評價；
豆瓣評分截圖：
微信讀書截圖：
②爲什麼兩年後，人們並沒有遺忘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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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因爲這本書有那麼完美，是因爲人們的情緒太強烈了。因爲整件事足夠讓人從紙醉金迷的幻象中走出來，感受現實的殘酷與荒誕。
什麼是現實的殘酷呢？比如，不久前翻車的美國富豪愛潑斯坦。
他突然進牢裏了，雖然富得流油但入獄後還是到處表達內心的恐慌：感覺自己要被殺。然後，他“離奇自殺”。
什麼是現實的荒誕呢？據說這位富翁生前曾在自己的私人小島“用”上千名未成年少女“招待”過世界名流，包括“身殘志堅”的霍金。
是啊，人們喜歡說自己愛看書，人們不會公然表示不愛自己的父母，人們熱衷與配偶表現得恩愛，人們誇獎道德高尚的人……這是羣體性的價值正確。
瞧瞧，多少課本故事突然變得滑稽？多少書籍的牛B吹破？偶像、理想、情懷、追求、道德、靈魂、偉人、愛情、教育、閱讀、文化……突然之間都不如“拉皮條”三個字真實可親。
所以，你必須在多數場景中進行反思，比如：
◆ 你看見一張書單，你要想：嗯，但願他是真的看過。
◆ 你看到明星CP大秀恩愛，你要想：但願以後不會撕逼。
◆ 你看到徐志摩之流，你要想：渣男啊。
◆ 你看到李嘉誠，你要想：傳記什麼時候出？
◆ 你看到一個人發自拍，你要想：喬碧蘿？
……
何止文學在欺騙？何止狼師在欺騙……
只能說，真實世界的劇情比美劇還厲害：只有P民在謊言裏狂歡，讓人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所以，我討厭某些國產倫理劇對親子關係、夫妻關係的理解，討厭創作者將劇本作爲意識形態的輸出方式，討厭任何個人被割離出大環境，討厭聖母式的質問；我討厭片面，討厭虛僞，討厭膚淺，討厭教條，討厭推銷員將一個又一個虛假的故事推到我面前，說一堆無法打動他自己的話，並試圖叫我付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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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常常很想問：我憑什麼要付費購買謊言？我憑什麼要付費成爲韭菜？我憑什麼要付費爲你歌功頌德？
雖然我是一個屌絲，但我也有尊嚴。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尊嚴，但我依然有我的尊嚴。
嗯，我將這種“屌絲式尊嚴”描述爲我頑強的求生意志。有時候我在想：都這份上了，能怎麼辦呢？既然誰都沒比誰高尚，那就這麼豔俗地活吧。大家一起在這渾水裏蹚一蹚，高興再打個水仗。何其精彩？何其有趣？
這意味着：作爲一個女性，我可以全然理解林奕含想表達的所有，但我是我自己。雖然我努力學習人們口中的傳統，努力適應世界與預期的差別，但我依然暗自爲反抗者鼓勁。
◐ 就像我喜歡聽一個姑娘說：我當時去做兼職，對方想白Piao（二聲），我去舉報了。不是爲了錢，就單純不喜歡被欺負。
◐ 就像我喜歡上初中的小朋友說，他們在生理課上調侃年輕的男教師：老師，你爲什麼不把“過程”講得仔細點，難道你沒有經驗嗎？
◐ 就像我喜歡聽同行人說，一個不錄用26歲+未婚未育女性的企業無法在未來社會裏生存。
是的，真實世界更像權利與權利之間的博弈，塞滿了骯髒的小祕密。
也許《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存在的最大的意義不是講一個多麼悲傷而美的故事，不是多麼女性主義，不是爲精神病患者代言，而是它沒有教我如何做一個聖人，也沒有妄圖收我智商稅。
唯一的淨土只存在於須臾：人們感受到潔白靈魂的片刻，也即世界倖存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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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小仙，編輯一枚，長期關注閱讀與寫作。